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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不期而会重别离


  1.

  拿到第一个月工资的那天邵佳恩给方洛洛打了个电话,想请她吃个饭。

  方洛洛兴奋的声音从话筒中传了过来:“太巧了,我也正好要给你打电话,我带你去个地方,你在家吗?我来接你。”

  方洛洛的车停在邵佳恩小区的门口,那年久失修的破败的小区大门与一马路之隔的华美的临湖小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记忆中像公主一样矜贵的女孩,那鞋子上沾了一个泥巴点都要大叫着赶紧冲去擦掉的女孩如今住在这个地方……命运真无常,她忍不住唏嘘,她想起了她们的第一次见面。

  那是高一新生报到的第一天上午,方洛洛一个人来学校报到,慢悠悠地往学校门口走。校门口的大马路已经被互不相让的送新生车辆堵得水泄不通,一辆庞大的陆地巡航舰夹在中间尤为起眼,她觉得有点好笑,学校门口这种地方,多好的车都展现不了性能啊,除非开架直升机,直接降落在学校的某幢楼顶,这样就可以畅通无阻啦。

  巡航舰挪到校门口的时候,打起了双跳灯,一个穿校服、头顶别着一个豆苗发卡的长发女孩背着一个格子书包从车上跳了下来,头也不回地跑进学校。

  她也走进校园。

  这个学校就在她家旁边,站在阳台上可以俯视校园全景,看了几年,对她来说毫无新鲜之处,她精确地以脑海里的学校地形图找到了厕所,先上个厕所再去教室,省得一会儿多跑一趟。

  走进厕所,她再一次碰到了从陆地巡航舰上面下来的那个女孩。女孩背对着她正在麻利地脱衣服,头顶的豆苗一晃一晃。

  豆苗女孩把宽大的校服外套一扯,里面的格子衬衣露了出来;把肥大的校服裤子一脱,里面居然穿着短裙!她深深地震惊了,这也可以啊?!

  她都来不及收起震惊的表情,豆苗女孩已经飞快地把校服塞进从校服口袋里摸出的一个收纳袋里,然后转过身来。

  看到站自己后面目瞪口呆的方洛洛,豆苗女孩狡黠一笑:“你都看到啦。我妈非要我今天穿校服,这校服是秋冬的吧,这么厚,我都快热死了。”

  被厚厚的校服焐出一头汗的方洛洛忍不住表达她的敬仰之情:“你的格子衬衣和书包真好看,是小熊的吗?”

  “不是啊,是巴宝莉的。我走啦!”女孩说完就跑了,留下一脸问号的她站在原地,完全忘记了到厕所是来干什么的。

  那一瞬间,她是没有反应过来巴宝莉是什么,后来,她在某宝搜同款的时候才知道。这是她的人生里听到的第一个奢侈品牌,方家书香门第,家境不错但是崇尚节俭。在以往的人生里,商场里的小熊啊衣恋啊对她来说也不是想穿就可以买,她怎么也想不到,居然会有人还是个高中生的时候,就可以穿得这么任性,她有点目瞪口呆。

  从厕所出来,她收起震惊直奔教室,磨蹭了半天,都已经快到上课时间了。她跑进高一四班的时候,班主任和同学基本都到齐了,大家正轮着做自我介绍,豆苗女孩居然和她同班,正和一个长得有点像水冰月的女孩悄悄说话。她找了一个空位坐下,眼睛忍不住瞟向豆苗女孩。

  轮到豆苗女孩做介绍的时候,她大大方方地站起来:“大家好,我叫邵佳恩。”介绍完坐下,她旁边的“水冰月”也站了起来:“大家好,我叫林珈仪。”

  这个邵佳恩……方洛洛在心里默默地想,活的白富美啊白富美,平时一定是弹着钢琴喝着咖啡,偶尔穿个礼服参加个Party,一定很难接触。

  等到中午下课的时候,方洛洛暗搓搓的揣测马上就被不留情地推翻了。邵佳恩跑过来,文绉绉地对她说:“哎,一天相遇两次即是缘分,要不我们一起去撮一顿?这个学校门口的那家涮涮锅,我早就想吃了!”

  方洛洛知道她说的那家,十九块钱一个人吃到饱,每天中午开始。那锅底的香味可以从校门口直飘向她家,她也想吃很久了,她妈妈却一直和她说“脏”。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越不让吃越是惦记,相信邵佳恩也是这样,于是两个人一拍即合,又鼓动了本不想去的林珈仪一起去。

  高中生活就在涮涮锅的香味里轰轰烈烈地拉开了序幕。

  “洛洛。”气喘吁吁地从小区里匆匆跑出来的邵佳恩轻轻地敲了敲方洛洛的车窗。

  “佳恩,我们去吃涮涮锅吧。”

  邵佳恩上了车,看着方洛洛熟练地开着MINI穿行在大街小巷,她还是在心里暗暗地感叹了下时光。

  那个时候她们都才十八岁,三个人经常缠着林叔叔教她们开车,生日在年初的林珈仪第一个拿到驾照,她和方洛洛约好暑假去考,却没有想到后来那个事情,她的人生犹如被偷走四年般停滞不前,别人的世界却都悄悄地改变了。

  两个人一起坐在喧嚣的火锅店里,扑鼻的食物香气冲散了所有的不愉快,两个人像高中时一样痛快地点了好多金针菇和冻豆腐,那些前尘旧事在袅袅的烟雾里若隐若现,但是谁也没有勇气去提。

  吃完饭,方洛洛神秘兮兮地说:“我带你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

  “去了就知道啦!”

  “我妈还在等我回家……”

  “我帮你打电话跟她说。”

  华灯初上,车子穿过繁华的市区慢慢地往湖边驶去,拐入幽深的林荫道,在路尽头的一座灰白色的建筑前面停下。由灰色砖块砌成的外墙毫不起眼,但门口偌大的铜门却又让这里显得神秘无比。

  这个地方真的隐藏得太好了,她几乎每天上班都会从这个湖边经过,远远地看过来,这里就是一处茂密的树林,没想到走近了别有洞天。

  方洛洛按了下喇叭,一个穿制服的保安从岗亭里走过来敬了个礼。方洛洛抽出一张邀请卡递给保安,保安拿到门禁处刷了一下,大铁门缓缓地打开了。

  “这是什么地方?我们来这里做什么?”邵佳恩本能地有点不安。车越往里面开,建筑高贵典雅,跟现在的她是那么格格不入。

  本能地,她抗拒这样的地方。

  “跟我走就是啦!”方洛洛麻利地停好了车,高兴地带着邵佳恩进了圆顶建筑物的大门。

  邵佳恩努力压下心里的不安,跟上方洛洛的脚步。

  进了大厅邵佳恩才反应过来,这应该是一处私人会所。方洛洛拉着邵佳恩爬上高高的旋转楼梯,推开了二楼的一扇门。

  推开门的瞬间,邵佳恩整个人都不好了,房间里正在开Party,青春俊丽的男男女女在狂欢,房间正中央的桌子上,摆着一个高高的七层蛋糕,方勤和另外一个有点眼熟的高大男生正在合唱一首粤语歌:

  每晚也痛心空费心思

  这小子欲断难断这故事

  全为爱上了你你偏偏不知

  知不知每晚想你十次百次

  每晚也去等因我极心痴

  可不可合力延续这故事

  延续这片爱意一生俩相依

  两个大帅哥的合唱自然是动听又悦耳,但此刻的邵佳恩无暇欣赏,她惊呆了,觉得非常不安。现在的她,最怕人多的环境。

  方洛洛在后面推她:“快看,快看,我哥旁边那个就是盛夏,大明星盛夏,《锦绣江山》的男主角哦。我好喜欢他,今天我哥生日,听说他会来我都激动死了,马上就带你一起来了!”

  《锦绣江山》?自己笔下男主角的真人版?邵佳恩不由得往方洛洛指的方向多看了两眼。电光石火间,离她不远处这个嘴角带笑的男生的身影和那天雁洄山下仗义相助的帅哥的身影重叠。

  邵佳恩呆了一下,她觉得一阵尴尬,她真的很想逃,她转身正想拉着方洛洛出去,方勤却已经看见她们了。他走过来:“佳恩也来了啊!”

  邵佳恩只得回头:“是的,方总,祝你生日快乐……”

  被门口的动静吸引了注意力的盛夏看了过来,他刚唱完歌拿着话筒还没放下,一眼就看到了邵佳恩,盯着她五秒之后,话筒里传来他惊讶的声音:“啊,是你!”

  本来吵得像倒了冷水的沸油锅一样的房间在盛夏这响彻云霄的一吼下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的人目光唰唰唰全部投射向邵佳恩。

  万众瞩目,人群焦点,四年前的邵佳恩是很习惯这种感觉的,但是这一刻,她真想挖个洞钻到地底下去。她很想转身就跑,脚又像是被黏住一般动惮不得,她不知所措。

  丝毫没意识到自己造成惊天动地的效果的盛夏扔下话筒跑过来:“嗨,你今天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你那天为什么连桶都不要了?”

  方洛洛已经被这突发状况雷焦了,她结结巴巴地问:“你们认识啊……”

  盛夏冲她一笑:“算认识吧。”

  方洛洛被盛夏这一笑笑得差点喷出鼻血,脑子瞬间变成一团糨糊,她说:“嗨,我们两个是你的粉丝……”

  “哈哈,是吗,那要签名啊?”盛夏十分得意。

  方洛洛差点口水都流出来了:“要!要!签我衣服上可以吗?”

  邵佳恩觉得她已经快倒在地上了。

  盛夏笑得春光灿烂:“你们是怎么进来的,把门口的保安打晕了吗?”

  看到自己花痴一样的妹妹和傻瓜一样话都说不完整的下属,方勤觉得他今天真不应该过生日,他说:“她们是我妹妹。”

  邵佳恩真的很感激方勤这个时候义薄云天地认了她们而不是叫保安把她们扫地出门。而当她们在方勤的指挥下在沙发上坐定后,大家还是齐刷刷地看着她们,她又恨不得方勤把她俩赶出去。

  盛夏非常有兴趣地靠她们两个坐下:“你们要唱歌吗?”

  方洛洛回应:“唱唱唱!”

  “那快去点。”

  方洛洛接到指示,飞快地冲向点歌台。

  邵佳恩觉得她尴尬得都要爆炸了。

  “嘿嘿……”盛夏笑,“你是我的粉丝吗?那天卖仙草冻是在蹲点吗?”

  “……”邵佳恩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好的,我懂了。”盛夏满意地点点头,“那现在你想加我的微信吗?”

  邵佳恩觉得再待下去她一定会疯的,她说:“我没有微信。”

  盛公子被拒,一点也不恼,他笑眯眯地问她:“那我帮你注册一个?”

  邵佳恩想起自己包里功能简单的小手机摇摇头:“我的手机下载不了微信,不是智能机。”

  盛夏愣了一下瞬间又恢复了自然:“那你可以告诉我手机号码吗?你……很像我一个妹妹。”

  “当然可以告诉你啦,158××××××××,这是她的;158××××××××,这是我的!”点完歌回来的方洛洛正好听到盛夏的话马上愉快地回答。

  “OK!”盛夏飞快地点头,但并没有拿手机出来记。

  方洛洛风风火火地跑去大秀歌喉。

  一晃一个小时过去,盛夏一直陪邵佳恩坐着,他一问邵佳恩一答,邵佳恩如坐针毡。

  “盛夏你过来啊!”他的朋友招呼他。

  “我陪我粉丝呢!”盛夏笑眯眯的,纹丝不动。

  真是……邵佳恩觉得她已经彻底没办法待下去了,她扯了扯方洛洛的衣服:“我想回家了。”

  方洛洛兴致高昂,自然不想回去。

  “那你再玩一会儿,我先回去。”邵佳恩表示可以先走,方勤也在,方洛洛应该没事的。

  “这里离大路很远呢,你没车这么远怎么回去啊?蛋糕还没切呢,我们再玩一会儿等蛋糕切了再一起回去吧。我点了歌我们一起唱吧!”方洛洛兴致勃勃。

  邵佳恩正在为难,盛夏凑过来:“我送你,我送你。”

  方勤拿起车钥匙:“我送你吧。”

  盛夏一把抢过他的车钥匙放回桌上:“你过生日你凑什么热闹啊,你走了像什么啊,我送,我送。”

  戴上墨镜、戴上鸭舌帽,盛夏拉着邵佳恩的衣服把她从会所里带了出来。

  拒绝无效的邵佳恩对着这个把方洛洛迷得神魂颠倒的优质偶像还是有点尴尬,她表示送她到大路上就可以了,她可以自己回家。

  盛夏问:“你家住哪儿啊?”

  邵佳恩:“我住万芷路,你把我放在前面的大路上就可以了,谢谢你。”

  盛夏帮邵佳恩打开车门,路虎有点高,邵佳恩踩着踏板爬了上去,刚刚坐定关上车门,旁边的车位有一辆车开了进来。

  那辆车朝盛夏的车闪了一下灯,盛夏从车窗里伸出头看了一眼,冲那辆车上的人喊了句:“哥,你们先上去吧,我送个朋友。”

  邵佳恩不经意地回过头,目光和车上的一对男女对撞。她愣了一下,是盛北辰和林珈仪。他们两个也正好抬起头来,都怔怔地盯着她,她的眼睛突然一片模糊。

  她飞快地把视线移开。夜风很凉,从驾驶座的窗户吹进来冻得她有点发抖,她忍不住往宽大的座位上缩了缩。盛夏不动声色地关起窗户,麻利地踩下油门掉转方向,车子扬长而去。

  回去的路上邵佳恩异常沉默,虽然她一直很沉默,但是那种悲伤又迷茫的感觉,盛夏还是察觉到了,他讲了几个笑话逗她,心不在焉的她很勉强地配合地笑,连他们已经到了她那安置小区的门口,她都没有发现。

  “哎,你是不是舍不得我啊?”盛夏忍不住打趣。

  邵佳恩如梦初醒,飞快地道谢准备下车。

  “哎,你叫什么名字?”盛夏拉住她。

  “邵佳恩。”

  盛夏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陈旧的小区的大门口,忍不住笑了,真是一个奇妙的夜晚。

  邵佳恩啊,我们终于又见面了……我只是假装不认识你。

  2.

  初中的时候,苏素老师在办公室教训盛夏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和我家邵佳恩真是一模一样,油嘴滑舌、不学无术,你就不能学学你堂哥盛北辰?”

  “您息怒,生气容易老的,息怒息怒……”彼时的盛夏因为上课时饿了想偷偷地从后门溜去食堂买吃的,一出门就被年段长抓了了个正着,送到了苏老师办公室。苏老师颜面无存,怒不可遏,把办公室的门关起来,对盛夏一顿猛训。

  “邵佳恩上课偷吃零食被抓到,你上课从后门溜出去想去买吃的?你们这几个孩子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盛夏一边接受训斥,一边忍不住去瞟苏老师办公桌上一个法式相框里的一张小女孩的照片。

  被苏老师骂得多了,他也知道了邵佳恩就是苏老师的独生女,就是照片上这位大大的眼睛、扎着一个高高的马尾辫、装模作样地坐在一架三角钢琴前,乍一看以为弹得很认真,但学过钢琴的都知道,她的手指都没放好。

  盛夏忍不住在心里暗暗发笑,这个只要他来挨骂总会躺枪的倒霉蛋,苏老师训他的时候总是不忘捎上她,简直就是女版的他。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扬起嘴角,苏老师简直都要爆炸了:“你还笑,邵佳恩也是这样,骂她就嬉皮笑脸,你们都是想气死我的吧!”

  盛夏从来没有向别人说过,他曾一个人悄悄地去邵佳恩的学校看过她。

  那时候,他和盛北辰一起玩网游,他叫夏至,盛北辰叫星辰,两个人同在一个区,但分别加入了敌对的帮派,他还成了帮主。

  盛北辰热衷搜罗装备,很快就爬到了高手排行榜第一,屈居第二的他非常不服,于是两人经常大动干戈。

  那天他们两个约好了在洛阳城外开红名PK,打得难舍难分的时候,一个叫“我爱星辰”的粉红女小号突然冲了出来,放了一个漫天玫瑰的烟花,还被盛北辰的群发技能震死了,盛北辰因为杀了她头顶了一把刀。

  那天他在家,盛北辰在学校,他用光纤,盛北辰用宽带网速本来就慢,应该是被这个全屏烟花卡住了,盛北辰的游戏人物居然在彼此只剩几点血的时候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飞快地使出绝杀技能,于是盛北辰倒在他的脚下,关键的是,盛北辰还掉了一个包,他点击鼠标捡起那个包的瞬间,觉得自己都快笑死了,那是前阵子区里的一个生活玩家半夜从凤凰古镇挖来的重楼玉,被半夜正好在线的盛北辰花了几万块人民币买了。

  那是区里唯一的一个重楼玉,游戏里的人物装备重楼玉之后与敌人PK时,可以麻痹对方十秒,十秒内毫无反抗之力,碰上防备低的对手,真是一打一个死。就算是棋逢对手,有重楼玉在肯定所向披靡。他那天中午上线的时候知道区里出了这样一个宝贝还被盛北辰买了差点呕死,这下好了,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啊!

  他打开了刚才屏蔽的附近玩家的对话,发现趴在地上的“我爱星辰”刚才说:“盛北辰你喜欢我送的烟花吗?我是邵佳恩!”

  那一刻,他的心情是复杂的,是邵佳恩啊,女版的他长大了啊,还追盛北辰追到游戏里来了。

  那时他从一中毕业刚入行不久,虽然没有红透半边天,但走在路上还是经常会有人认出他来,于是那天他戴了墨镜、戴了鸭舌帽,开着车去了母校门口。

  他和邵佳恩在一个学校几年,只是分属不同的校区,偶尔在学校里也有同学提及“初中部的邵佳恩真漂亮啊”,两个人却一直都没见过面。

  等了没一会儿就是下课的时间,学生们蜂涌出学校大门的时候他蒙了,突然觉得自己好傻,像一个情窦初开的小伙子一样等待暗恋的姑娘出来吗?谁会相信他其实只是好奇地想看看经常和他做一样事情的那个女版的他。

  但很快他就振奋了,他几乎一眼就认出了她,那双神采飞扬的大眼睛、白皙的略带婴儿肥的苹果脸,还有高高的马尾。她没了照片里的稚嫩,个子高挑,青春洋溢,美丽又活泼。

  她左右手各拉了一个女孩,三个人一起往校门口的烧烤摊走去。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还有这个……”她熟练地在烧烤摊前挑着东西。他注视着她忍不住笑了,真的和他有点像,她点的东西也都是他喜欢吃的。美丽优雅的苏老师,知道宝贝女儿又在路边摊吃烧烤,会不会气得跳起来啊?!

  他正准备下车,找个机会和她说句话时,电话却响了起来。

  经纪人急切地对他说:“盛夏,你去哪里了,马上回公司,有个很好的机会给你。”

  邵佳恩,来日方长。他想。

  他掉转车头,往公司的方向驶去。

  可是,谁来告诉他,世间怎么会有这么多意外。

  那日,他回了公司,马上签了一个覆盖率很高的系列广告,远赴希腊拍摄。一晃几个月过去,等他再回来的时候,一切都变了。

  他知道邵佳恩出事的时候,盛北辰已经出国了,没有人告诉他那天具体发生了什么,他只在同学群里知道,苏老师的女儿撞死人被抓了。

  他就像溺水一样,喉咙发紧。他开车去了她的学校,忍不住向烧烤摊老板打听她。

  “就是一个比较白的女孩,大概有这么高,眼睛大大的,扎着马尾,来你这里买过烧烤。你有印象吗?”他翻出一张从苏老师微博上保存下来的邵佳恩的照片给他看。

  “她不在这里了,她被抓起来了。”烧烤摊老板无限唏嘘地告诉他,“很好的一个小姑娘呢,我都记得她的名字,没有想到,真的没想到。”

  真的没想到。那个黄昏很美,他一个人孤独地躺在车里,看着车子天窗外的天空,一朵云飘过来了,又飘远了,又一朵飘来,又飘远了。

  哪里来那么多的来日方长,今天的这片云,肯定不是那天的那片云了。

  他托人打听到了她所在的看守所,用别人的名义给她送衣服,给她打钱。

  他想尽办法托关系,让她在里面好过一点。

  他想过她会不会坚持到底做无罪辩护,会不会很快出来。

  但是没有,拜托的朋友第一时间告诉他,她被判了四年的消息。

  他活了二十多年,锦衣玉食,一路平顺,这是他第一次真切地感到心痛。

  知道她被判刑后去了哪个监狱,他依旧想办法托关系,让她少受苦。

  他的经纪人曾经非常担忧地劝他,不要和这件事情有牵扯,万一被媒体曝出来,会非常麻烦。

  他真的管不了那么多。

  他偶尔也会想,如果那天他下车了,和她打了招呼成了朋友,如果那天生日宴会他也在,他一定不会先走,那一切是不是就不会这样。

  他真的很难过,那么像他的她,跌落进泥塘孤立无援苦苦挣扎,而他,他还来不及和她说句话,他还来不及,让她的记忆里有个他。

  直到那天,去雁洄山的剧组,上山的路上,盛北辰的车突然停下。

  “我们有通行证啊,车可以进去。”方勤说,“停一下也好,我去后备厢拿几瓶水。”随即下了车。

  坐在车里玩手机的他突然发现盛北辰不对劲,于是顺着盛北辰的目光看过去,看到了被小流氓纠缠却一脸漠然的她。

  就像有一千万颗炸弹在胸腔里爆裂,他几乎没有经过任何思考,飞快地下车冲了过去,一脚踹翻了那个踢她桶的人。

  他慌慌张张地掩饰对她的思念,他假装根本就不认识她。没有人知道,他有多激动,看着她慌慌张张地跑走,他在心里暗暗发誓,他一定会把这几年的时光,补回来。

  3.

  编创部和特种设备部一起出游的消息传来的时候,整个编创部都沸腾了。编创部多是年轻人,女多男少,除了方勤和几个美编之外,难得招进几个男编辑,长得再帅的基本也只能当姐妹。编创部工作繁重,很多女孩子到了适婚年龄都是单着,特种设备部也是一样,不同的是,他们是男多女少,于是领导们一合计,一起出游,为员工们谋福利。

  女孩子们都很兴奋,商量着该买什么东西、去哪里买衣服、要带些什么,除了有点蒙的邵佳恩。

  方勤看她目瞪口呆的表情忍不住问她:“怎么啦?”

  “我得问问我妈。”邵佳恩老实地回答。

  她说的是实话,如果要出门几天,要看看妈妈身体怎么样,她能不能放心地出门。

  “去得不远,开车两三个小时。集体活动最好不要缺席,有什么突发状况随时可以赶回来的。”

  或许是因为方洛洛这层关系,方勤对她一直很照顾。她太沉默内向,方勤希望她尽快融入办公室这个小集体,她懂,再拒绝下去,就是自己矫情了,于是,她点点头。

  回家提到集团要集体去旅游的时候她还担心妈妈不会同意,没想到妈妈很开心地答应了:“出去走走吧,趁年轻多走走,多认识点朋友。”

  等出游的日子真正到来的时候,邵佳恩还是忍不住有点激动,几辆旅游团崭新的大巴陆续开进了集团大楼前面的停车场里,早已等候在那里的打扮光鲜亮丽的年轻男女排着队往车上爬,各个颜色的日默瓦新秀丽拉杆箱在清晨的阳光下反射着璀璨的光芒,邵佳恩穿了一件薄毛衣、一条牛仔裤,她的背包和她的打扮一样简单。

  张绮好奇地问:“你不带衣服化妆品吗?这次出游,意义深重啊!”

  邵佳恩笑了笑:“带了。”

  站在张绮旁边的美编彭露揶揄张绮:“你期待什么啊,你有方总就够了。”

  一向大大方方的张绮脸瞬间就红了,伸手去打彭露。邵佳恩偷偷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方勤,他假装没听到,面无表情地看着大家排队上车。

  这个表情,当年经常在盛北辰脸上看到,恐怕又是一个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呸呸呸,为什么要想到盛北辰,这么风和日丽的出游日,还是想点风景吧!

  邵佳恩摇摇头,爬上车。

  集团的目的地是千岛湖。

  这座人工湖风景秀美,据说是世界上岛屿最多的湖。旅游大巴进入淳安县境内,路边的风景就开始美妙起来,湖光山色,大家都很兴奋,旅游大巴沿着湖前进,在富丽堂皇的希尔顿酒店门口停下的时候,车里更是传来了大家激动的尖叫声,集团真是出手太大方啦,这么多人都住五星级酒店。

  邵佳恩和张绮分到了一个房间,这是张绮提出来的,因为——邵佳恩行李又少,看起来又不是打算盛装打扮的样子,肯定不会和她抢洗手间。

  邵佳恩倒是无所谓,睡在哪里不是睡,曾经一间二十个人,大家一起睡硬板床,她也睡得好好的。

  午饭热热闹闹地吃过了千岛湖著名的鲜美的鱼头,大家就往此次的第一个景点梅峰观岛出发了,坐着游船抵达岛边,步行二十分钟就可以坐缆车到山顶一观整个千岛湖美景。

  特种设备部大伙先抵达,已经在山顶等着大家了,年轻单身的女孩子们更加兴奋,两人一辆双人缆车纷纷上山去。

  到最后,剩张绮、方勤还有邵佳恩。

  张绮一个劲给邵佳恩使眼色,邵佳恩说:“方总你们两个先上去吧,我想去下洗手间。”

  “山顶也有洗手间啊!”方勤说。

  “我现在想去。”说完,邵佳恩往旁边的洗手间跑去,等她再出来的时候,张绮和方勤已经坐着缆车徐徐上行了。

  暗恋过才更懂这种滋味,力所能及地帮一把何乐而不为?

  她一个人向缆车走过去,安全师傅帮她把安全护栏放下,她低头检查时,却突然觉得缆车一沉,一个人在她的身边坐了下来。

  她转过头,盛夏的大脸就在她的旁边,他说:“哈啰,人生何处不相逢。”

  邵佳恩惊得目瞪口呆,师傅飞快地帮盛夏把安全护栏放下,缆车开始向山顶进发了。

  横风有点大,吹得缆车有点晃,缆车越来越高,离地面越来越远,邵佳恩居然有点紧张。

  盛夏其实也挺紧张的,他有点恐高,但是他怎么能表现出来呢,他豪气地拍拍邵佳恩的肩膀:“别怕,哥在!”

  邵佳恩被他吸引了注意力,忍不住问他:“你怎么会在这里?”

  “来看你。”盛夏答得是简单利落、干净明了,邵佳恩愣在那里不知道如何回答。

  真是话题终结者啊!盛夏暗暗腹诽自己,他干笑两声:“哈哈,开玩笑的,我陪我家人来看地的,可能打算在这里建一家酒店。”

  邵佳恩有点反应不过来:“你不打算当明星了吗?”

  “嗯,拍完《锦绣江山2》我就不接戏了,答应过家里了。而且,我也慢慢地不喜欢这种出门像做贼一样的日子了。”他的眼里似乎有隐隐的期待。

  邵佳恩其实有点理解他。她是传媒大院长大的孩子,明星主持人见得不少,每一分的风光背后,其实都是代价。就比如现在的盛夏,他可能就没有办法,摘掉墨镜和帽子,大方地去楼下的超市买瓶饮料。可能他退隐几年,还会有狗仔来挖挖他的消息。如果过得好的话,自然是一番歌颂,如果过得不好,少不了一番冷嘲热讽。

  “这样也挺好的。”邵佳恩说,“其实能自由自在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就很好了。”

  盛夏心里一刺,这些年他一直处于矛盾之中,以房地产开发为主业的父母看不起他的工作,觉得他就是在瞎闹,特别是看他一些电视电影里有亲热戏,或者他死了的剧情,他回家的时候都少不了一顿批。另外一面,就是热情的粉丝们和鼎力支持他的娱乐公司,这种两极分化,总让他有点迷茫,可是此刻听邵佳恩这声淡淡的感叹,他突然觉得自己矫情得很。

  他忍不住问她:“你呢,你想做的事情是什么?一直待在宏盛吗?”

  “我也不知道,我刚进来,对现在的我来说梦想挺奢侈的,也没什么可选择的,做好工作,赚点钱,让我妈过得好一点就行。”邵佳恩没有发觉自己今天的话有点多,可能是置身于这浩瀚天地间,心中郁结的浊气,也跟着徐徐上行的缆车慢慢地蒸发掉了。

  出来一趟真的挺好的,群山秀水旁,人是那么渺小,心里的那些小情小爱,在巍峨青山面前不值一提,那跟着爱恨情仇起起落落的灵魂似乎也受到了洗礼。

  “苏老师还好吗?”

  意识到自己心里的问题已经无意识地问出口的盛夏吓了一跳,呃……暴露了。

  “挺好的。”邵佳恩点点头。不对,她突然意识到问题。

  她转过头看着盛夏:“你怎么认识我妈?”

  盛夏看着她尴尬地笑了起来正想找个理由解释,只听“咔嚓”一道快门声,把两个人对视的这一幕拍了下来。

  原来已经到了山顶,山顶的缆车站口,一个中年男子在这里摆了一台照相机,随便谁上来,都给他们拍一张,然后问:“拍得很好看啊,要不要洗,要不要洗?”

  等邵佳恩他们从缆车上下来,中年男子已经开始招揽生意了:“你看你们两个这样含情脉脉地看着,这张拍得真的很好看啊!才二十块一张,洗两张吧?”

  含情脉脉?邵佳恩有点雷,她说:“不要。”

  盛夏倒是挺有兴趣的,他说:“给你一百块,洗两张,顺便把底片删了。”

  邵佳恩突然想到了他的特殊身份,原本欲走的她也转身走了回来,和盛夏站在一起看老板打印出照片后,当着他们的面删了底片。

  一个人分了一张,两个人一起并肩走出了小小的缆车站。盛夏拿着照片欣赏:“确实拍得不错,有感情,值二十块。”

  邵佳恩有点无语。

  她正准备往人多的那块栏杆边走过去,看千岛湖的全景,却和盛北辰不期相遇。

  这已经不能说缘分了,这简直就是冤家路窄。

  邵佳恩礼貌地叫了声“盛总”,然后绕过他走开。

  身后的盛夏很莫名其妙:“哥,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跟特种设备部来看下部电视剧的取景位置。”盛北辰顿了顿,“你来这里干什么?”

  邵佳恩的耳边只剩嗡嗡声,她越走越快,直到跑到方勤和张绮他们那里,她才觉得自己好了过来。

  4.

  随着大部队回到酒店的邵佳恩已经精疲力竭,下午和特种设备部联谊成功的同事们却是意犹未尽,大家相约一起出去吃烧烤。

  邵佳恩实在没心思,每一次碰见盛北辰,她都会有精疲力竭的感觉。下午盛夏在碰见盛北辰之后就和他一起走了,一下午都没见过,本来就是萍水相逢,来去本是如此吧。

  她回到房间,张绮已经和大家一起去湖边吃夜宵去了,她反锁了门,痛痛快快地洗了一个澡。从小到大,她一直很喜欢洗澡,她还记得刚进去的时候,又想洗澡又怕冷水,经常一边洗一边哆嗦,直到几个月前,回家了,终于可以洗热水澡了,水温调到40℃,花洒的水洒下来的时候她居然觉得烫得她都要跳起来。习惯真的是一个可怕的东西。

  她穿着睡衣一边擦头发一边走出来的时候,正好有人敲门。

  她以为是张绮落了东西,想也没想就把门打开了,直到看到门口的盛北辰,她本能地就想把门关起来,盛北辰已经快她一步,飞快地闪身进门,把门关上。

  “盛总自重。”邵佳恩冷冷地提醒他。

  她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但她并不怕他。她的胆子在这些年磨难惊吓后,其实已经变得很小,但是唯独不怕他。

  怕什么,只是青春的时候爱错的一个人而已,她为这个错已经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现在还能怎么样?

  盛北辰面无表情地拿起一张照片递在她的面前,那是下午她和盛夏在缆车上被拍到的那张,从外人的角度来看,确实会觉得他们两个是在含情脉脉地对视。他说:“你把另外一张照片给我,盛夏他不适合你。”

  邵佳恩被激怒了,讥笑了一声:“盛总是不是管太多了?”

  盛北辰走近一步,邵佳恩本能地后退了一步。

  盛北辰皱起眉:“邵佳恩,发生这么多事情,都没让你长大吗?你去招惹盛夏干什么?盛夏不适合你,你们都会受伤害。”如果他们两个交往,当年的事情被狗仔挖出来,对她对盛夏,都是一次致命的伤害。

  邵佳恩的嘴角高高扬起:“盛总,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他不适合我?”

  盛北辰愣了一下,他看着她,她倔强地站在他的面前,湿漉漉的头发上的水一滴一滴地滴在肩膀上,她以前及腰的长发现在剪成了齐肩,以前圆圆的脸现在变得尖尖的,那双曾经神采飞扬的大眼睛,如今好像一潭死水,现在的她看见他,要么视而不见,要么阴阳怪气地笑。

  他也想过不要理她,但是今天看见她和盛夏一起出现在山顶,看见他们两个含情脉脉的合照,他真的没有办法坐视不管了。

  “盛总没事的话请回吧。”邵佳恩想绕过他去打开门。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邵佳恩,你为什么老是这样阴阳怪气地对着我?你是怪我没有帮你让林珈仪给你顶罪吗?珈仪如果真的顶替你进去了你自己会安心吗?那个被你撞死的年轻人的孩子只有七岁,你无心之失但也酿成大祸,我们都要为自己的行为承担后果不是吗?现在回来了,重新好好地开始生活不好吗?你去招惹盛夏干什么?你为什么总是这么任性?”

  “够了!”邵佳恩冷冷地打断他,“盛北辰,你站在道德的制高点,看着我在泥潭里挣扎,可是,你问没问过我,我是自己跳下去的,还是被人推下去的?盛北辰,那天晚上,你看见我开车了吗?你看见是我撞死的人吗?盛北辰,我根本就不会开车,更没办法将车开上环线。”

  邵佳恩的声音不大,却像山风挟带着冰雪呼啸而来,他的耳边如惊雷炸开,嗡嗡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