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里树影斑驳,石阶上覆满青苔,少有人迹,这是一间靠北的院子。
院中阁楼内,放着一张花梨木大理石案几,上面堆着各种名人法帖,并数十方宝砚,笔海内插的笔如剑林一般。
王香禅蹙着眉头,全神贯注地在看着案上的一张书帖,《天帝阴符经》的印本。
这卷经书,自剑神李凤仙在洛阳虎岩壁中发现后就传抄流行于世,相传是一代圣帝轩辕氏所作。
当时的李凤仙还不过十岁,正在宫中担任起居郎,棋待诏。那时的他笔力尚嫩,所以通篇字形为大楷,最适合孩童用来临摹学习,长安勋贵们家里的书桌上,都少不了拿这张书帖充当门面。
李凤仙从其中感悟天机,衍生剑意,最终剑法大成,所以这张帖子也是涅师领悟剑道最好的启蒙之物。
望着开头那句“观天之道,执天之行,尽矣”,王香禅嘴角带着一抹苦笑,这卷经书,通篇讲得都是如何盗取天机,获得长生之法,只可惜都是泛泛而谈,自己虽自持聪慧,可还没自负到与剑神相较的程度。
“唉,要是能够修炼,该有多好……”
她不甘心地把手指放在了一张刚刚写好的剑帖上,毫无例外地,“嘭”地一声,她被弹飞出去,重重撞在了书架上,地上一片狼藉。
“你这又是何苦呢?”
一个头上戴着名贵金簪的华服夫人推开房门,看似安慰的话语,脸上却露着丝毫不加掩饰的轻蔑冷漠神情。
王香禅嘴角渗着血丝,一脸倔强地望着自己母亲。
夫人慢慢蹲了下来,轻轻挑起女孩下巴,带着一抹嘲弄的表情说道:
“好好做你的涅师,好好写你的剑帖,徐公子可是很喜欢呢,下个月他便会从长安过来,你知道该怎么做的,对吧?”
王香禅心中冷笑,她当然知道徐公子为什么要来,自己的继父现在任职燕然都尉,想要再上一步,就必须仰仗着徐家的权势,为了能彻底地攀附上徐家,最好的方法自然就是结成姻亲。
她对徐公子倒没什么恶感,那个清秀的少年并非是纨绔恶少那样不学无术,相反,他文质彬彬,待人温厚,只不过,王香禅讨厌这样被人随意地安排命运。
夫人慢慢起身,脸上变得冷漠起来,语气中带着浓浓的厌恶:
“听说你把买材料的银子给了那个小杂种?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下一次,也许他就没那个命花了。”
关上房门前,夫人似乎想到了什么事情,幸灾乐祸地说道:
“对了,刚刚听下人们说起,似乎那个小畜生挺败家的,把钱一下子就花光了,那可是四万两银子,扔到水里也得有点动静响声吧。”
王香禅傻傻地愣在那里,心里莫名地失望起来。
……
回到家中,王虎蛮躲过家丁的注意,驾轻就熟从围墙一跃而过,来到了姐姐的院子里。
回来的路上就已经想得明白,买剑帖的事情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姐姐知道。
他四下张望了,脸上一喜,这个时候姐姐果然去用膳了,他蹑手蹑脚地走到阁楼里,背对着门口,把怀中的剑帖掏了出来,正想要掺进案上的那堆剑帖里去。
“王虎蛮,你可真是越来越有长进了!”
门口,王香禅冷冷地望着少年,从少年一进院子她便躲在一旁冷眼旁观,没想到他最终还是做出了这种事情。
王虎蛮被姐姐吓了一跳,笑嘻嘻地说道:
“姐,你吓死我了,我是来给你送剑帖的。”
“怕是银子花完了,想来偷剑帖吧。你拿去,这些你都拿去,看能不能卖出来四万两银子!”
王香禅气急败坏地走到案前,把桌上的剑帖一股脑地摔在王虎蛮的身上。
王虎蛮呆呆地望着姐姐,有些不知所措,突然似乎明白了什么,脸上现出一抹凄然。
他默默地把剑帖一张张捡起,整整齐齐地放在桌上,又把自己买来的那张剑帖放在了最上面。
做好了这一切,他脸上强挤着笑容,对王香禅说道:
“姐,我以后就会住在书院了,以后你要照顾好自己,我…我会努力修炼,早点把钱还给你。”
说完,他跪在地上,朝姐姐磕了一个头,转身离开了。
“你……”王香禅被眼前的情景彻底弄懵了,她连忙想叫住弟弟,可一想到他的胡作非为,不由一阵气结,还是忍住了。住在学院也好,吃吃苦头也许对他来说,也是件好事吧。
她一回头,目光落在了最上面那幅剑帖上,似乎看着有些眼生。
“难道真的错怪他了?”
她颤抖着打开了那张字帖,一股厚重的剑意油然而生,她脸上露出了一抹讶然,字帖上竟然只有一个“剑”字。
虽然只有一个字,却字里金生,行间玉润!
一个简单的剑字,却蕴含着书法中所有的基本笔画,横,竖,撇,捺,勾,折。
这个人的剑势一往无前,充满着惟我独尊的味道,同样的笔画,竟然全是攻势,对应着劈,刺,撩,扫,斩,点,似乎不给自己留一丝退路。
她看得出来,这剑势浑然天成,完全不是那种书风笔意被其他功法歪曲异化,哗众取宠的伎俩。
这种剑意,恐怕也只有李凤仙的墨宝中才能体会的到吧。
鬼使神差地,她轻轻地把手指放了上去,这一次并没有出现被弹飞的场景。
那张帖子如同磁石般地吸附在女孩手上,一股剑意,犹如一匹脱缰的野马,经由女孩的指间,席卷全身。
好疼!
这是王香禅唯一的感觉,她感受着身体里面的那股剑意,犹如一阵风暴,自己的血肉都好像要被席卷毁灭一样。
下一刻,她全身发出一阵爆鸣,噼里啪啦,好像什么东西碎掉了一般。
“不痛不通?”王香禅不知为何,此时竟然想起了多宝斋里那个山野少年的话,眼中也多了一分明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此时的她全身衣物都已被香汗浸湿,她双手颤抖着,疯狂地挥舞着手臂,痛不欲生。
随着她每一次挥舞,房间四周的墙上就多了一道划痕,是剑气。
剑气越来越足,剑势也变得凶猛起来,终于,王香禅一声惨叫,痛晕了过去。
……
学院里,王虎蛮把头埋在被子里,自从离开家里,再也没有人能管住自己,他已经好几天没去上课,只是躲在宿舍,浑浑噩噩地睡上一天。
突然,房门一脚被人踹开,紧接着,一个庞大又显得笨重的身影冲了进来,一把提起睡眼惺忪的小虎蛮。
“快走,快走!再晚了就来不及了!”任扶桑揪着小虎蛮的衣领,大喊道。
“呀,曾夫子告病了,不用去的!”
“什么曾夫子,你知道不,那个人的帖子是真的!你姐姐她被重塑剑骨,可以修炼啦!现在,全燕然的人都往贡院门那里跑,所有的剑帖都被人收走了,再不去,就真的晚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