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零八年腊月二十七日……
那一年,那一天……
北风凄凄沥沥,大地也仿佛进入了冬眠。
大雪纷飞,厚厚的积雪埋葬了往日的芳华。
透过窗户,只能模糊的瞧见矗立在双塔寺的石塔。
还有那石塔上的大红灯笼在北风中摇曳着,却还顽强的散发出一丝微弱的灯光。
“答,答,答(爸)”。
病床上的天赐连续叫了三声,站在窗前魂不守舍的张武发才反应过来。
“天赐,你那里疼吗?”
张武发看着床上的儿子,柔声问道。
“我想回家过年”。
张天赐说出了这个不可能实现的愿望,一双渴望的眼睛打量着漆黑的楼道。
临近年关,医院大部分医生都放假了,病人也寥寥无几,整个疾控科里就剩下张天赐这一个病人了。
“不行,病还没有好,咱们就在医院过年”。
张武发斩钉截铁的说道,语气坚硬,毫无商量余地。
“答,我都已经不记得在医院住了多久咧(了),我也不知道我还能不能走出医院,我想回去看奶奶和爷爷”。
天赐眼泪犹如那断线的风筝,打湿了雪白的枕头。
九十岁的太太(曾祖母)都已经去世了,他连一声‘告别’都没来得及说。
七十岁的爷爷和奶奶在家等待着看一眼自己,他怕,他怕再不回去就见不到家乡的亲人了。
“天赐,不早咧(了),你先睡,明天我叫你三答(三伯)过来商量一下”。
张武发看着儿子眼角的泪水,心中的坚持也松懈了一丝。
张武军过来给天赐送羊肉,却被多变的鬼天气给挡在了华都县,不出意外也要在医院陪着天赐过年。
天鹏也没有回去,在‘华彩广告’担任起了做饭的事务,每天按时给天赐送饭,和张武发轮流换着休息。
华彩广告,张天鹏打工的地方,华都县广告界的龙头老大。
“天赐,你看三答(伯)给你带啥来咧(了)”。
病房的门口,一位穿着羊皮大衣的中年人,怀里抱着饭盒,头上落了厚厚一层雪。
病床上的张天赐闻声抬头看去,张武军一瘸一拐的走到病床跟前(小时候放羊摔坏了腿,每当天阴下雨都会痛)。
一双冻的通红的大手,小心翼翼的搬开饭盒的盖子。
定睛看去,饭盒里安静的躺着一块饼子、两颗鸡蛋、一杯牛奶,拿出第一层却看到饭盒的底部,那是天赐最爱吃的烩羊肉。
“天赐,快吃,一会凉了就不好吃咧(了)”。
张武军把带来的饭菜摆放到张天赐跟前,眼里露出无尽的怜爱。
“武军,让天赐自己吃,你出来我给你说点事”。
张武发拉了拉照顾天赐吃饭的三弟,声音平静的没有一丝涟漪。
“不行,绝对不行,路上要是折腾出来点好歹,可咋办里(呢)”。
听说了天赐想回家的事,张武军激烈的反对着。
“武军,我开始也反对,可最后想了一下,让娃回去看一下,调整一下心情,过完年我带娃去市里瞧瞧”。
张武发好像想通了很多事,在县医院半年的时间里,天赐受尽了百般折磨,却也没有什么理想的结果,他想带着天赐去大医院检查一下。
“你给医生说一下,我回去准备好,咱们带娃回一趟家”。
张武军知道二哥,一旦决定的事情,很少能够改变。
“嘘,不能告诉医生,告诉医生就走不了咧(了)”。
张武发拉住三弟,叮咛道。
天空已经晴了,星星争先恐后的爬满星空。
北风也停了,只有那被折断的树枝躺在马路上,在向马路倾诉着北风的恶行。
双塔寺的石塔也笔直的站在雪地里,继续那进行了百年也没有结果的‘比高争霸赛’,两颗红红的灯笼在一旁摇旗呐喊。
县人民医院的门口,张武军牵着驴车,张天鹏在驴车上焦急的整理被褥。
疾控科里,张武发蹲在走廊里观察着主任办公室的一举一动。
不一会,刘庆功的办公室灯黑了,随之传来的是一阵急促的呼吸声和那王静的尖叫声。
“啊,刘哥”
“不要,用力”
“啊,啊,啊”
…………
借此机会,张武发三步并作两步,走进病房里,抱起早已准备好的天赐向楼下走去了。
嘎吱,嘎吱……
车轮碾压雪地的声音,打破了寒夜的宁静。
寻声细看,那不就是从医院‘逃’出来的天赐等人吗?
此时的张武发步履阑珊的牵着毛驴,落寞的背影在白雪的映衬下被无限拉长。
东边一轮月牙儿发出柔弱的光芒,犹如那风中残烛,随时都会熄灭一样。
张武军坐在车辕上,摇摆着鞭子,时不时的抽打一下毛驴。
张天鹏在车子后面用力的推着,额头上的汗水迎着寒风,在头发上结了冰。
躺在车子上的天赐,眼角的泪水被寒风吹干,一双干枯的手紧紧拽着,同时心里也责怪着自己。
要是知道路上是这番光景,他宁愿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想念亲人,也不愿看着可爱的父亲、和蔼的伯伯和亲近的哥哥受这份罪。
眼角留着的是泪,心头滴着的是血,脚下走过的是‘疾苦人间’。
华都县距离郭庄组,要翻过几座连绵大山,照这样的速度最少也要两天的时间。
一辆驴车静静的站在村头的榕树下,踏过河,眼前的小山包就是天赐朝夕暮想的郭庄组。
除夕夜的灯比以往亮了些许,郭庄组沉浸在一片欢乐的海洋中,烟花爆竹点亮了洁白的小山包,支书家的院子里围满了人。
进前一看,哦……
大家伙围在一起看液晶彩电呢?电视上放的是《笑傲江湖》。
“这令狐冲可不是个啥好东西里(呢),你看看,你看看,都围攻他一个咧(了)”。
远远的都能听到秦芳婶子,站在道德的制高点评论着令狐冲的行事作风。
驴车悄无声息的停在了张武发家院子门口,却看到大门口蹲着四五个人,安静的看着华都县的方向,以至于驴车都到跟前还没反应过来。
几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双眼通红,眼角还有残留的泪滴。
“二哥,你们咋回来咧(了),天赐一个在医院能行里(呢)?”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一位中年妇女,乱蓬蓬的头发随意的捆绑在脑后,披着一件灰色的破棉袄,惊讶的问道。
她就是张武军的媳妇,天鹏和天庆的妈妈――陈秀琴。
一石激起千层浪,几人都起身围了上来。
“天赐回来咧(了),天赐回来咧(了)?”
一位看年纪有七十多岁的老奶奶一直重复的问着这句话,一双手用力的揉着眼睛,却也没有看到一丝光亮。
这就是天赐的奶奶,也是张武发他们兄弟五人的妈妈,由于天赐生病,九十多岁的婆婆辞世,却也哭瞎了双眼。
“老二和老三他们回来咧(了)”。
在奶奶的身边,一位看上去和张武发有几分相似的老爷爷拉长了声音说道。
奶奶和爷爷吸引着一伙人的注意力,却没看到车子旁边已经爬着一位披头散发的女人,和张天赐抱在一起,哭成了一团。
她就是张武发的媳妇,张天赐的妈妈――于巧儿。
待到几人哭干了眼泪哭累了心儿,相互搀扶着走进了漆黑的窑洞。
“天赐长高咧(了),天赐吃胖咧(了)”。
奶奶在一旁絮絮叨叨的,在天赐的脸颊上一遍又一遍的抚摸着。
为了天赐看病,三女儿桃花也出嫁到了刘源村,换来了三万元的救命钱。
这是多么悲哀的事情啊!
面对亲人,我们必须做出牺牲,可怜的桃花,牺牲了自己的青春年华。
还有什么样的艰苦再等待着这一家人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