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国新职务前的“代”字终于取掉了,他开始正式主政昆仑市,成为这个城市权倾一时的一把手。他认为该提拔的人赶快提拔,该免职的人迅速免掉几个,该整倒的人也把他整倒,各职能部门的负责人都被他的“三把火”整服了。他借提拔年轻女干部的名,把几个和自己睡过觉的普通年轻女人都提拔到领导岗位上,把他的老情人蓝慧提升为市文体局副局长,基本上还完了他这几年所欠下她们的情债。
李昌庆在支油办默默无闻地干自己的工作,他成了一名专职下乡干部。每年他都被抽掉到农村去,不是搞“综治”、搞“社教”,就是搞“基层组织建设”。他一下乡就是半年时间,农牧区的生活非常艰苦,但他心里是高兴的。因为,他想,自己尽管被撤消了党员的身份,但干的却还是党员应该干的工作。他觉得组织上并没有把他看作是党外人士。
昆仑市这几年农村工作搞得很糟糕,不论是“社教”、“综治”还是“基层组织建设”,都存在“轰轰烈烈搞动员、扎扎实实走过场”的严重的形式主义,弄得工作与现实脱离。例如,越搞“综治”,农村的秩序越乱;越进行“社教”,农牧民越弄不懂什么叫社会主义;等把“基层组织建设”搞完以后,村党支部的工作也随之瘫痪了。
李昌庆长期下乡蹲点的地方在大湖乡库勒村。他是认真惯了的人,到农村去也是按照市委开动员会布置的那样,一步一步地落实工作,把每个阶段每一环节的任务都要按时完成。但是,农村工作并不像他想象的那么简单,市里有多少个单位,乡里就得应付多少项工作的布置、完成、检查和总结,哪一行工作做不好都不行。其中多数工作都是搞形式,而且杂乱无序,常常把乡党委乡政府领导整得焦头烂额,不知道哪一个重要哪一个不重要,分不清轻重缓急。聪明的乡领导却很会做这些工作,他们知道避重就轻,摆出许多花样动作,巧妙应付来自各行各业的连续不断的检查,从而赢得上级有关领导和老百姓的满意。乡里的干部都清楚,你要是想认真地去搞好每一项工作,那么,到最后你哪一项工作都做不好。
初来大湖乡搞“基层组织建设”工作,李昌庆按市里面要求长住库勒村,开始布置开会,组织学习,了解村财力和支部班子情况,工作做得有条不紊,井然有序。但是,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他发现来到大湖乡的其他工作组成员并没有像他那样长住蹲点村,而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一个月来不了几天。乡里的乡长和书记每人一辆小车,他们在城乡之间来往很方便,早上来、下午回,有时候两三天,甚至一个星期到乡政府去转一趟,就又回市区的家里了。他们把工作一布置下去,再也不管了,乡里的干部还没有李昌庆这个蹲点干部在农村呆的时间长。李昌庆认为“基层组织建设”工作很重要,像大湖这样做工作是一种不负责行为,于是他提笔给市委组织部基层办写了一封信。内容是这样的:
市委组织部并基层办:
我到大湖乡搞基层组织建设工作已一月有余,我在自己蹲点的库勒村认真开展工作,组织村民学习、讨论,了解该村的基本情况,顺利完成了第一阶段工作。但是,我发现与我同来的其他工作组成员却没有长住在农村,他们和乡里的大部分干部一样,来乡里工作一天,回家休息两天,这样怎么能搞好基层组织建设工作呢?我认为,这项工作很重要,它关系到党在农村的基础作用,党能不能在基层中起到领导和核心作用。所以,做好基层组织建设工作是我们这次下乡干部的重要任务,希望你们能督导检查好每个下乡干部,让他们坚守工作岗位,切实负起责任来。
大湖乡基层组织建设工作组李昌庆
×年×月×日
这封信由基层办转给组织部,最后又转给韩国新书记。他看完信,很生气,把林白叫到他的办公室,将李昌庆的信转交给他,说:“你看看,你们乡的工作做得怎么样,都告到我这里来啦!”林白把信大概看了一遍,说:“韩书记,这不是事实,哪会有这种事?我们全乡人都没有搞基层组织建设工作,就他李昌庆一个人在做工作?告我这个书记一个人也行嘛,把全乡的干部都拉去干啥?这打击面也太大了吧?”韩国新说:“我不管信中的内容是不是事实,李昌庆这个人我了解,就是爱写黑信的人。但是,从侧面可以反映你们大湖乡的工作没有做好,你这个乡党委书记有责任!这次你回去后,认真地把这项工作抓一下,如果再出现类似的情况,我真要拿你是问!你去吧!”
林白一回到大湖乡,立即召开全乡干部和下派工作组成员大会,就如何搞好基层组织建设工作讲了两个小时的话。在会上,他把李昌庆写的那封信公布于众,当着全体干部的面念了一遍。这样一来,李昌庆成了所有干部唾骂的对象。会后,林白还把他叫到办公室,问:“老李,你这个愣娃,敢告我的状?”李昌庆说:“我没有告你的状呀!”“没有告,你写那封信是啥意思?”“我只是反映大湖乡基层组织建设情况。”“告大湖乡就是告我,我是这里的书记,这个乡就是我的。”“我没有告你,这个乡也不是你的。”林白一听,火气上来了,骂道:“你这个狗日的愣娃,不知天高地厚,吃人饭不拉人屎的东西,在我的地盘上还敢在我的头上拉屎撒尿?”两个人原来因为洋塔克玉石矿的事吵翻后,彼此心里都一直在怨恨对方,两人一说话就不由得都来火了。李昌庆也骂道:“姓林的,你算个什么东西?把嘴放干净点儿,不要骂人!”“我就骂,骂你这个腐败分子、被开除出党的坏人,咋啦?”这一骂,太伤李昌庆的自尊心了,他不管三七二十一,挥起拳头向林白砸去,林白一还手,两人打了起来。隔壁的吐孙乡长听见后,赶忙过来劝架,他上去把李昌庆死死抱住,让林白着实在他的头上揍了几拳。李昌庆被打得鼻青脸肿,众人将二人拉开,吐孙派自己的小车把他送回库勒村了。
两人打完架以后,林白亲自跑到库勒村,给村民讲,叫他们不要给李昌庆管饭,实在要给他饭的话,必须要收饭钱!有几个胆小的村民害怕书记报复他们,真的不敢给李昌庆管饭了。多数村民根本不在乎林白说的话,他们把李昌庆看作是好干部,依旧热情地招待他。
在库勒村,有两个大户农民,生活比较富裕,都是汉族,一个叫张亦仁,另一人叫马会究,他们都对李昌庆非常热情。张亦仁是个植物迷,人称树痴,专爱植树、种草、养花。他是个六十多岁的老人,十年前从政府退休后,在昆仑河岸上承包了二千亩戈壁荒滩,以植树造林为主,兼种粮食、草木花卉。短短的十年里,老人共栽种了十万棵树木,种类达一百多种。他说自己的余生没有多少年了,自古至今,人没有长生不老的,每个人从生下来就注定要死亡,在世间的存在最多不过三万多天,而树木可以活到几千年以后。老人还说,他植树造林是为了用树木来延续自己短暂的生命。他把每一棵树苗都当作是一个活着的生命,认为自己亲手栽种的树木都是他的亲生儿女,始终对它们倍加爱护,直到它们长成参天大树,扎根大地,矗立于空间。张亦仁老人对植物具有独到的见解,他认为植物和动物一样,都是活着的生命,都有高低贵贱之分,树是植物中的高级生命,正像人类是动物中的高级生命一样。小草是植物中的昆虫,树与草的区别,犹如人与昆虫,两者具有高低贵贱之分。他对植物颇有研究,这一爱好始于退休以后,当时他并没有掌握多少专业植物知识,靠看书,结合自己的种植实践,总结出一套自己的植物理论。他试验成功的树木花卉、中草药和粮食作物达上千种。他试验的植物多以适合于沙漠种植为主,用它们可以改良塔里木的沙漠。
马会究,一个只有二十八岁的青年,却在昆仑干成了大事业。他是动物迷,尤喜养殖牛羊,人称他是牛痴。他是学文科的大学生,毕业后没有像常人那样找一份按时上下班的工作,而是看中了在昆仑的养殖事业。他在张亦仁植物园的不远处承包了一千亩土地,专门种草,专业从事养牛养羊。他毕竟是大学毕业,不像普通农牧民那样小打小闹,而是发展大规模养殖。这个受过高等教育的农民,有头脑、有办法,讲科学、重实践,在短短的几年时间里,他的牛群发展到两千头,羊发展到一千只,承包的荒地也迅速扩大到近三千亩。马会究对动物和饲料搭配很讲究,主要以杂食为主。例如,他的饲料配方中有粮食、农作物秸秆、几十种饲草和许多树木的枝叶,堪称是真正的混合饲料。这种饲料保证所饲养的动物都充分吸收到所需的营养。他的主业是养牛,但也搞其它许多动物的养殖试验,甚至包括一些野生动物。
马会究和张亦仁同在大湖乡库勒村包地,都有自己的农场。村民们把张亦仁的农场叫植物园,把马会究的叫动物园。前者先来几年,后者来得较晚,只因在划地时,马会究要扩大地盘,一直将自己的荒地面积延伸到张亦仁的地界边上。这一扩地,二人因地界问题,弄得双方都不高兴,竟然几年里互不来往,谁不管谁的事,见面时彼此只是打个招呼。加之,两个人一老一少,年龄相差近四十岁,彼此都觉得不会有什么共同语言。他们正式互相认识,开始来往还是因为李昌庆到库勒村下乡以后的事。
李昌庆初到库勒村,很快与村民们打成一片,村民们发现他性格直爽,言语有趣,不拿干部架子,话能说得来,便把他当成可以交流的朋友。尤其是张亦仁和马会究两家,争抢着请他到家里去吃饭、拉家常。两人都觉得李昌庆不仅懂得多,而且特别能倾听他们的意见,不像以往来的下乡干部,只知道对他们瞎指挥,乱下命令,对于农民说的什么话,他们根本不在乎。大部分下乡干部以吃、拿、卡、要为主要目的,总是想办法把农牧民欺骗一次,使得农牧民对他们非常反感。李昌庆与以往的蹲点干部不同,他能耐心地听取农民的讲话,和他们一起谈论国际国内形势,关心国内外大事,使这些常年在庄稼地干活的人们觉得十分有趣。所以,他给村民们讲一些致富办法,分析致富路子,他们都能听得进去。
在马、张两家来回走动几次后,李昌庆发现二人地界挨地界,竟然谁不认识谁,谁也不知道邻居都在干一些啥事。一次,他在马会究家里,问马会究:“小马,你没有去过老张的地里?”马会究说:“没有。”“为啥不去参观参观!这老头儿搞得挺不错。”“想到过要去的,听说他对植物很有研究。只是老头儿的脾气有些太倔,恐怕和他谈不来。”“哎,小马,你这样想就错啦!老张这个人年龄是大了一点儿,也不过六十几岁,比我大一些,可他的脑瓜特别灵,属于那种智慧型老人。你和他一定能谈到一块儿,他不是普通农民,而是有理想、有知识、讲科学的老人。不信你去听听他和你讲话,使你觉得是在听他讲课,一定会受益匪浅。”马会究说:“行,李叔,以后有机会去看一看老张的植物园。”李昌庆并不知道他们两人之间曾有过不愉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