蓝茹海对韩国新和茹天的事早有预料,预想他们之间迟早要做出事情来的,所以,她时刻在提心吊胆地防着他们,最终这事还是发生了。她知道这种事是泼水难收,无可挽救,心里产生一种不可名状的难受,当听见韩国新说出这几句宽心的话时,内心稍微得到一丝安慰。但她仍然怒气冲冲地对他说:“你今天犯了这种伤天害理的事,该怎么处理?”他说:“你说嘛,我还能说啥呢?”“那好,你不说,我说。要了结今天的事,你必须依我三件事。”“哪三件?”“第一,给茹天解决工作;第二,给她解决一套像我这样的住房;第三,解决我的提升问题。怎么样,能否办到?”他的脸上毫无表情,却用十分肯定的口气答道:“这算什么,三件事都能办到。”
没过多久,韩国新不知从什么地方给蓝茹天弄到一张大专文凭,把她安排到卢荷手下,去当宾馆服务员。时隔不久,把她转成国家正式干部,然后又将她调进胡为先管辖的市财政局工作。不用说,她当然有资格购买一套“房改房”。蓝茹海的事也在韩国新的直接过问下,如愿以偿地当上白草镇的副镇长。
在大湖乡,市纪检委派去的人,给正在库勒村蹲点的李昌庆整出许多问题,编成了十几页的一份调查材料。材料的开头先叙述一遍李昌庆因贪污黄金,被撤职、开除党籍的大概过程。现在又调查出他下乡以来强迫村民弃粮种草、不听从领导安排、妨碍抗洪救灾、在农民家里大吃大喝等一大堆问题,其中的任意一条足够将他再开除一次党籍。他们还调查出他在库勒村蹲点期间不仅没有向村民交一分钱的伙食费,反而天天有肉吃有酒喝。根据调查统计出的数据,发现李昌庆下乡期间,村民共为他宰了二百只鸡、五十五只羊、八头牛。调查人员把库勒村全村半年所宰杀的畜禽全部算到李昌庆的头上,因为村民每一次杀羊宰牛时都要把他叫去吃饭,他当然也都去了。问题一出来,不但李昌庆本人愣住了,连村里所有的人都傻眼了,他们不知道自己安的好心却把李昌庆害了。村民们派代表请求纪检委工作组的人不要调查李昌庆的大吃大喝问题,说那些都是他们自愿的,没有李昌庆的任何问题,还说现在下乡干部哪一个交伙食费?哪一个农民又向下乡干部收过伙食费?工作组的人不同意。村民们说让李昌庆补交伙食费,工作组坚决反对。他们说:“现在问题已经出来了,而且非常严重,你们再说情也没有用。”
李昌庆再一次背上一个行政“警告处分”,综合治理工作搞不成了,只好回原单位支油办工作。在库勒村临别时,许多村民来为他送行,有些人还默默地流下眼泪。张亦仁和马会究二人都喜欢结交干事业的人,与李昌庆成了知己朋友,两人更舍不得让他离开。
李昌庆离开库勒村后,林白带领乡武装部、派出所等二十几个干部,开着乡政府的两台大拖拉机来到库勒村。他命令所有种草搞养殖的农户都把地里种的草翻掉,种上冬小麦。农民们不愿意,他们聚集在一起要和林白讲道理,林白对他们说:“老乡们,市委的韩书记说啦,我们国家的人口多,需要的粮食也多,世界上都在关注中国十几亿人的吃饭问题。所以,粮食安全是个大问题,千万不能弃粮种草。大家想一想,我们国家一旦缺粮食,世界上哪个国家能供得起这么多人吃饭?再说,我们昆仑市调整农业种植结构的政策是增粮增棉,而不是搞养殖。谁要是今年不种冬小麦的话,明天开春必须种棉花。这是全市的统一政策,谁也不能随便更改,现在你们实行的种草养殖都是李昌庆搞出来的明堂,这是不对的,他本人也因此而受到纪检委的警告处分。所以说呢,大家不能听他的,这个地方是属于大湖乡管,而不是支油办管,他李昌庆算个啥?我是这个乡的书记,我说了算。你们现在都把种的草翻掉。”听完他的话,有几个胆小的农民害怕了,私下里已经同意耕翻地里的草,恢复种粮种棉,但多数人不同意这种做法。其中的一个农民大声问他:“林书记,现在不是说种植业放开了吗?我们农民想种啥就种啥,你们还管那么多干啥?”林白说:“哼,说得多好听,想种啥就种啥,你敢去种鸦片吗?”那个农民不敢再说话。停一会儿,另一个农民问:“林书记,能不能等我们把地里的草割完后再翻地?”“不行,割草干什么?青草翻进地里还可以当绿肥用嘛,为啥要割?”这时,下面有几个农民大声喊:“我们不翻,就要种草养牛羊!”林白见剩下几个不听话的农民人数不多,知道他们不会把事闹大,就高声喊道:“大家都听着,你们都看见今天我带两台拖拉机来了。如果谁敢不翻地,我姓林的替他翻,我翻地一亩要收二百块钱,到时候都给我一分不少地交上来。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众村民见林白下了狠心,知道再争也没有用,都回去准备把已经种上草的地耕翻。最后只剩下四户农民,要继续和林白讲理。因为他们养殖的规模较大,投进去的资金多,牲畜数量大,已经形成了规模,一旦中途夭折,他们的损失也太大了。他们中的一个农民问:“林书记,你强迫我们不要搞养殖,那个最大的养殖户马会究咋办?”他说:“他和你们不一样,知道吧?他可以搞,你们不行。”“为什么?”“马会究的地是国有土地,你们的地是集体土地。”“国有的咋啦?集体的又咋啦?”林白解释说:“你们听我说,马会究是和市土地管理局直接签合同,他想种啥都可以,我管不着。而你们种的是乡里的集体承包地,要按照乡里规定的‘五统一’耕种,不能破坏‘五统一’制度。”四个农民继续争辩道:“我们不管国有的还是集体的,反正都在大湖乡,政策应该是一样的。我们不愿意种棉种粮,就要搞养牛养羊。”林白也失去了耐心,见不来硬的不行,就说:“好,那就等着瞧!我要让你们这些刁民尝尝我林某人的厉害!”他叫两个拖拉机手把机子开进一片草地。地里长着足有两米高的菊苣、皇竹草,被拖拉机连压带翻,埋进土地。这个农民的女主人跑过去给林白下跪,拽着他的裤腿角,边哭边求饶说:“林书记,你行行好吧,不要翻这些草。你一亩地种粮食收多少钱我就给你多少钱,好不好!千万不要把这些草浪费了,我们家有一百多只羊等着吃草呢!”林白看也不看她一眼,说:“不行,刚才你家男人说话的口气太大了,跟我讲起政策来啦!”那女人见没有希望,便爬在地上哭天抢地,像爹娘去逝一样,没命地号啕大哭起来。其他三个农民见林白动真格的,想上去把他打一顿,但看到他旁边有派出所和武装部的人,他们都带着枪,不敢轻易动手。其实都是害怕惹麻烦,他们站在田边看了一会儿,怀着满肚子气愤,回去准备翻各自的地去了。
库勒村的村民绝大多数是维吾尔族,只有几户汉族。他们纯朴憨厚,遇事都胆小惧怕,人心不齐,只知道各顾各的事。
一下午时间,库勒村种草的地全部被翻了一遍,林白见事情已经办完,带领一伙儿乡干部回乡政府。临走时,还对农民说:“由我们翻地的人到年底必须把耕地的钱交到政府!”
库勒村的农民一个个被林白整得怒气冲天,却都敢怒而不敢言。几个农民来到动物园找马会究,把林白强迫他们耕翻牧草的事向他描述一遍,他一听,觉得大湖乡政府太坑害农民了。他毕竟是读过大学的人,遇事比农民想得周全。他对他们说:“乡里不应该这样做,这种做法是违背党和国家对农民的政策的。我看,也只有大湖乡政府能做出这样的事,全国任何一个地方也不会如此对待农民。林白的素质太差,简直是胡作非为,昆仑市咋能选出这样的乡党委书记?”农民们说:“他和韩国新书记好,是韩书记一手把他提拔上来的。”马会究说:“如果是这样,市委书记是他的后台老板,那我们谁也拿他没有办法。”几个农民着急地说:“这咋办呢?我们的牛羊一没有草,可都得饿死呀!”其中的一个农民急得快要哭出来,他用乞求的语调对马会究说:“小马,你是从高等学府出来的,脑子里的环环儿多,替我们想个办法吧?”他知道这些从来不找他帮忙的农民今天一定是被逼得没办法才来找他的,他已经猜出他们几个人的来意了,就问:“你们几家合起来有多少牲口?”他们大概报了个数字,加起来一算,共五百七十六只羊,四十八头牛,马会究觉得并不算太多,心中有了把握,就对他们说:“这样吧,我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牲畜被饿死。数量不太多,你们就都卖给我吧?你们考虑一下看行不行?”几个老实巴交的农民一听马会究说出这句话,都被感动得涕泪纵横。他们说:“小马,真是太感谢你了,你不但救活这些畜牲的命,同时也算是救了我们的命。”马会究问他们:“你们说个价吧?”他们说:“价不用说啦,你就随便看着给行啦!”“那不行,咱们一定要把价格说好。”这些农民中有汉族,也有维吾尔族,他们吵了半天,仍然说不出口多少钱给马会究。马会究见他们商量不出结果,就主动说:“我看就按现在的市场价格走,羊活称每公斤五块,牛每公斤四块,怎么样?”他们一听,知道这是个好价钱,哪里敢再说什么,几个人连声说:“小马是个大好人!”他和农民商量好,当天就让他们把牛羊赶过来了。
库勒村的村民们见马会究把他们没有草料的牛羊按市场价收购了,他们心中的一块大石头落地了,内心里非常感谢他。但他们却把林白怀恨在心,都算计着要把他收拾一次。
马会究和同村的农民把牛羊赶进他的圈中,一切都交接好后,对他们说:“老乡们,今天我小马和大家做成了一笔大生意,我想请大家留下来,在一起祝贺祝贺,如何?”村民们也高兴了,说:“既然马老板请我们,盛情难却,我们也不客气,要留下打扰你了。”
马会究与这些村民本来是认识的,只因平时各忙各的,打交道少,觉得今天能聚在一起也不容易,以后说不定什么地方需要他们帮忙。他为他们宰了一只羊,杀了几只他们平常吃不到的七彩山鸡和雪鸡,盛情款待这些同村的老乡。
憨厚的农民喝酒也慷慨,更不会耍奸溜滑,几杯酒下肚,他们就开始豪言壮语了。一个说:“我要到乌鲁木齐去告林白。”另一个说:“我要到中央把他告倒。”还有人说:“我要把他宰掉!”马会究见众人开怀畅饮,知道这些农民一年难得一次乐,能豪饮畅谈,尽情欢乐,这是他们生活中的一大幸事。因而,他并不加限制,而是让几个人尽情地去吃、去喝、去骂、去说大话。不一会儿,客人都醉倒了,马会究叫人把他们扶在宽敞的地板上,让他们在地毯上席地而卧,给每个人身上盖一条被子。
马会究、张亦仁带着四个村民到昆仑李昌庆的家里,把林白带领乡干部强行耕翻种植牧草地的事向他讲了一遍。李昌庆一听,气得跳了起来,大骂:“这哪里是国家干部?简直是一群流氓!天下哪有这么坑害农民的人!你们整我李昌庆也行,给我定多少罪名都可以,可为什么要坑害可怜的种地的农民?告,一定要告,把这群坏人告倒!”马会究说:“李干部,我们应该向市纪检委反映情况吧?”李昌庆说:“在昆仑市别想动他们一根毫毛,他们都是一伙儿的,告死也没有用。”“那怎么办?”“直接往地区或自治区反映。”村民们都说:“李干部,你说咋办就咋办,我们都听你的!”李昌庆想了一会儿,说:“这次我豁出去了,反正我被他们整成这样了,还能把我咋样!我替你们跑。我知道中央一再说要保护农民的利益,三令五申要求禁止坑农害农事件的发生。我看大湖乡这次就是严重的坑农害农事件,我就不相信国家能容忍这种事情发生!”稍停片刻,他又说,“你们几个把当时的经过,共毁多少亩草地,多少牛羊没有草吃,给多少个人家庭带来损失等等,写个东西出来,交给我,有了这些基本数据后,其它内容我写。我要亲自交给地区纪检委书记的手中。”
四个村民便动手开始写林白坑害农民的经过。李昌庆、张亦仁和马会究三人坐在沙发上喝茶。这时,一个村民问:“李干部,猖狂两个字咋写?是不是李昌庆的昌?”李昌庆笑了一下,说:“咋能是我的那个昌呢?我的昌是指兴旺、发达的意思,咋能用到猖狂上面去?”村民又问:“那咋写呢?”李昌庆拿起一支笔、一张纸,在纸上边写边解释说:“你过来看,我给你讲一遍,你一辈子会忘不了。刚才我说啦,我的这个昌是兴旺、发达,如果在它前面加一个人字,就是倡字,指人的兴旺,是好事,值得提倡、倡导;如果在昌字前加一个反圈,反圈是动物的尾巴,加上它就成了猖,指没有人性的兽昌。所以,我们应该这样“提倡”,而不要这样“提猖”。还有这个狂字。王,本是群类之首,作为管理同类的首领,理应领导大家共同为本类谋福利。如果在它前面也加上一条尾巴,就变成狂字,类似于狐狈狗狼,变成带兽性的王。我们的祖先在当初造字时,经过漫长的历史性的观察、琢磨和推敲,才创造出今天这样一个个伟大的文字。还有,你们看,在古代,那些带兽性的王坐上骏马宝车四处游玩戏耍,招摇撞骗,就有了这个逛字。而古代劳动人民和被奴役的百姓都在忙着进行生产劳动,他们没有时间或者奴隶主根本不让他们去逛。现在你们记住猖狂两个字了吗?”他们说:“记住了,真有意思,我们连逛字也学会了。”四个人爬在桌子上写了好大一会儿,前面不会写猖狂两个字的那个村民也写完了。他说:“李干部,你们听听,我写的这首诗咋样?”李昌庆说:“你念吧,我们听!”他念道:“大湖林白太猖狂,天天坐车四处逛;心血来潮发奇想,不让养牛和养羊;耕翻田地高产草,强迫农民去种粮;村民被他整得惨,背后都在骂他娘。”张亦仁和马会究说:“写得好,像是一首好诗。”李昌庆说:“你不能光写一首诗,要把林白强迫你们翻地的经过和受到的损失都写出来。”他说:“这些我在前面写上了,最后加上这首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