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乐如此郑重其事,说的自然是天大的秘密,而这话肯定不能在门口说。
不过既然他都收拾出了行李,几人一合计,索性便一起回到了陈言姐姐的宅子里。
与姐姐见面后,陈言先是解释了番陈家因何送来这些银两,不过自然过度美化了一番自己,什么怒哼一声陈晨纳头便拜,什么陈圣海观其根骨奇佳悔青了肠子,林林总总听得五位姐姐神色怪怪的。
姬甜自然知道师兄是什么人,在旁边努力憋住笑,到最后实在忍不住了才用力扯了扯他。
“干嘛。”陈言如梦初醒,他不悦道:“我还没说道当我露出王境真意后那老混蛋还哭了起来呢,直言只有我才有资格做陈家家主,哭着喊着要我回去...”
“师兄,过了过了。”姬甜脸黑道。
陈言意犹未尽的摆摆手,想到自己还有正事,连忙对着姐姐们顽皮一笑:“诸位姐姐好好歇息,我先出去了。”
待陈妍走后,大姐一脸笑意对众女道:“幺儿真是越来越有出息了。”
众女闻言捂嘴轻笑,多日积蓄在心头的阴霾一扫而空。
...
行至弹乐的卧房后,陈言抬手敲了三下门。
里面传来东方弹乐不耐烦的声音:“怎么这么晚?”
陈言扯扯嘴角,这场景怎么像二人在干什么苟且之事?甩甩头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情绪压下去后,他深吸一口气,推门而进。
弹乐坐在椅子上,抬手指了指旁边:“坐。”
陈言抽抽鼻子:“这是什么茶?”
一股味道涌进他的鼻孔,陈言只是闻了几下便神清气爽,一些关于修行上的问题竟然隐隐有了破解的灵感,这让他惊奇不已。
“悟道茶。”弹乐面不改色道:“青州的一种特产。”
陈言干笑起来:“你们青州又有毒又有悟道茶,还有东方抚琴,真是个厉害的州府啊。”
弹乐瞪了他一眼:“你来这干嘛的?奚落我?”
陈言咳了几声,严肃道:“快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吧,你姐姐为什么不告而别?又为什么被人通缉?你们姐弟俩到底隐藏着怎样的秘密?”
弹乐正色,他叹了口气,露出一副回忆的神色:“其实,我本来没有修行天赋。”
此话一出,陈言大惊。
弹乐的的确确是如假包换的先天初境,如果说他都没有修行天赋的话,那天底下就没有天才一说了。
“当时我与姐姐一同去青州的某个山门拜师,姐姐被他们收为内门弟子,而我却落选了。”
弹乐缓缓道:“我知道自己天资平平,但还是接受不了这种打击,从那门派回来后便不告而别,离开了家。”
随着他的讲述,陈言慢慢瞪大了眼。
当弹乐离家足有三天时,遇到了一伙儿流窜在青州附近的盗贼,他所跟随的商队全军覆没,包括弹乐在内的十几人被盗贼抓走。
“即便是现在想起来,那段日子都很让人难熬。”弹乐在盗贼的手中受尽了折磨,他并不是不想反抗,而是实力太弱。即便反抗也很快被扑灭。
东方弹乐说到这里,语气一顿,他哀伤的看了眼窗外,道:“每次反抗都会招致一顿毒打,我被他们打得皮开肉绽,而后像条死狗般扔回了关押的地方,当时的天气很炎热,如果再这样下去,我会因为伤口感染而死掉。”
“就在那时,一个女孩救了我,她对我悉心照料,甚至连仅有的吃食也分我大半。”弹乐拳头攥紧,像是沉浸在了回忆中,喃喃道:“对我来说,她就像黑暗中的一抹光明,如果没有她,或许我早就死在了那里,这世上也就没了现在的东方弹乐。”
陈言听着他的讲述心头压抑,他叹了口气:“后来呢。”
弹乐道:“后来那些人又劫了一个商队,在关押新的人质时,他们的头领意外的看到了我。”
“他将我扔回去,本就是打着杀鸡儆猴的态度来威慑众人,但却没想到我还活着,他勃然大怒的质问到底是谁帮助了我,后来,那些人出卖了她。”
弹乐眼中似有泪花,他带有哭腔道:“我想保护她,可他们太强壮了,我再一次的倒在地上,眼睁睁的看着,看着...”
喀啦啦。
他说到这里,周身环绕起一团威严的虚影,似是一道巨人站在他的身边。
“在我触手可及之地,眼睁睁的看着她被杀了。”
陈言绝没想到他的好奇会触动弹乐如此悲惨的回忆,他神色不忍伸出手,穿过了虚影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不起。”
弹乐抹去泪水,望着双手道:“我被他们按在地上,嘴中充斥着泥土跟她的血液...”
“而后那一日...”
...
久远的过去。
“不要...求你们,住手啊!”一个少年倒在血泊中,他的伤很重,浑身上下每一块好肉,他的十指弯曲狰狞的嵌进了泥土里,似乎努力的想要爬起来。
四周传来无数嬉笑的声音,那些杀人如麻的盗贼们似乎对少年的挣扎极为享受,盗贼头领眼珠凸起,他嘴角掀起几条肮脏的涎液,放肆笑道:“小子,你应该感谢这个女人,若不是她,你恐怕早就死了!”
他那如蒲扇般的巨手中握着一人的脖颈,少女娇弱的双手徒劳的掰着他的手指,同时身体的抖动越来越弱...
“不要...不要...”
少年瞪大瞳孔,眼中血丝密布,仿佛想要将少女的全部印在脑中。
而后他看到少女的唇间无力吐出了三个字。
“活下...去。”
盗贼首领狰狞一笑,旋即从腰间抽出配刀,一刀悍然劈下!
噗。
漫天鲜血涌向天空,似一阵小雨般纷扬洒下。
噗通。
少年大张的瞳孔中,少女身体分为两半,软软倒下。
与此同时,在他眼中,这个世界化为了血红的颜色。
这是...她的鲜血。
这是...弱小的颜色。
——弱小。
在这一刻,天地失音,少年看着那一个个疯狂的笑容,陷入了歇斯底里的沉默之中。
轰。
一阵轰鸣从众人脚底下传来,让这里的笑声渐渐消失,盗贼头领皱眉望了眼脚下,疑惑道:“怎么回事?”
这是他生命中的最后一句话。
一只布满泥土跟血迹的手突然按在了他的脸上,那只手透着不正常的青沥之色,仿佛厉鬼的手臂。
手的主人,正是少年。
此时的少年眼神疯狂,他的眸中流窜着细密的黑色丝线,显得极其恐怖。
“你!”旁边的盗贼被这一幕吓呆了,他们惊呼一声,刚想上前阻拦,便看到了毕生难忘的一幕。
那只青沥色的手轻而易举的捏碎了盗贼头领的脑袋,刹那间红白之物溅向四周,如同歌舞剧高潮来临时的烟花绽放。
少年歪着脑袋,嘴中冒出怪声,他另一手如鞭子般带着呼呼劲风一抽而下,那人的身体四分五裂。
旁边的手下不可置信的看着这一幕,要知道他们的首领可是后天大圆满的高手啊,竟然会被瞬杀?
而且...怎么可能,那个一直被他们欺负毒打的小子,怎么会拥有如此恐怖的实力?
上前围攻的几人瞬间便被少年残忍的手法吓得心惊胆战,他们丢掉了手中武器,向后踉跄几步,惊叫着选择了逃跑,边跑边凄厉喊着:“怪物,怪物!”
可是...正如那破碎的头颅,正如那绽放的烟花,它昭示着高潮,才刚刚开始。
少年掉头看向那些人,双眸的血光如同实质般在空中划过两道弧线,锁定了所有人。
“嘿,嘿嘿,魔语——”
少年怪笑着吐出五个字。
“雪走无痕,疾!”
他话音刚落,身形顿时化作数百,那数百个少年仿佛鬼潮,向着在场所有人,无论是盗贼还是被他们掳来的人质,都发动了残忍的攻击。
...
听完弹乐的讲述后,陈言心情沉重间,不由奇怪道:“等等,雪走无痕不是你姐的招式吗?”
东方弹乐轻吐一口气,苦笑道:“发生那件事后,我姐是第一个找到我的人,但不知为什么,自从那时起,我就用不出魔语了,反而却觉醒了另外的力量。”
他看了陈言一眼,严肃道:“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也渐渐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在那一天,属于我血脉中的力量觉醒了,而我的姐姐不知用了什么办法,将这股力量一分为二,将属于魔语的力量转化进了她的体内。”
他叹了口气:“与其说魔语是力量,倒不如说是一种诅咒,它让我无比强悍,可也迷失了自己。”
陈言大慨听到他话里的意思,顿时惊呼一声道:“你的意思是...”
东方弹乐遥望东方抚琴离开的方向,无奈一笑。
他又想起了久远的以前。
在那一天,他的神智被魔语支配,屠杀了太多太多的人。
然后,一个黑影来到他的面前,与他打斗起来。
黑影给他一种温馨的感觉,她说了好多好多话,好多都是弹乐熟悉的话。
最后,弹乐清醒了。
他率先看到的,就是伤痕累累的姐姐正微笑的看着自己。
四周盗贼的老巢仿佛被什么力量给抹平了,变得光秃秃一片。
弹乐隐隐回想起了什么,他颤抖的捂住脑袋,对姐姐道:“姐姐,快走,小心我的体内,我的体内...”
我的体内...什么?
弹乐迷茫的摊开双手,他再也感应不到脑海中那疯狂且充满杀意的声音了。
他再次抬头望去,这一刻看到的一切让他浑身颤抖。
他看到东方抚琴疲惫的伸出手,看到衣衫褴褛的她轻轻的,温柔的搂住了他。
她的发丝垂在弹乐鼻尖,她静静道:“弹乐,一切都结束了,放心吧,有我在。”
东方弹乐闻听此言,不由放声大哭。
东方抚琴温柔的望着自己的弟弟,眼中却闪过了无数细密的黑线。
她闭上眼睛,再次睁开时,所有黑线都消失了。
没人知道仅有15岁的她是如何阻止暴走的弹乐,没人知道那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待弹乐在她怀中睡去后,抚琴才轻轻道:“弹乐,无论那是神魔传承还是神魔诅咒,从今以后你我一同扛起。”
“我会跟随你,无论是去往人间——还是地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