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柏然不想她心中竟有真有这个计较，愣了片刻后声音由低渐高吼叫道：“你疯了吗？他已经走了！你受伤之后他都没来看过你说明他不想见你！”
江雪冷静地看了他一眼，突然猛地咬了他一口，顾柏然吃疼不得不松手，转瞬又抓得更牢，厉声道：“我绝不会看着你发疯，哪里都不能去！”两人都用着力，顾柏然一面喘气一面道：“你再发疯我都要被你逼疯了！我们认识以来经历了多少事，有哪件是顺利地？好不容易走到了现在，你要去找他？你都不顾你自己的身体要去找他？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样？你说出来好吗？别这么折磨我们两个人了！”
他心中深恨稻本，从江雪手中夺过手机看完短信的内容，几乎悲愤得要长啸一声。凭什么！凭什么他来成全？江雪本来就是自己的，为什么他用这样的一个离开永远站在他们中间？
“我要找到他。”江雪的声音在顾柏然终于发作的歇斯底里下显得平静了许多，只是只会重复这样一句话。她并没有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去说服顾柏然，甚至是她自己，只是心里难受，仿佛一想到不能再见到这个人呼吸就渐渐地抽离。
“你知道他去了哪里吗？他离职的事都瞒得密不透风，大家都以为他在休假，你能找得到他？你骨头还没长好你怎么找他？”
他说得很在理，是任何一个有理智的人应该懂得的，江雪听了安静了半晌终于痛快地哭出了声，一面抽泣道：“我从来没有关心过他，他做了那么多，可是……他就这么走了——”
顾柏然突然打断道：“你有没有关心过我？我也为你做了很多，如果走的是我，你会这么要追出去吗？”
江雪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一怔之下，仿佛心中默认顾柏然永远不会离开，永远会在她最危难的时候出现，不为什么，就好像一种致命的习惯，人饿了要吃饭，为什么不是吃树皮吃土？谁会去想这个问题？
顾柏然已经替她回答了，“你不会。”声音已经无比地黯然。
她没办法辩驳，因为她不知道。没法去做那个假设，想也不能去想。即使是他们天各一方断了音讯的时候，她也从未真正觉得失去过顾师兄。
病房里这样大的动静，早就惊动了医生护士，江雪又是顾柏然亲自照料的病人，更是加了十分的小心。忙忙地赶过来一看，只见江雪打着石膏的腿从支架上拿了下来砸在地上，连石膏的外壳都裂了，顾柏然站在一边手足无措不知道怎样才能帮她移到床上，一听到身后的动静急得反身大叫道：“怎么还不过帮忙？她石膏裂了，恐怕里面的骨头——”
她是骨折病人，这会子挣扎起来谁都顾忌着她的伤，不敢十分地用力。一时间两三个护士并着主治医生竟然也没能把江雪重新搬上|床去。
医生站起身子挺为难地对顾柏然低声道：“您看这——”他不能贸然下手倘若弄伤了江雪，怎么跟顾柏然交待？
顾柏然冷着脸理解地点点头，艰难地吐出几个字道：“你们先去忙吧，有需要我叫你们。”
他们都走了，他一个外行知道怎么安全妥善地移动骨折病人？
好在主治医生毕竟经验丰富，阅人无数，使了个眼色给护士，几人很快退出了病房，轻轻地带上了门。
等人都走了，顾柏然突然蹲下来，抓住江雪的双手也变得很轻，绝望而无可奈何道：“你任性完了没有？”
她往常从来不任性的，所以现在才叫他绝望。
江雪此刻反而平静了下来，也很轻地告诉他：“没有。”如果他要认为这是任性也可以，那就让自己任性一回吧。
病房里现在很安静，隔音效果也很好，医院里最常见的喧嚣和纷扰都被隔在外面。顾柏然叹了口气，轻轻抚了抚江雪的额发，然而两个人再也不似从前那样情致绵绵。抚，只是一个动作。
“雪雪，我有时候真的不明白，我为什么会这样死心塌地对你。”谁都看得出来他的低落，但是目光仍然温柔，“我以前从来不这样低声下气迁就人的，也不会去管别人怎么想，也许你不认识过去的我，所以才不在乎现在的我。稻本靖一为了你放弃了他在中国的事业，难道我没有为你放弃重要的东西？况且事业不在中国，也可以在别的地方，我为你放弃的东西……可能一辈子也回不了头。”
江雪觉得心中有两种截然不同的痛，一种是撕裂的剧痛，一种是被猛烈装出空洞的钝痛，在夹击之下有些麻木，望着顾柏然咬牙道：“我想见他。”
顾柏然闻言，怔了片刻，终于叹出一口气道：“江雪，从头到尾，你一直对我都很残忍。”
她想，他没冤枉她，自己就是这样一个人，有如此多的缺陷和不招人喜欢，导致生命里无数欢笑过后的悲剧，让人连唏嘘都觉得不值。
但是他笑笑道：“我去找个轮椅，你现在不能自己走动。”
江雪不期他突然这样说，蓦地看着他。顾柏然素来笑容最是魅惑迷人，此刻却有说不尽的凄凉，“你要去找他，我阻止不了你，只能帮你实现这个愿望。”
不知道是谁疯了，还是两个人都疯了，江雪坐在轮椅上面，顾柏然推得飞快，以至于狭长的走廊上，路过的医生护士病患无不侧目。若不是看推着轮椅的男人衣冠楚楚，大约所有人都会认为这是无钱支付医疗费用当众逃遁。
顾柏然一路上一言不发，即使江雪坐在轮椅上看不见，但是也感觉得到他眼中的绝望。
亲手送自己往绝望上走也不难，只是需要狠得下心摘了心肠。
顾柏然的车就停在医院的停车场，但是有很长一段楼梯需要走，露天的阶梯没有走轮椅的地方。顾柏然看了看楼梯的陡峭，又看了看江雪，握着她的手道：“能走吗？我撑着你。”
江雪知他心中难过至极，然而竟也无暇顾及，只觉得胸中有一大团的苦熬不住即将喷涌而出，点头道：“我没事，辛苦你了。”
顾柏然也好似并不在意她的客气，两人真像是演着一幕话剧一般，在别人看来都是荒诞剧，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其实只是都市里每天都在重复的生活剧。
拿放弃去妥协，很爱很爱才会这样决绝。
下一刻顾柏然一把从轮椅上拉起江雪，她坐得久了有些失去平衡，受伤的腿站立不稳的情况下狠狠踢到了地面。顾柏然面无表情地看着，江雪虽然疼得大汗淋漓，竟也一声不吭。
他半拖半扶着她下到了停车场的时候，她骨折的伤腿已经在地面摩擦了几十次，强迫着力的脚趾湿乎乎的，大约磨出来的血已经和袜子连在了一起。
两人上车之后，顾柏然把车开得风驰电掣，将路人的白眼和议论抛在身后。
稻本靖一的住处并不难找到，江雪到了楼下才发现原来自己对这里并没有应该的那样熟悉，顾柏然一言不发地跳下车，看了眼江雪的腿，低声问道：“几楼？”
江雪见他神情专注，竟全然看不出丝毫难过，可是她知道，也只有她知道，他是难过到了极点才会看起来什么事都没有，那么多年他都是这样过来的。
她本来想陪他，就这么陪着，就算所有人都说她很傻。
可是。
稻本真是狠，不愧是他的对手，他走了，让她的心从此也不能安生，没有办法再去陪伴另一个人。
顾柏然把江雪留在车里自行上楼，下来的时候还是一个人，很冷静地回到车上对江雪道：“屋里没人，我问了邻居，他已经走了几天了，搬东西动静大，住在旁边的人都知道的。”
再问一句去哪里了难免多余。
江雪忽又想到：“去一个地方，也许她知道点什么。”
顾柏然笑笑道：“Cocoa那里吗？”
Cocoa在那次风波之后对稻本靖一心悦诚服，算是他的心腹。上次引来媒体的不就是她吗？她如此忠心护主，想来多少知道些稻本的去向。
只是没想到顾柏然也能想到她，没等江雪回答，他突然道：“其实上次媒体曝光的事，不关Cocoa的事。”
江雪先是一愣，继而控制不住地笑了，“那就是你了？”很无礼也很放肆，但还是说出来了。
顾柏然没有否认，直视着前方发动车子。Cocoa的家住得不远，也是一片高尚小区。顾柏然强行拉着江雪去敲门，开门的是Cocoa家的阿姨，见来人气势汹汹正要问，又见江雪的脚上血迹斑斑不由得惊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