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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打完盘羊,他们向前走不远,就来到昆仑河上游——乌鲁克苏河岸边,正值黄昏,是洪水最大的时候。司机说:“张局长,看样子水很大,我们不要过了,等明天一大早,水变小一些再过吧?”张故说:“也好,反正天也快黑了,咱们今晚就在这儿过夜。”李岩和另外两个干警取下帐篷,在河西岸一处较高的平台上选择一个地方,把帐篷搭起来。几个人拿下自带的食物,吃了一些肉、馕,喝几瓶矿泉水,就都累得躺下睡觉。睡不多久,张故和一个干警的高山反应严重,在帐篷里不停地呻吟,偶尔喊叫几声“疼死了、疼死了”。李岩、司机和另一个干警反应小一些,听见他们直喊要死,都觉得十分可笑。司机说:“张局长,要是不行的话,咱们往回返吧?”张故不同意,说:“明天再说,实在不行就只有回去了。我们的任务是清山,现在还没有到金矿,怎么能回去呢?”午夜,五个人都睡着了,帐篷里不时发出一些奇怪的声音,不是放屁、磨牙声,就是说梦话、打呼噜声。不知何时,他们一个个被远处的一阵阵凄惨的嚎叫声惊醒,叫声时而低长,时而沉闷,显然至少有两只什么东西在发出声音。嚎叫声是从白天打死盘羊的那个方向传来的,它们大概是来觅食盘羊内脏的。这种长嚎声使人听起来感到惊恐凄凉,把帐篷里的几个人吓得从梦中醒来,谁也不敢先说一句话。他们都有意识地裹紧被褥,紧紧地挨在一起,静听从远处传来的凄凉的叫声。似乎过了好久,一个干警悄悄问张故:“张局长,是不是狼在叫?”张故说:“可能是吧!我以前也从来没有听过狼叫。”这时,几个人才敢说话了。司机问:“枪在啥地方?”张故说:“就在我身边,狼要是敢来,我们就打死它们。”五个人再也睡不着觉,就坐起来,把蜡烛点亮,狼的嚎叫声逐渐消失了。一个干警说:“哎呀,狼的叫声真让人心寒,把我差点儿他妈的吓死!”张故说:“你也真他妈的胆小,这么多人在一起,怕啥?它即使来,肯定先找像我这样肥的吃,还能去吃你那个瘦猴?”另一个干警也说:“哎,真的害怕呢!听到这种嚎叫,我有一种世界末日就要来临的感觉。”然后他问旁边的李岩:“李岩,你怕不怕?”他说:“怕倒是没有多害怕,只是觉得心寒,太凄惨了。”张故不信他的话,说:“真会吹牛!”李岩没有和他搭腔。过了一会儿,司机说:“夜晚真冷,第一次把我冻醒时,我没有听到狼的叫声,第二次醒来就听见了。”张故说:“开始我也觉得冷,就把被子裹得严严实实,放了两个热屁,马上就暖和起来。”司机笑着说:“你真会想办法。”

  天一亮,河水果然小多了,从河边流水的印子能看出,水位下降了约四十公分。小车顺利过河,又走了五个小时,他们终于到达黑峡金矿。这个金矿以产砂金出名,坐落在一条峡沟的出山口,含有丰富砂金的砂石碎料就是从沟里冲出来的,而且,每年洪水过后,山口又形成了一层厚厚的金矿砂层;沟的两面是黑色高拔的岩石山,中间看似一条黑色的峡谷,故称黑峡沟,黑峡金矿也由此而来。他们来到金矿,只见沟口的斜坡上,搭建起一顶顶帐篷,到处传来推土机、拖拉机、水泵的声音,民工们有的在铲土,有的在洗砂,还有的在开动机器,正热火朝天地干着活儿。见有带枪的公安局人来了,金矿的杨老板从帐篷里走出来迎接他们。杨老板是从甘肃临夏来的回族,手下的民工也多是从青海、甘肃等地招来的回族和撒拉族人。如果说现代社会还有奴隶的话,那么,这些人就是真正的奴隶。他们每天干十五个小时的体力活儿,吃的是开水泡馍馍和白水煮挂面,还要常挨老板的打骂,弄不好会被打死,或得高山反应综合症死亡。在黑峡金矿的东坡上,有一座乱坟堆,里面埋葬着几百个古代和现代淘金人。几百年来,坟堆在不断地扩大。

  到达金矿,正是早饭时间,杨老板把来清山的五人请进一顶帐篷里,说饭马上就做好。他们坐在床上等了一会儿,果然给每人端上来一碗白水挂面,放在他们的面前。杨老板嘴里还不断地说客气话:“吃呀,张局长,快吃饭!”让了半天,不见有啥菜端来,张故问:“咋吃?就吃这个?”杨老板说:“张局长,实在不好意思,你知道,我们这儿的条件就这个样,也没有办法,只能给面里放些盐巴,将就着吃,没有别的什么吃的了。”张故端起碗,拿筷子搅一下碗里的面,见面已经粘在一起,他用筷子挑起尝了一口,有一种像吃浆糊的感觉,味同嚼蜡,实在让人难以下咽。他放下碗,对司机说:“把咱们车上的东西拿来吧!”司机出去一会儿,拿来一些烤肉、榨菜、馕和方便面等,大家一块儿开始吃。张故、李岩他们本来都喜欢吃面,但吃这种面还是第一次,所以,每人吃了两口,都放下碗不吃了。此时,他们觉得方便面是最香的饭了。在这海拔四千八百米的高原上,每个人都有不同程度的高山反应,只是轻重不同。这是张故第五次来金矿,仍不适应高原气候。他吃完一盒方便面后,又吃了许多烤羊肉,就觉得胃里的东西有些多了,慢慢地又恶心起来,当他一想起刚开始吃那两口浆糊挂面时,恶心就无法控制,“哇”地一声,将吃下去的东西又全部吐出来了。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张故觉得身体轻松多了。他问杨老板:“今年雇了多少人在干活儿?”杨老板说:“五百人左右,没有超过合同规定的人数。”张故心怀鬼胎,另有图谋,要完成韩国新给他交办的事情,就明知故问杨老板:“听说你一共用了一万多人,这是咋回事?”杨老板说:“张局长,我和昆仑黄金局合作多年了,啥时候不守信用?我可不像其他老板,报一千人,上一万人,你们给我规定多少人,我就上多少人。”“你嘴上说不算数,我们要一个个清点。”“当然可以,再咋样数,我敢保证不超过五百二十人。”张故对两个干警和司机说:“你们三个留在这儿清点人数,要从南到北详细地数一遍。我和李岩开上车再到另外的地方去看看。有没有淘金子的人。你们清点完,就在这等待,晚上就在这儿过夜。如果没有别的事,咱们明天就往回赶。”

  留下三人在黑峡金矿清点人数,张故自己开上车,李岩坐在后排,一路向西驶去。李岩见戈壁上虽然有一条汽车走过的路,但车印好像是去年的,没有发现有新的车辆通过。他说:“张局长,这个地方绝不会有一万人来挖金子,你看一路上没有见到新鲜的车印子嘛!”张故说:“这可说不准,山上常下雨,昨天走过的车印子,今天一下雨就看不出来了。”李岩没有再搭话,他哪里能想到张故此时的心里正在准备实施韩国新交待给他的毒计,要把他丢弃在这广阔无垠的高原无人区内,任其自生自灭。

  两人默默地向西行驶四五个小时,走了一百三十多公里路,张故开始盘算如何把李岩甩下车。他想一枪把他打死,但冒险性太大,以后万一查起来会有麻烦,有可能留下证据。再说,他一动枪,引起李岩怀疑的话,自己反而会引火烧身,因为,他领教过他的高超武艺。所以,想来想去,最好的的办法就是让他下车,自己掉头往回跑。他们正走着,前面遇到一条小河,小河正发洪水,但水量并不大。张故见是个大好时机,就对李岩说:“我先解个手,你下车去看看水深不深。”李岩说:“这么小的水,不敢过,怕啥?”“山上的洪水不好说,是深是浅表面上看不出来,你就去试探一下深浅嘛!”此时,李岩仍然没有对他产生丝毫的怀疑。他下了车,挽起裤腿下水正往对岸走,这时张故并没有去解手,而是不动声色地坐上小车,一打方向把车头调转,沿着来时的路飞似地开车跑了。洪水哗啦啦地流淌,李岩没有听到汽车行走的声音。当他走到河对岸,回头见张故开车急驰而去时,半天没有反应过来出了啥事,以为张故在追赶什么动物。等到他明白过来,发现他一去不回头时,才突然意识到自己所面临的危险处境。他深知这里是青藏高原无人区,海拔四千九百米,离最近的黑峡金矿也有一百四十多公里,步行起码要走五六天。由于海拔高、氧气稀薄、高山反应严重,走一步路都十分困难,加之没有食物来源,任何人处在这种地方,不是被冻死也要被饿死,要么就会让雪豹、棕熊或狼吃掉,总之,必死无疑。

  李岩思前想后,才明白这次清山纯粹是韩国新指示张故对他进行陷害的行动,因为他已经知道他们父子三人掌握了他的部分犯罪证据。

  天黑下来,李岩想起昨晚听到的狼嚎声,心中不由得产生一股剧烈的恐惧感,使他心跳加快,头发直竖,浑身突然觉得软弱无力,身不由己地瘫倒在地上。躺在地上,他想到了死,认为自己的死期就在今晚。他还认为自己的死太亏、太没有意义,辜负了父母亲对他的殷切期望,辜负了老师从小对他的培养;自己在警察学校勤学苦练三年的武艺到此就要画上句号,这和他向往的血战沙场、勇擒歹徒,为保护人民生命财产而死的理想相差甚远。早知如此,还不如手持利器,一刀杀了韩国新,然后再接受国家法律的公正审判。今天他遭到坏人的暗算,真是死得一文不值。他想起一生善良的妈妈和刚正不阿的爸爸,想起忍辱负重的妻子章曼,也想起他两个可爱的哥哥。他一时觉得妈妈和大哥李石软弱怕事的性格很可爱,懦弱的性格正是他们的可爱之处,也正是他们立身安命,求得生存的法宝。他们不像父亲,刚强一生,吃亏了一生。自己和二哥李玉继承了父亲的性格,使他今天落到将要死去的下场,不知道日后李玉会不会也被韩国新弄一种手段把他整死。自己一个人死,死不足惜,但这会给亲人带来多么大的痛苦和打击!想到伤心处,李岩情不自禁地放声痛哭起来。在这宁静的高原之夜,他的哭声撕心裂肺,震撼山谷,响彻原野,使狐兔听了增悲伤,狼豹听了欲落泪。正当李岩悲痛欲绝地放声痛哭时,不远处传来几声似狗非狗的“哇儿、哇儿”叫声,这种动物要么是狐狸,要么就是猞猁。显然,是李岩的哭声引起了它们的共鸣。他的哭声一停止,这种叫声也立即停了。过了一会儿,他不知从哪里得到一股巨大的勇气,猛然从地上站了起来,开始声嘶力竭地大声喊道:“李岩不死!我要活,我要活下去,我要活下去!”他哭罢、喊罢,心情反而平静了许多,不再恐惧死亡,将视死如归,但在死之前,他必须要做最后的努力。于是,他拾起一块石头,紧握在手中,借着星光,沿来时的车印向黑峡金矿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