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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疗伤


  穿过一道曲折的甬道,通过几扇朱漆小门,他们进入了一个漆黑的密室。紧接着,贺兰静霆按动机关,头顶石块缓缓移开,皮皮眼前豁然一亮,他们又到了井底。

  头顶上的星空没有月亮,月光却通过光滑如镜的石壁折射过来。

  与月光同时渗进来的还有几许凌晨的寒气。

  皮皮的身上穿着一件贺兰静霆的睡袍,纯白的颜色,充满坠性的丝料,很薄,很宽大。穿在身上飘飘欲仙,好象穿的不是衣裳而是一道清风。刚刚出浴的身体还带着几分潮意,透过光滑的丝袍,在月光中冒着淡淡的白汽,转眼间,又被晨曦的山雾凝住了。皮皮的肌肤不由得战栗起来。

  贺兰静霆的丝袍是纯黑的。他将躺椅的椅背抬高,抱着皮皮,让她背对着自己坐了下来。然后,他们双手紧握,掌心相合、十指相扣。皮皮整个人很舒服地靠在贺兰静霆的怀里。

  他的呼吸很轻,胸膛和掌心十分温暖。

  “有点冷呢。”皮皮看了看天,天仍然很暗,井外只有浅浅的风声和喓喓的草虫。

  “很快就会热起来的。”他在她的耳边轻轻说道。

  果然,她迅速感到有股热气从他的掌心传出来,没一会儿功夫,她的额上就出了一排细汗。

  “你已经开始了吗?”她说。

  “是的。”

  “刚才明明觉得冷,现在又热起来了。”

  “这是正常反应。”

  “还会有什么反应?”

  “……”他迟疑了一下,“你会掉很多头发。”他的声音低低的,充满了歉疚,似乎是他的罪过。

  “没关系,”皮皮轻轻地安慰他,“不是说它们还会长回来的吗?”

  “肯定会长回来的,”他重申,“我会尽全力让它们长回来。”

  听起来像是个艰难的过程。

  出了太多的汗,皮皮的喉咙有点发干,一连咽了几次口水。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坐了三十分钟,直坐得皮皮腰疼腿麻,几乎成了个木乃衣。她有些坚持不住地问道:“要像这样坐多久?”

  “坐到天亮,最后一缕月光消失。”

  其实现在离天亮并不太远。但至少还得等两个小时。皮皮回头看了贺兰静霆一眼,他双目紧闭,呼吸缓慢,如入定的老僧一般,一动不动。

  山雾不停地涌进来,又过半个小时,皮皮的上身已被汗水和雾汽濡湿了。薄薄的丝袍贴在身上,十分难受。彼时天色微明,井外月影单薄、云层涌荡,近处的鸟声、远处的车声、乃至山下工地水泥机轰鸣的搅动声一阵一阵地传过来。

  城市正在渐渐的舒醒,井底却依然黑得看不清自己的脚趾。平时在这种时候,贺兰静霆多少会她聊几句,或者至少会让她听那个FM1097,“潘多拉心理话”。如此长时间的低头闷坐一言不发对她来说简直是个折磨。她活动了一下身躯,问道:

  “嗳,我可不可听听音乐?你不是有短波收音机吗?”

  “不可以。”

  “口渴了,要喝汽水。”

  “忍着。”

  她四下张望,过了一会儿又说:“这里有Cable吗?能看电视吗?这井底机关那么多,一定有插头吧?贺兰静霆,你替我搬个电视进来吧。”

  “我住的地方没有电视,”他的语气有些不耐烦,“你能不能少说几句?真烦人。”

  “我的包里有MP3。”皮皮说,“麻烦你去拿一下,我要听MP3。”

  他一动不动、继续练功,对她的要求不予理睬。

  “贺兰,我要听MP3。”

  “……”

  “MP3。”

  “……”

  “MP3。”

  “……”

  “M-P-3”

  “……”

  “Mmmm…Pppp…3333333!!!”

  身后的人猛然松开手,披着袍子跳出井外。不到两分钟,“当”地一声有个东西从上面扔下来,正好扔到皮皮的腿上。皮皮气得直嚷:“喂!你扔什么扔啊?落井下石啊!”

  低头仔细一看,正是她的MP3。当皮皮的同事们纷纷用SONY 、IPOD的时候,皮皮给自己买了这个橡皮大小的MP3。粉红色的外壳,很便宜、很花哨、有亮闪闪的彩屏且功能巨多。只是按键用了不到三个月就开始失灵,非得像挤青春痘那样用力才能调节音量。

  紧接着,轻轻落下一道黑影,贺兰静霆板着脸,拾起MP3,解开耳机,塞到她的耳中。

  岂知皮皮一听就觉得不对劲,重音的位置不对:“这耳机是有左右之分的,你正好反了。”

  “你将就一下。”

  “没法将就,音质完全不对,听着头昏。”

  面前人黑压压地站着,脸上一片乌云,正待发作,见皮皮双目圆瞪,已做好了战斗的准备,忽然轻喟一声,俯下身来,将左右的耳机一换:“还有什么要求?小姐?”

  “想喝汽水,没有汽水的话,冰水也成……”她一直在出汗,口渴得要命。

  “我很想替你拿,不过——”他指了指天色,“我的视力正在下降,而且喝水会影响我治疗的功力。”

  不知道是不是注射了亢奋剂,还是大病之中缺少耐心,皮皮毫不买帐地叫道:“你骗我!你找借口!我要喝水!”

  他不理她,仍旧坐回原来的姿势,与她十指相扣,声音里含着明显的克制:“皮皮,你究竟想不想要你的头发?”

  “我要喝水,”她执拗地说,“而且我坐得也不舒服。”

  “你怎么坐得不舒服?”他冷声道,“什么地方不舒服?”

  “我的背后有个东西……很硬。”

  他偏偏把她抱得更紧了:“现在是不是好些了?”

  她简直欲哭无泪了:“好什么啊……你性骚扰啊。”

  他的声音很无辜:“我是个男人,你叫我怎么办?”

  “既然这样,不如干脆——”

  “不行。”他毫不犹豫地打断了她,拒绝得斩钉截铁。

  然后,他蓦地松开了手,手指沿着她的脊椎一直溜到耳后,在她耳根下的某个穴位轻轻一按:“你太能闹腾了,还是先睡一会儿吧。”

  皮皮正要据理力争,一张口,忽然不能说话了,头一低,在贺兰静霆的怀里睡了过去。

  那是一种很浅的睡眠,皮皮梦见了自己的母亲。

  从偷看皮皮的日记并将她狠狠揍了一顿的那一天起,皮皮对妈妈的感情爱恨交织。虽然妈妈总是说她小时候吃母乳一直吃到三岁半,吃得她乳房干瘪、乳房下垂,不给就尖叫,吵得左邻右舍不得安宁;又说她从小就淘气,夜里不肯睡,早上不肯醒,婴儿期的时候一个小时醒一次,又哭又闹,两个大人轮番带还累得吐血。大约是幼儿期的艰辛耗尽了妈妈的耐心,到了小学,在皮皮心里,妈妈已经变成了一个恶魔。她不停地与奶奶和爸爸吵架,发誓要离开这个家,但她最远也没出过这个城。

  在自己的单位里皮皮妈是出了名的好耍嘴皮、爱挑剔、难伺候,也就是俗话说的“贫家养娇子”。她不挣多少钱,花钱却大手大脚,吓得爸爸不敢把自己的工资交给她管,不然不到半个月就能花个精光。全家老小因为她买了一瓶昂贵的化妆品、或者一件漂亮的套装而节衣缩食的事儿屡有发生。皮皮还记得有一次妈妈领到工资,碍不过一位同事的推销,买了一瓶价格奇贵的“螺旋藻”。结果那个月,皮皮一家吃了整整一月的白菜炖豆腐。气得奶奶天天背地里骂她败家精。还拎着皮皮的耳朵说,你以后可不能像你妈那样散漫使钱,除非有本事找个有钱的老公。又说,你妈太不省俭,将来你嫁人,家里面半分陪嫁都出不起,过了门也是蝎蝎螫螫,让婆家人小看。

  被奶奶的话吓着了,皮皮的性格迅速向妈妈的反面发展,变得格外节俭。万事记得省钱、购买欲几乎为零,不到清仓大放血不会逛商场买衣服。她都不知道什么是不打折,因为她从没买过不打折的东西。既然父母靠不住,她一开始工作便省吃俭用。买国债、买基金、存定期,替自己攒钱出嫁。所以不论是辛小菊还是张佩佩,一时半会儿没钱了都来找到她借,知道她肯定有,而且有不少。

  皮皮万万想不到,在伶牙俐齿、刁钻古怪这两样上,自己和妈妈如此相似。以前和家麟在一起,从来都是家麟让着她,不想让也经不起她的一顿敲打和磨叽。和家麟虽也说不上耳鬓厮磨,这耍娇弄嗔的把戏也不知做了多少,左右不过是小儿女豆点大的心事,家麟也不介意,总是一笑了之,好男不和女斗嘛。这么一想,皮皮的心头猛然一沉。也许家麟不喜欢自己是有缘故的吧?也许在别人的眼里,她并不是个讨人喜欢的女子。也许家麟早就悄悄地厌恶她了,只是找不到理由分手。别的不说,论到待人谦和、说话得体、家教出身、乃至学历前途,田欣每点都比她强。皮皮不得不承认,田欣比自己更配得上家麟。

  然后,那个雪夜的情景又出现了。皮皮看见自己像个泼妇似地挥着拳冲进人群,又和田欣在地上扭打,颜面不顾、斯文扫地,不知在一旁的家麟看了有何感想。

  他会娶这样的一个女人作自己的妻子吗?也许他正庆幸自己没有娶皮皮吧!

  在那一刻,家麟对皮皮是前所未有的恼怒,一改往日的温存,几乎是将她扔到了出租车里。

  何必骗自己呢!当然是家麟不要她了!

  梦到这里,她忽然惊醒,发现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枕头也湿了一大片。

  皮皮比任何时候更深刻地觉得自己是个衰人。

  地地道道的衰人。

  床对面的钟指着下午三点。她独自睡在贺兰静霆的大床上。

  房内一片宁静。只有缓慢的钟声和黄昏的鸟声。

  皮皮动了动手,惊喜地发现自己的胳膊有了力气,披上睡衣坐起来,她扶着床边的小桌自己下了地。

  腿还有些发软,但已经可以走路了。她去了洗手间,对着镜子一照,又吓得几乎摔倒。

  她那一头垂肩长发,一夜之间,已掉了个一干二净,头顶比那刚出家的姑子还光亮。她用手摸了摸头顶,头皮有些痒,却摸不到一根发茬,头发好像被某种药水化掉了一般。

  好在贺兰静霆有言在先,脱发只是暂时的,不然她就要疯狂了。

  皮皮飞快地洗了个脸,又刷了刷牙,便慢腾腾地屋内走动,四处寻找贺兰静霆的身影。

  客厅的南面有扇玻璃门,被落地的门帘掩住了一半。

  推开门,她怔住了。

  好大一个花园,比一个足球场还大。四周是草坪,当中整齐地辟着一道道花畦。用“万紫千红”来形容绝对没错。因为里面种的花肯定超过了一万朵:牡丹、芍药、木香、杜鹃、荼蘼、夜合、薝匐、锦葵、山丹、茉莉、凌霄、凤仙、鸡冠、玫瑰……繁花乱眼,看着看着,皮皮就觉得累了,门廊处正好有一张秋千模样的吊椅,她顺势坐了下来。

  贺兰静霆跪在不远处的一道花畦上,正为一株鲜红的玫瑰刨土。花铲就在手边,他却弃而不用,也不戴手套,白皙的手指插入土中,将结实的土块拾起来,一一捏碎,又细心地培好。修长的手指捋过一株花茎,抚摸到叶的梢头,试了试长短,用剪刀轻轻一剪,修理掉多余的花枝。他的神态很专注,专注中又带着一丝亲昵,指尖在花瓣上逗留,如双飞蝴蝶、轻轻一点,那花朵仿佛被催了魂似地颤动起来,发出呻吟的香气。他忙用指尖按住,不料却触动了更多的花枝。直惹得几片花瓣在清风中摇摇欲坠。他索性摘下来,放进口中细细地品尝。双手同时用力挤压花茎下的泥土。在这当儿,其中的一朵最高最美的玫瑰忽然绽放了,花心荡漾、几滴露水悄然滑入他的指间。他忽然回头,发觉皮皮不知何时已站在了他的身后。

  “嗨。”她说。

  “这么早就醒了?”他站了起来,手上全是黑乎乎的泥土,“你需要躺在床上多休息。”

  摇动的花枝让她头昏目眩。她的身体一阵摇晃,贺兰静霆及时地扶住了她。

  “我觉得好多了。”她定了定神,同时舔了舔嘴唇,“这些花都是你种的吗?”

  他点了点头:“实在忙不过来的时候,会有一位花农过来帮我。”

  她倚在他的怀里,微微地喘气,为自己的那点欲望烦恼,又千方百计地遮掩:“刚才你真的是在种花吗?”

  “你以为我在干什么?”他的笑很神秘。

  “嗯……你很细心呢。”她只好说。

  “如果,你是那朵玫瑰,”他轻轻地说,“会不会喜欢我这么细心?”

  她愕然了,脸一直红到了耳根,吓得都不敢看他的手。

  他却戏弄地将泥土抹到她的鼻尖:“闻闻看,这泥土的香气。”

  “你是狐狸,当然喜欢泥土。”

  “你也应该喜欢泥土。泥土是我们共同的生命啊。”他喃喃地说。

  她闭上眼,任由他将泥土涂了自己一头一脸。他的手摩挲着她的肌肤,掌心里含着沙粒。手指从她的脊背长驱而下,到达腰际又沿着小腹折回来,轻轻地抚摸她的颈窝。她抑制不住地哼了一声,被他的手捏着扬起了脸。

  “嗨,干什么……”

  他忽然垂下头用力地吻她,是那种狼吞虎咽、面面俱到的吻,不容喘息不容挣扎。她只觉全身上下都笼罩在馨香的花气之中,哪怕是他的唇齿也充满了玫瑰的气味。而她自己却有些窒息,被他弄得腮帮子很痛,不禁踮起脚,恼怒地踢了他一下。没踢着,反而被他用手抓住。然后,她的整个人都被他举了起来。

  她继续挣扎,用力地拧他的耳朵,他总算放她下来喘了两口气,眨眼间又将她提起来,嘴唇压了回去。这一次他的动作比较轻柔,如路旁垂柳,依依不舍、缠缠绵绵。但他霸道地将她堵在一棵石榴树下,用身体挤压着她,不容半点反抗。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他才缓缓松开手,身子微微后退,还很厚脸皮地问了一句:“喜欢吗?”

  皮皮满脸通红,想的却不是这个问题:“你这么放手……是不是我昨夜用了你很多的功力?”

  他笑了笑说:“可以这么说,你这制造麻烦的女人。”

  笑到一半,他的脸忽然一硬:“哎,你想干什么?”

  “看你太难受,我帮帮你。”

  他低声喝止:“你别乱来。”

  可是,她已经开始了,一发而不可收拾。

  “皮皮我们不能——”他用力抓住她的手,“我不想你有任何危险!”

  “我知道,”皮皮说,“这只是间接的嘛。干嘛这么紧张?你不是都九百岁了吗?”

  “……”某人彻底无语,非旦表情僵硬,而且脸红得赶紧低下头。

  慌乱中他只得用双手按住皮皮的脑袋:“行了,皮皮,你很会胡闹。我带你去洗澡吧。”

  “嗳你说,这样的话我的头发会不会长得快一些呢?”皮皮很认真地建议,“我们可以每天晚上都这样。”

  “住嘴,皮皮。住……嘴!”

  “那你肯定是喜欢的。”

  “不喜欢。”

  “小样儿。”

  他们一起进了屋,春光一暗,两人之间又莫名其妙地拘谨了。

  到了浴室的门口,皮皮的脚步忽然停住。贺兰静霆知趣地问道:“你还需要我帮忙吗?”

  “谢谢,不用了。我自己能行。”

  她接过他递来的浴巾,脸不知为何刷地一下红了。偷偷地看了一眼贺兰,发现他眸光暗淡,怔怔的,似乎在猜测她的神情。

  “你……还不进去?”他终于说。

  “哦,好的,好的。”

  皮皮飞快地逃进了浴室,三下五除二地洗了澡。也不知是双目不便,还是有洁癖,皮皮出来之后居然等了贺兰静霆半个小时。

  两人在客厅相遇,不知为何,都有些发窘。

  皮皮只好没话找到话:“今天天气真不错。上个礼拜一直下雨呢。唉,梅子早都黄了,这梅雨也该结束了吧——”

  贺兰静霆半天没吭声,过了一会儿,走到门边找盲杖:“我带你去吃午饭吧。”

  他们散步去了山下的一间饭馆。一路上虽一直牵着手却气氛古怪,两人都没怎么说话。皮皮心中暗想,这形骸都放浪了,为啥感觉没跟上呢?滋味连初恋也不如,也不知是错在哪儿了。闷闷地进了馆子,闷闷地吃掉一碗贺兰静霆给她点的散发着药气的“双参炖园鱼”。又喝完一大杯冷饮,皮皮两手一摊,问道:“接下来干什么?”

  向往常一样,贺兰静霆坐在旁边一直看着她吃,连杯水也没喝:“今天我要去博物馆,你跟我一起去吧。”

  皮皮连忙摇头:“我不去,就在家里休息。”

  “不行。”他站起身来,抽出盲杖,将她从椅子上拉了起来。

  “为什么?”皮皮觉得很奇怪,又不得不跟着他走,“我不想打扰你工作,宁愿在家里看看电视。”

  “我家没电视。”

  “那送我回宿舍吧,我抓紧时间复习下功课。”

  “治疗期间无论是体力劳动还是脑力劳动,都要减少。”贺兰静霆不为所动,“这样会消耗你的元气。”

  “好吧,我不喜欢去博物馆,”皮皮坦白,“是因为那里面死气沉沉,像个千年古墓。”

  她随口一说,没往心里去,贺兰静霆却不禁双眉一挑:

  “死气沉沉?千年古墓?积极地说那应当叫文化积淀吧?”

  贺兰静霆不高兴的样子其实挺凶,脸板着跟切·格瓦纳似的,皮皮忍不住想笑:

  “嗳你紧张什么?我又没说你。再说你离一千年不是还差一百年么?你不是特别老,真的不是。”皮皮指着窗外一株合抱的古柏,“这棵树肯定比你老多了……”

  对面的人一脸乌云,眯起的眼睛里寒气森然。

  皮皮赶紧改口:“是这样,博物馆里有那么多游客,我可不喜欢人家参观我的光头。”

  这话管用,贺兰静霆终于没有发作。

  过了两秒钟,他说:“我可不可以建议你戴一顶帽子?”

  帽子是从商店里临时买来的,式样简单,圆圆地正好将头包住。皮皮戴着它往镜子里一瞧,自己就像个大号婴儿。

  她很不情愿地跟着贺兰静霆坐车来到博物馆,进了他的办公室。

  这办公室皮皮来过,当时只顾着找到痰盂也没认真看。只记得里面放着的全是古董,连痰盂也不例外。她找了一把硬邦邦的椅子坐下来,打了一个呵欠,毕竟还有些虚弱,走了这么一程有些倦了。

  “如果累了的话你可以躺在沙发上,不会有人随便进来的。”贺兰静霆指了指旁边待客用的一组蓝布沙发。

  “你白天明明看不见,为什么还要来这里?”皮皮换到沙发上,歪着身子问道。

  “我一向不在家里办公。”他说,“家是休息的地方。”

  办公室其实很大,里面摆满了东西,看上去有点挤。显然贺兰静霆不喜欢很宽敞的空间。即使是他自己住的房子,里面也满是书和植物。

  “为什么一定要让我跟着你?”觉得其中有隐情,皮皮锲尔不舍地问道。

  “我怕你出事,”贺兰静霆打开了桌上的电脑,“虽然你现在看上去很精神,那不过是靠着我的元气支撑着。——你随时有可能倒下去。”

  原来是这样。皮皮被他负责的精神感动了,急忙说:“如果我真地倒了,你能救我吗?”

  “是的。我随时可以输给你元气。”

  “问一下,这元气是再生资源吗?”

  “是的。”他微哂,“现在你是不是庆幸我比你大了?真元修炼不易,也只有像我这么老的狐狸才会有足够的资源供应你。不过,别担心。你很年轻,有旺盛的精力。如果不出意外,你会在很短的时间内恢复如初。其实后面几天我所要做的事只是尽快让你的头发长出来。”

  他顿了顿,补充:“你可能不相信,对我来说,令你长头发比恢复你的体力要难办得多。”

  “哦!”皮皮又问:“如果昨天晚上我们不是接吻,而是干了更严重的事呢?我会……会立即死掉吗?”

  贺兰静霆沉默了一下,点点头:“是的。”

  皮皮只觉脊背一阵发凉:“祭司大人,你不能阻止吗?”

  “别忘了我们是狐,不是人。我们身上所有‘人’的那一部分只是为吸取人类的精元而设计的。倘若你我之间发生了你所说的那种事,你的真元会自动流入我的体内。”他表情复杂地看着她,“这个,就连我自己也无法控制。”

  “难道你们狐界就没有一个人有这种能力吗?”皮皮说,“上千年的修行也不行吗?”

  “人类只是我们修仙的工具,我们从不与人类通婚。你所说的那种能力只有一个人有,”贺兰静霆说,“我的父亲。”

  “也就是说,整个狐界只有令尊大人可以娶人类的女子,而不令她死亡。可是——”

  “对不起,我要工作了。”

  贺兰静霆打断了她的话,戴上耳机,打开电脑的语音提示系统。

  他不愿意再讨论这个话题了。

  皮皮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忽然站起来走到桌边,摘掉他的耳机,一字一字地问道:

  “贺兰,你的母亲是谁?她是人,对吗?”

  她还想问更多,但她的喉咙却被贺兰静霆猛地扣住了。

  手指渐渐收拢,她感到一阵窒息。

  “放……放开我!”

  他慢慢地站起来,脸逼近了她,气息在她的眼前打转:“既然你想听下面的故事,我就不妨讲给你听,关小姐。”

  “放,放手!你要掐死我啦!”她拼命地挣扎、用尖尖的指甲抓他的脸。

  “是的。我的母亲是人类。”他的语气如冰山般寒冷,“我父亲很喜欢她,不慎让她怀了孕。他本该立即杀了她,却在我母亲的苦苦哀求下,一直拖到孩子生下来的那一天。”

  皮皮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贺兰静霆早已松开了手,她却紧张得呼吸着,而且越来越喘不过气。

  他拍了拍她的脸,冷笑:“现在你是不是已经明白,招惹祭司大人是件多么愚蠢的事?”

  过了半晌,皮皮方咳嗽了一声,说:“祭司大人你错了。我从没有招惹过你。是你先招惹的我。”

  她也拍了拍他的脸,恶狠狠地回敬:“我关皮皮也不是那么好招惹的。”

  贺兰静霆没有说话,喉节滚动,脸上的表情几乎能将她撕碎。

  正在这时,电话忽然响了。

  他拿起话筒:

  ——喂。

  ——您好潘先生。

  ——龙纹玉璜。1982年山东滕县不是出土过吗?

  ——这是西周贵族流行的佩饰,南方北方都有发现。

  ——我觉得最多只能是二级品。

  ——底端有残损?嗯……那估计连三级品都算不上了。

  ——不要,谢谢。我这里倒有一件人龙合雕的西周玉璜,二级品,您感兴趣吗?

  ——当然不是国家文物。是我老师的收藏,去世之后赠给我,证件俱全,附有鉴定书。

  ——一百六十万,我接受银行汇票。

  ——对不起,潘先生,这是实价。

  ——看货?当然可以。我五点以前有空。可以在银行交易,那里很安全。

  ——行。那么,四点见。

  ——不需要接,谢谢。我会带我的助理一起来。

  ——我记得您的手机号。等会见。

  他挂掉了电话,按了一下自己的手机,里面传来机械报时:“现在是北京时间下午两点二十五分。”

  拉开键盘,来不及接通耳机,他迅速地往电脑上敲字。同时传来的是语音识别器里款款的女声:

  “玉器鉴定书。换行。换行。标题,宋体三号,居中。换行,换行。”

  贺兰静霆手打的速度绝对超过了专业打字员,而且不带任何错字。

  “黑体三号,单面人龙合雕玉璜。换行。换行。空格,空格。”

  识别器的女声枯燥地读道:“宋体四号,长9.5厘米逗号,宽2.9厘米逗号,厚0.3厘米句号。……青白玉制。青白色,有数处红褐色斑点。质地细腻、温润光洁,半透明。正面饰二组对称的人龙合纹,背为素面。人形无四脚,身体卷曲。鼻、眼、耳、发纹样俱全。龙身盘曲,头有角,鼻上卷,椭圆形眼睛,口露獠牙。器身雕边有牙形饰,两端各有一个穿孔。在人龙纹间有透雕孔。年代鉴为西周晚期。明嘉靖年间出土,为礼部尚书徐阶家族世藏。建国后流入民间。玉器二级。换行,换行,换行。文字右对齐。鉴定单位:中国文物学会专家委员会。鉴定人:贺兰静霆。”

  草稿完毕,贺兰静霆从文件柜中拿出一张有水印的纸塞进激光打印机。

  鉴定书一秒钟就打印出来了。皮皮正好奇他怎么能找到到签名之处,只见他将桌上的一只塑料尺上下一比,手摸到签名的空档,龙飞凤舞地签上大名,盖上图章,正要将鉴定书塞进一个大信封中。

  皮皮忽然说:“需要我帮你检查一下吗?你不会把图章盖反了吧?”

  贺兰静霆漠然的看了她一眼,抓住她的手指轻轻放在自己的石章上:“摸摸看,这里是不是有一个字?”

  她摸到了一个阳文的“上”字。

  呵,皮皮一笑,原来是这样。

  幸运的是,经过方才一顿打断,贺兰静霆的情绪奇迹般地恢复了:“皮皮,我要见一位客人,你能跟我一起去吗?”

  可是皮皮的心中还在纠结:“这么说来,是你爸爸……吃了你妈妈?怎么吃的?”

  “关皮皮,”贺兰静霆的脸又板了起来,“这种话题就算在茹毛饮血的狐界,听起来也是一样要起鸡皮疙瘩的。”

  “是只吃了肝,还是整个人都吃了?”

  “只吃了肝。”他将信封装进包里,“你听了是不是特有快感?”

  “我特有恐感。究竟然是怎么吃的?生吃吗?”

  “皮皮。”

  “吃的时候你妈妈还活着?”

  “皮皮!”

  “好吧,我陪你去见客人。”

  到了大门口他们一起等出租,皮皮拉了拉他的胳膊:“最后一个问题。当你爸爸吃掉你妈妈的时候,他流泪了吗?他伤心了吗?”

  对于这个,贺兰静霆回答得很快:“没有。”

  “所以你恨你爸爸。”

  “没什么好恨的,”贺兰静霆侧过头来看她,眼神很空洞:“我和他是一样的人。早晚我也会把你给吃了。”

  “你不是。”皮皮肯定的说。

  “我是。”

  “肯定不是。”

  “你怎么知道不是?”

  “如果你想吃掉我,早就吃了。”

  “没到时候。”

  “呵呵,贺兰,你真可爱。”

  “你说什么?”

  “你真可爱。……你舍不得吃我吧。”

  “要不这样,今天我先吃掉你的手指吧。”他把她的手指放到自己的口中轻轻地咬。

  她没有半点恐惧,忽然紧紧地抱住他:“我喜欢你,贺兰静霆。告诉我,我的某个前世是不是你的妈妈?”

  他连忙将她的手指吐出来:“呸!呸!恶心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