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前?”杜雅洁惊讶地看着未来亲家,“真的要提前?”
“是这样,我们也觉得有点不好,”申明珠有点局促,“但是毛头他奶奶,雅洁你知道的,年纪也挺大了,就想抱重孙子……”
“可是就算想抱重孙子了,结了婚也还要等一年啊?”还有半句话咽进肚子里,孙子不孙子的,还两说呢,这就使上劲了嘿。
“嗯,但是老人家……应该等不到那时候了。”
杜雅洁沉默了一下,程志宏的母亲年纪的确不小了,虽说家里有两个儿子,但是大儿子生的是双胞胎的女儿,两个姑姑倒是都生了男孩,但是重外孙到底隔了一层,老人家嘛,最看重的不过就是这个血脉了,有了孙子还不够,还要有重孙子。
“本来老人家身体还健朗,就等着看小辈成家立业,”程志宏接着解释,“过年的时候都还好好的,就是上个月下楼的时候摔了一下,结果就不行了。”
杜雅洁脸上浮现出了解又为难的神色,这件事的确不是可以控制的,老人家摔伤的事他们也听说了,只是觉得她一向身体好得出奇,也就没往坏处去想,谁知道会变成这样子。
她觉得这个情况可以理解,但是这日子是田田的外婆在老家找人算了之后定下的,即使是什么封建迷信的东西,好歹也是老人的一番心意,现在忽然说要改期恐怕说不过去。再说就算是她答应了,外婆也肯定会找她算账的。
程志宏好像看出来她犹豫的原因:“我知道这个日子定下来是轻易不能改的,但是如果老人家坚持不了多久,那毛头他们……”
杜雅洁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如果毛头的奶奶在婚期之前去世,那这婚期就不是提前而是长时间延后了。如果按照毛头老家那边的习惯,三年之内都不能嫁娶,即使不那么严格地遵守这些繁文缛节,一年之内也都是不可以的,到时候麻烦只能是越来越多。
万般纠结之下杜雅洁只好把询问的目光投向了正在角落里发呆的田田身上:“田田你觉得呢?”
田田正在无限放空中,猛然听到有人叫自己名字,激灵一下才回过神来:“啊?”
“……”杜雅洁无语,“问你话呢,刚刚我们说的你听见没有啊?你觉得日期提前行不行?”
“啊,”田田回想了一下他们的对话,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呃,我觉得无所谓啊!”
“这孩子,怎么能说无所谓!”杜雅洁半嗔半怒,“这不是你自己的事啊?!我们在这说半天有什么用,关键看你们的意见啊!”
“哦,我没意见啊,”田田点头,“提前就提前好了。”
“可以?”程志宏原本以为田田也会纠结一阵子的。
“其实……哪天都可以的。”只要不用考虑什么配不配啊合不合啊这些问题,她还真的是无所谓。而且事实上她也是被这些东西给弄得烦不胜烦,巴不得早点结束早点才好。
“瓜女子!”毛头爸妈走了之后,杜雅洁便一指头戳到了田田脑门上,一边恶狠狠地骂道,“方脑壳!”
“噢!”田田捂着脑袋,“啷个又骂人噻!”
“骂你是轻的,老子还要打你咧!”杜雅洁一巴掌已经举了起来,田田吓得赶紧往后缩,然而巴掌到底没有落下,只是手指又点在了脑袋上,“你莫要以为我对你凶哦,你这个瓜皮样子,到了人家那里就晓得人家咋个收拾你咯!”
“人家啷个要收拾我哦!”田田觉得她杞人忧天,“动不动就把人家想这么坏做么子?”
杜雅洁欲言又止,冲她摆了摆手:“我不同你讲了,等你晓得了的时候自然晓得了,现在同你说这个你都听不进去,还以为我们吓唬你!”
当妈的无论怎么看不惯,也都觉得自己家的女儿是矜贵的,尤其是在嫁人的时候,更是希望别人怎么抬举怎么好,这是民间默认的习惯。尽管现在“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个观念早已经陈旧不堪,但父母的潜意识里总觉得务必要把姿态端得十足的,才能避免夫家在婚后给女儿脸色看。
其实毛头奶奶摔倒过后的几天,正好是两家商量在一起聚一聚吃顿饭顺便商量些事情的日子,这么个突发事件一出,聚会自然也泡汤了。虽然说是很能理解,但杜雅洁心里还是不平衡了很久,没少叽咕些牢骚话,不过没当着田田的面说罢了。
田田倒是关心得不行,医院就跑了好几趟,带去的东西更是不知道有多少,杜雅洁嘴上不说心里有数,家里总得表个态的,只得随她去了。
说到毛头的奶奶老邻居们都认识,从前他们住在一起的时候,毛头的奶奶也在那儿住了一段时间。每次从外面回来之后田田都要抱着妈妈的脖子详细描述近期的所见所闻,什么小树做了标本不让她碰啦,什么大宝跟豆豆打架然后双双被关禁闭了啊,什么三楼的阿姨不知道叫什么名字但是有一天看见她给了她好大一个桔子啦——其实后来才知道原来那叫做柚子……
当然少不了汇报毛头家里的情况,毛头的奶奶是最标准的中国慈祥老太太的长相,说话还带着浓重的口音,喊田田的时候怎么听都是天天,连名带姓一起喊的话就是喝天天。田田每次都喜欢学她的口音去呼唤毛头:“大毛毛~~~~~”看到毛头极为缓慢地翻白眼的时候她就笑得不能自抑。
大约是因为过意不去,隔了一天之后毛头家的礼金便送到了田田家里,送去的时候田田还不在家,下班回来才看见沙发上有一个捆得方方正正的红纸包:“咦,那是什么?”
杜雅洁把一捆红纸包住的东西向她扔过去:“自己看!”
田田趿拉着拖鞋一边扯开纸包:“啊!!!!!!!”接着就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杜雅洁鄙夷道:“这点钱就把你吓成这样,有点出息吧!”
“呵呵呵呵,”田田笑得花枝乱颤,“这是多少钱啊?”
“我怎么知道,你自己数一下不就行了么?”
“啊,我可以拆开么?”
“这是毛头家给你的钱,我们碰都没碰一下,”杜雅洁看都不看她一眼,“你数了是多少也都是你的,自己留着爱干嘛干嘛。”
田田便当真眉花眼笑地数了起来,因为基本都是新钞,随便一捏就能排出一面扇形,数起来相当有质感。
刚数过十几张何宗远戴着老花镜踱了过来,恰好看见她低头鬼迷心窍的样子:“哎呀这么多钱啊,快交给爸爸保管吧!”
田田立刻抬头把纸包往胸前一护:“这是我滴!”
“你看你怎么傻乎乎的呢,”何宗远受伤地长叹了一口气,“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妈妈说这个钱是给我的,”田田再度强调。
“那你就是自己给自己卖掉了!”杜雅洁冷然道。
“嘻嘻,卖掉就卖掉,”田田道,“反正钱也是我自己数。”
“你数到现在数完了没有啊,”杜雅洁看看她,“这一共是多少啊?”
“没……”田田明显有点忙不过来了。
“这一沓钱是多少都不知道?!”杜雅洁指着那纸包,“白上这么多年学了!”
“多少?”田田上下打量了一番,“一……万?”接着又替自己辩解,“哎呀我又没见过这么多现金啦,平时用都是刷卡来的——话说毛头家也是的,为什么不干脆送一张卡或者一张支票过来呢,上面写上多少钱不是一目了然么?这么多现金送过来多危险,万一路上……”
还没说完便吃了妈妈一个毛栗子,杜雅洁一脸的恨铁不成钢:“怎么嘴上没个把门的!”
“我说的是实话嚒……”田田小小声道。
“送现金是对的!”杜雅洁教育她,“现金才有诚意!”接着又拍了拍那叠粉红色的纸钞,“下次要知道了,这样一叠就是一万块,你数数多少叠就行了!”
“哦是么,”田田眨眨眼睛,“果然很方便。”
杜雅洁心里一阵绝望:“宝器……哪天真把你卖咯,数钱都不会啊!”
“现在不是会了么,”田田蹭过去谄笑道,“等我把技术练好了,以后就把毛头家所有的钱都数过来孝敬妈妈!”
“你可别现在说得好听,”杜雅洁明显不相信,“前几天还没说毛头几句呢你就先急了,这胳膊肘都拐到外国去了,真等你过去以后,将来怕是连自己家大门朝哪开都忘了!”
“哎呀不会不会,我就是个去卧底的!”
“少贫嘴了,把钱收起来明天就带出去存上,”杜雅洁捋了捋她的头发,“别真以为是给你随便乱花,这就是将来的家底钱了!”
“啊,这么少啊?”本来觉得还是一笔小巨款呢,可一变成家底钱就觉得好像还差了十万八千里。
“知足了啊!已经不少了!”杜雅洁瞪她,“我们那时候哪有这么多钱!搬在一起就住下了,还不照样过到现在!”
“你们那时候物价没这么贵啊,而且计划经济嘛大家不都差不多……”
“那你去问问豆豆,问她结婚的时候拿了多少你就知道了。”杜雅洁说,“家底就是你的本钱,怎么翻番就看自己本事了,要是没本事,多少钱都是坐吃山空。”
“唉……”程志宏忽然又叹了口气,“好好的养了这么长时间,怎么忽然就成人家的了呢?”
“唔?”田田正在眼冒星星地把钱收起来,“什么成人家的了?”
杜雅洁打哈哈:“没什么没什么,他胡说呢。”
“我还是姓何啊,又不要改姓……”田田还要跟爸爸解释,就被妈妈推进了房间里:“快点快点啊不早了,洗洗睡吧!”
“老了老了连话都不会说了!”杜雅洁从外面关上房门以后瞪了何宗远一大眼,“到现在还早说这些没用的!”
“说一下嚒……”何宗远嘀咕道,“反正是便宜他们家了!”
“好了!”杜雅洁呵斥他,“上次就是你在招她,哭得那个样子,还说什么一辈子不嫁人了……你真想让她一辈子呆在家啊?!”
“真呆在家又怎么样,大不了我养她一辈子!”何宗远赌气似的说道。
“X你仙人板板儿!”杜雅洁骂起人来便喜欢狂飙四川话,面对老公更是毫不留情,“毛了我直接捡块砖头焊你脑壳!”
田田隔着门板毫不费力地听到了这段让她哭笑不得的对话,不可否认她还是觉得鼻子严重地酸了起来。
从小爸爸就是最疼她的,从来没有因为任何事情责骂过她,甚至一句重话也没说过。每次妈妈扬起巴掌的时候都是他护在前面对她喊,宝宝快跑!
杜雅洁打不到田田的时候,巴掌一般都会落到他身上,一边打还一边数落,就像是面对另一个不听话的孩子。而何宗远也总是好脾气地劝她,有话好好说嘛,可不能打孩子!
“嗯,我吃包子的时候毛头都主动把皮给吃了!”
在何宗远询问田田,“毛头对你好不好”的时候,她想来想去就冒出了这么一句话。
这句话说得相当的不伦不类,如果是杜雅洁听见了只会叱责田田太胡闹,可是何宗远听了却明显一愣,心里有些不太舒服,好像有什么只属于自己的权力被剥夺了一样。
“他当然要吃掉!”何宗远鼻子里哼了一声,“要是他哪天不愿意吃了你就回来告诉我,我去揍他!”
田田听了一怔,陡然就嚎啕大哭。
何宗远在田田最需要庇护的岁月里长年离家在外,又因为工作的特殊性质,不能随意跟家人联系,甚至不能告诉他们自己在干什么,所以几乎完全错过了女儿成长过程里最关键的那段时间。等到他好不容易可以安定下来的时候,就时常觉得不真实,好像明明昨天见到女儿还是一个满地乱爬哭着要奶喝的小娃娃,一转眼的工夫她就已经长成了一个独立能干的大姑娘,甚至已经几乎不再需要他的帮助和保护。并且很快地,她也离开家,要去寻求自己的学业和生活。所有的亲戚朋友和同事都羡慕并夸奖他有个争气的女儿,他觉得既骄傲又惭愧。因为女儿的成长貌似跟他没什么关系,他是冒领了这个功劳。
田田当然知道爸爸疼自己,有时候还拿这个当把柄,无论她提出什么要求,比如零花钱啦,喜欢的小东小西啦,妈妈一般都会反对,但只要在爸爸那里撒撒娇什么的,都不是大问题。何宗远也乐意她来求自己,他觉得这是有个女儿的最大乐趣,可能在他的潜意识里就觉得,自己亏欠这个孩子太多,只有靠对她好来弥补了。
“我好小好小的时候,还包在包被子里,”田田做了个手势,“那时候我爸爸还在家呢。”
“嗯,我记得。”程牧阳面带微笑地点头。
“你怎么会记得啊?你才三岁多!”
“记得啊,”程牧阳比划了下,“你那时候这么大,这么胖,谁看了都会记得的。”
“……”田田毫不犹豫地在他胳膊上掐了一把,然后接着说道,“嗯,有一天,我妈让我爸给我喂药喝。”
“你那么小就会喝药?”程牧阳又表示疑问。
“不会……你等我说完!!!”
“就是啊,你到小学毕业的时候吃药都还要加糖呢。”程牧阳自顾自地点头。
田田满头包地继续说道:“那个药加过糖了已经不苦了,但是我还是不愿意喝,就一个劲地哭……”
“为什么?”
“我怎么知道!”田田黑线,“我才几个月!”
“好好你继续!”程牧阳趁田田抓狂之前安抚住她。
“我就哭啊哭啊,怎么哄都不行,最后把我妈哭烦了,冲过来解开包被子一看,原来是尿了~~~”田田很有成就感地笑,“我妈就把我爸臭骂了一顿!”
“为什么要骂他啊?”程牧阳深切地同情起何宗远来,“又不是他把你弄哭的!”
“我怎么知道!这都是后来我妈跟我说的!”田田白了他一眼接着叙述,“后来我妈就把我爸赶走,一个人帮我换了尿布又喂了药。”
“那你爸呢?”
“哦,嗯,然后我妈发现我爸躲在阳台上哭。”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