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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卷 第二十一章 林槐


  一阵寒夜的冷风吹来,林槐满头银丝飞舞,稍显枯瘦的手紧了紧身上的长衫。他虽是五境修为,但已过知命之年,不运转心法调动真元身体于健壮青年并无区别。

  这阵风吹得他体寒之余,也好似吹冷了他的心……只有他自己清楚,年少时浪迹天涯纸醉金迷,还没有感到亲情可贵,年纪大了膝下无子却知自己孤苦伶仃,如秋风吹下的落叶不知何处是根……

  于是,在他眼中,李淳安便像他自己的孩子孙儿一般。

  那血蒲的少年蒙面人给他一条生路的时候,他脑海中满是稚童时期的小淳安,拿着糖果蹒跚学步地走到他跟前,奶声奶气对他说着:“林伯伯,吃糖!”的画面……

  于是,他做好了赴死一搏的准备。

  哪怕那矮个蒙面人要他自裁,他其实也不曾怯弱过,他只怕自己身死,少爷依旧难逃厄运,日后也没自己照料……

  只怕少爷如今看我,不如看一个陌生人亲切吧……

  林槐想到这有些鼻子发酸,强忍情绪,对着李淳安苦涩地道:“少爷,紧紧衣衫吧,天冷了小心着凉……”

  李淳安却不理会林槐,眼神空洞,又语气清冷地重新问了一遍:“我爹和我娘,是真心相爱的吗?”他长时间攥着香囊的手关节有些发白。

  他忽然想起那天和娘亲深夜告别后做的噩梦,父亲对着娘亲冷冷说道:“是你让我弄断的!”于是,纸鸢断线,消失天际,而娘亲,哭成了一个泪人……

  也许,那纸鸢就是父亲与娘亲的爱情吧,而父亲应是早就发现了娘亲的身份……

  而娘亲,所赎的罪,也不过是此事吧……父亲应该伤心了许久,可,娘亲也是个可怜人吧……

  林槐看得出李淳安空洞的眼神里藏着厌世的情绪,只好字字斟酌回道:“少爷,其他的我并不敢断言,只是当年你出生的那一日,老爷和夫人脸上的欣喜我历历在目,而后夫人坐月子,也是老爷和贴身丫鬟一起照料的……”

  看到李淳安空洞的眼神里有了一丝神采,林槐趁热打铁接着说道:“少爷,其实不管是老主人还有老爷夫人,他们唯一的冀望就是你能过得开心自在,摆脱王将军,或者说是大秦的圈养场。”

  李淳安像是想起了什么,冷笑一声:“林槐,仅仅是为了那所谓的百炼钢与箭簇工艺,大秦就如此对待它的不二臣吗?那与卸磨杀驴的奸诈小人又有何区别?!”

  林槐沉默,他完全能理解李淳安此刻的心情,那是被背叛后还蒙在鼓里的愤怒!

  但是他还是酝酿一番辩解道:“少爷,的确如你所说,大秦亏欠了李家,但王将军也是迫不得已而为之……”

  “毕竟老主人留下的东西足够让大秦争霸大陆。当年老主人找王将军彻夜详谈,老主人觉得自己制造的兵器杀生近百万,罪孽缠身,便要请辞。”

  林槐瞟了一眼李淳安,见他并无异常神色,便接着道:“王将军不忍以武力控制老主人,便许了老主人请辞之事,但……为保护老主人的安全,也为了防止老主人通敌,所以派人来苦心监视……这也是王将军无可奈何的情况下才出此下策……”

  还未等林槐说完,李淳安嘴角抽搐,眼泛泪花,好似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苦心监视?!好一个冠冕堂皇的苦心……这苦心杀人诛心,千刀万剐啊!”

  林槐第一次看见自家少爷笑若疯癫之模样,却还是忍着心痛想让李淳安清醒一些:“少爷,容我说句心里话。王将军若是不念及旧情,他何苦安插那么多人来监视控制……若是换上一铁血之人,怕是早就血洗李家不留活口了……毕竟,大秦的利益高于一切……”

  这话与他对李淳安父亲那日在书房说的如出一辙。

  李淳安深呼吸数次,压住了心底熊熊燃烧的怒火,语气冷漠地问道:“王道明知道这事吗?”

  林槐摇头,轻声道:“此事只有府内几人与王将军知晓,王将军对他儿子都未透露丝毫口风。”

  李淳安心里好受了些,起码铁柱不知情,并不是刻意接近他,只是同窗与玩伴之情。

  “那这次血蒲追杀是王将军指使的吗?”

  林槐表情严肃地摇头道:“少爷,此事我敢断言并不是王将军指使,若是王将军想要你死,不至于去雇血蒲这等下作的手段……应是另有其人!”

  李淳安有些犹豫,踌躇不决,但还是问了出来:“既然如此,那幕后之人会指使血蒲加害我爹娘吗?”

  林槐别开脸,不忍去看李淳安的眼睛,如鲠在喉,不能言语。

  李淳安抿着嘴巴,闭上双眼有一颗泪珠缓缓低落,心力交瘁地点头道:“我懂了,我们赶路吧,我想赶紧回到铁山镇,确认爹娘是否安康。”

  林槐点点头,声音沙哑地道:“少爷,你放心,我拼了这条老命,也会保你回到李府见到老爷夫人。”

  李淳安沉默不语,钻进了马车车厢,看见翎儿在坐席上睡得香甜,压抑许久的悲伤终究涌上心头释放出来。

  他哭了,撕心裂肺地哭着,但是用袖子揉成一团塞进自己嘴巴,不让自己发出丢人现眼的哭声。

  泪水滴答滴答不断滑落打在坐席上,湿了一片,他蜷缩在角落,竭力控制着自己颤抖的身躯。

  这个真相让他着实难以承受,忽然,他想回到稚童时候,和铁柱在铁山学堂后面的北坡上嬉笑打闹,对着夕阳的余晖大声诵读起《论语》,铁柱不会考虑回家晚了被父亲责骂,他不会考虑回家晚了被林伯弹额头。

  晚风竹林,沙沙作响,夕阳余晖,欢声笑语,天真烂漫。

  林槐能听到车厢内李淳安压抑着的哭声,但是他不想去安慰,不想去打断。

  “哭吧,把那些情绪全都发泄出来就好了……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林槐牵扯缰绳,甩动马鞭,驱使起马儿前进。

  皎洁的月光下,没人看得见,一个满头银丝的青衫老马夫行进在官道之上,眼角似乎有雨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