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蝉儿走了之后,少年依然直挺挺地坐在院子里,小姑娘也一动不动地站在少年身后,两人就像两尊雕像一样。
少年皱着眉头,试图整理一下思绪,脑海里的画面也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很明显,自己没有死,而是变成了眼下这个叫做宁白衣的少年。而原本身体的主人,在饱受煎熬,又被沈万三当众羞辱后,给活活气死了。
至于任蝉儿与自己,那是在任家与宁家老一辈家主的嘱意下,自小就订了亲。
只不过宁家这边,自从自己的祖父去世,父亲失踪后,就变得四分五裂。自己这一支更是被人夺去了全部家产。无奈之下,这个傻书生只记得在燕然还有一个未过门的妻子,于是带着妹妹前来投奔了。
只可惜大唐以武立国,文人本来就难有出头之日,何况是他这种只读了几年私塾的可怜人。
结果可想而知,一无所长,偏又满身书生气节,投奔不假,却真没想过要寄人篱下,便和妹妹在西区近郊,搭起了这间茅屋。
少年站起身来,四下环顾一圈,院子不大,周围扎着一圈歪歪扭扭的篱笆,显得有些滑稽。从记忆中得知,每逢下雨,屋里一定会漏成个底朝天,连站的地方都难寻得。
“也罢,既然成为了你,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我吧。”少年点了点头,似乎做了某种决定。
至于任蝉儿退婚的事情,少年倒不觉得有什么好难堪的。从先前的记忆来看,任蝉儿并不喜欢自己,却也没做什么落井下石的事情。正好相反,这几年来,要不是她处处帮衬着,自己与妹妹恐怕早就活不下去了。
一个心地善良的傻瓜……
这是少年对于任蝉儿的评价,为了追求力量,放弃身边最为珍贵的东西,不是傻瓜是什么。
对于任蝉儿的想法,少年当然理解,前世的自己不就是这个样子么?唉,人各有志,解除婚约,就当作报答她这几年对自己兄妹的照顾吧。
猛然想到刚刚小姑娘被砸的不轻,少年连忙回头,就看见宁青鸟正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虽然身形单薄,面黄肌瘦,却遮盖不住她眼中散发出的灵气。
“是个聪慧的小家伙呢。”少年心里浮现的第一个念头。
“在瞧什么呢?”少年笑着说道。
宁青鸟撅着嘴,思考了一会,才小心翼翼地说道:
“我是在看,哥是不是真的开窍了……”
“开窍?”
“嗯!”
宁青鸟点了点头,继续说道:
“咱们爷爷曾经说过,宁家不出庸才,说哥迟早会开窍的。等到你开窍了,就会变得很厉害的!”
“所以…所以我就想多瞧会,害怕哥…又给变回去了。”
听着宁青鸟的话,少年心中微微一酸。
“疼么?”少年手指在青鸟背后轻轻揉动,以一种特殊的指法在化解着她身上的淤血,刚才那个花瓶可是结结实实地砸在了她的背上。
小丫头没有吭声,只是摇了摇头,眼神里探出一抹好奇,她可不是一个糊里糊涂的丫头,相反,与哥哥宁白衣相比,宁青鸟要精明得多。
“看来哥真的开窍了,不然怎么会这种神奇的手法,背上居然一点都不疼了。”小丫头心里喜滋滋的。
“其实,哥一直都很厉害的,对吧?”小丫头开口问道,但语气却更偏重于肯定。
“嗯?什么厉害?”
“就是什么都厉害啊,读书啊,做事情啊,还会给人治病……”
少年宠溺地拍了拍小丫头的脑袋,轻笑道:“我是很厉害的老妖怪转生的,难道也要告诉你吗?”
“哥也不是书呆子……”小丫头眨着大眼睛,嘴角泌出一丝笑意。
……
……
小丫头在一边唧唧喳喳说个不停,少年的脸上却渐渐没了笑容,甚至变得极为震怒。
趁着帮宁青鸟驱散淤血的时候,宁白衣也替小丫头梳理了一下身体,这才发现,小丫头早已有重伤在身。
伤势并非是之前花瓶造成的,根据宁白衣的经验,这个伤至少伴随着小丫头有十多个年头了。
宁白衣深深地望了小丫头一眼,心中一痛,他知道,她的病依然在继续着,也就是说,这个表面上安静睿智,脸上偶尔还会露着调皮笑容的小丫头,这十年多以来,包括此时此刻,都在承受着剐心之痛!
而她,自始至终都没有吭过一声。
他这才不由想起,每天早上醒来,小姑娘总是一身汗水,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嘟囔着说睡不踏实。
这样的情况,又怎么能睡的踏实!
这十多年以来,这个懂事的小丫头就跟着自己这个没出息的哥哥,东奔西跑,忍饥挨饿,受人白眼,他记忆中,小丫头似乎从来没有难过的神情,总是一张笑脸,甚至还想着法地逗自己开心。
除了有一次发烧,大概真的是烧糊涂了,她才撕心裂肺般地哇哇大哭,直嚷着疼。
难怪她替自己挡下那记花瓶时,同样没喊叫出来,于剐心之痛比起来,花瓶的那些疼痛又算得了什么。
望着小丫头瘦弱的身影,宁白衣心中一抽,一种极端怜爱的情绪涌了上来,这就是我的……妹妹了。
只是究竟是谁?竟然下得了如此毒手,当时小丫头也不过两三岁的年纪,难道是宁家那些人?又或许是别人?
宁白衣皱着眉头,努力回忆着幼时的细节,试图找出一些端倪,想了很久也没什么头绪,不由摇了摇头,又看向了自己的身体。
不得不说,这副身体相当的糟糕,不仅有很多地方筋脉郁结,而且长期的营养不良也把身体底子糟蹋的一干二净。
要是前世的自己,解决起妹妹的病症自然手到擒来,可现在,也只能先找到一些药材来缓解她的疼痛了。
好在这片天地灵气浓郁,要修炼起来也并非难事,只是不知道这个世界的武学境界又是怎样划分的。自己的灵识还在,隐约中就能感到燕然城内有几道较为强大的气息,看来抽空得去城里转转了……
“咕……咕”
肚子发出声响打断了宁白衣的思考,小丫头乖巧地从少年手中挣脱,急急忙忙从屋里端出一个粗碗。碗里放着一个黑乎乎的,像一块石头的东西。
宁白衣知道,那个东西叫做黑泥,是农户人家做给牲畜的粮食。
这块黑泥,还是前两天他们在一个牛棚外面捡到的。
宁白衣拿起黑泥,闻了闻,不由眉头大皱,味道已经变馊了,他掰起一小口,放入嘴中,艰难地咽了下去。看着可怜兮兮地小丫头,宁白衣柔声说道:
“这个东西以后不能吃了,对身体不好。”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以后有我呢。”
“可……”宁青鸟脸上有些着急,看样子哥哥是要把这个东西给扔掉,多好的黑泥啊!
突然,宁白衣脸色一喜,和煦地说道:“你去屋里等我,我叫你才能出来哦。”说着便拿起院子里的一根木棍,缓缓地站了起来。
小丫头懵懂地点了点头,端着碗里的黑泥跑回了房间,虽然她觉得哥哥是变得有些不一样了,可这黑泥确实不能糟蹋啊,万一…万一真的饿的不行,还要靠这个活下去呢。
但紧接着,她从门缝中就看到了难以置信的一幕。
一大群灰蒙蒙的东西,正往他们院子这边聚集过来,是狼群!
“糟了!”宁青鸟顿时吓得脸色苍白,她依稀记得,院子里好几处篱笆都是有漏洞的,而且,凭着这些枯树藤编成的篱笆也根本阻挡不了狼群的攻击。
可望着那个背影,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里就渐渐安定了下来。
那个瘦弱的背影,屹立于天地之间,白衣飘飘,不经意间带着几分出尘的意味。
少年望着密密麻麻地狼群,嘴角微翘,喃喃道:
“看我屠天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