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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卷 难眠


  躺于卧榻之上。李淳安望着窗外皎洁的明月,思绪万千。

  他想着即将要离乡背井,想着林伯与他说的赤子之心,想着爹赐的书法箴言,想着娘亲说铁山镇是肮脏不堪之地,想着娘亲赠与他的青丝香囊,胸口一阵阵闷得慌,久久无法入眠。

  忽而,娘亲朝他蓦然一笑的画面出现在他眼前,他嘴角噙着笑,心中默念:“娘亲,以后要多笑一笑啊,您笑起来多好看。”想着想着,终于沉沉睡了过去。

  夜已深,黑云一层层开始笼罩还在散发光晕的月亮,李府的角角落落开始被黑暗侵蚀。只有几盏灯火摇曳着散发出温暖的光亮。

  花房边的小小佛堂,似乎有人轻声哼唱着童谣:“太阳圆,月儿弯,麻雀跳柳梢,蛙声满荷塘,金银花爬南墙......”

  李府的书房依旧灯火通明,烛火映照出一高一矮的两个身影。

  李淳安父亲靠在圈椅,一脸疲惫地看着眼前这个从他父亲就入住李府,服侍了三代人的林管家。

  李淳安父亲闭上双眼,缓缓说道:“明日淳安就要离开这里了,他不知道任何关于他爷爷技艺的细节,也从未感兴趣过。你们满意了吗?”

  林管家苦涩地笑了笑:“老爷,谁在这世上不如浮萍随波逐流,谁又能在这世上能心随意动,无拘无束。都是身不由己的可怜人罢了。”

  李淳安父亲依旧紧闭着双眼,深呼吸了几次,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讽笑道:“这里只有我两,并无外人,何必如此惺惺作态呢?”

  林管家微微摇了摇头道:“老爷,您终究还是没有跨过自己的心障。等这件事彻底结束,老奴愿立血誓,用剩下几十年阳寿,世代侍奉淳安少爷,保他一世平安,一世随心。”

  李淳安父亲冷笑道:“林槐,你怕是又在说笑了,这件事结束恐怕要等我百年之后,这世上除了你们,唯一知晓箭镞技艺的人死了,才算彻底结束吧?”

  被称为“林槐”的林管家没有反驳,从衣袖拿出几个驱蚊虫的香囊,避而不谈此事,轻声道:“这是淳安少爷吩咐老奴给您带的驱蚊香囊。老奴这就给您放于床榻。”说着便要走去床榻放置。

  李淳安父亲轻喝:“不劳烦林管家了!放于书桌就是,我累了,你退下吧!”

  林管家闻言,便止步,将香囊放于书桌,准备转身告退。忽而,李淳安父亲睁开眼睛,脸色阴晴不定。

  “慢着,林槐。”

  “老爷有何吩咐?”

  “如若是你在我这处境,你会如何抉择面对?”

  “老奴不敢妄言,只是若是站在他们的立场,老奴倒是有些话不吐不快。”

  “我洗耳恭听。”

  “老爷,您切勿动气。老奴只是口上说说罢了——如若是老奴为王将军,只要手下工匠悉数学会箭簇技艺,为防敌国或居心不良之人获得,那便屠李府一满门,血流成河也好,恶贯满盈也罢。又何苦安排那么多人,用几十年光阴苦心监视控制。”

  林管家转头离开,也不去看瘫坐在圈椅,一脸铁青的李淳安父亲。

  声音远远地却又清晰地传进李淳安父亲耳里:“说到底,还是王将军心软念旧,您应该感恩才对。您说呢?”

  书房内花瓶破碎,桌椅倒底,狼藉一片。林管家踱步在小径,听着书房传来的刺耳吵闹声,抬头看了看天上的乌云,已经彻彻底底盖住本应洒满大地的月光,虫鸣声也渐渐息弱。

  他转向花房,走到花房旁的小小佛堂门口,一重一轻一轻一重,敲了四下房门。

  翌日清晨,李淳安从梦中醒来,他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他梦见娘亲一返青春,唇红齿白,绿云垂腰。笑意盈盈地与年轻力壮的父亲在草地上放纸鸢,两人欢声笑语。

  风筝越飞越高,消失在飞云之上,娘亲忽而泪如雨下,对着父亲哭着说:“郎君,纸鸢不是妾身弄断的。”

  父亲却冷冷地看着娘亲,冷漠地道:“是你让我弄断的!”至此,梦醒。

  李淳安揉了揉有点发晕的脑袋,呼唤着贴身丫鬟过来洗漱更衣。

  贴身丫鬟一边给李淳安清洗面容一边说道:“少爷,老爷有吩咐,让奴婢给您束发。老爷托人从金陵带了琥珀束发冠,还有一根白玉簪子,可好看啦。要是让王公子看到,可要羡慕您呢。”

  李淳安看了看梳妆台上的发冠和簪子,疑惑道:“爹真是如此吩咐吗?爹还未给我行成人礼呢,怎会直接让我束发?”

  贴身丫鬟捂嘴笑道:“少爷,奴婢哪敢欺您?老爷的的确确是如此吩咐,您若是不信,稍后给老爷请安时,问问老爷是何原因便可知晓。”

  李淳安点点头,合上双眼,任由贴身丫鬟在他头上七弄八弄。

  贴身丫鬟轻轻将白玉簪子插入琥珀束发冠,轻声道:“少爷,可以了,您照照铜镜,您好生俊气啊。”

  李淳安睁开眼睛,望着铜镜里的自己,一头乌黑茂密的发丝被琥珀色的发冠高高挽起,牢牢固定,剑眉星目。

  肤色虽然偏黑,但是棱骨分明,满脸刚毅,若是林伯在这儿肯定要竖起拇指说一声:“俊俏儿郎!”

  李淳安对着铜镜里的贴身丫鬟,咧开嘴巴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笑道:“是你束的好。待会儿少爷给你邀个功,让爹赏你些银子。”

  贴身丫鬟满脸愁云道:“少爷,奴婢不想要赏钱。”

  李淳安诧异道:“哦?那你想要什么?红妆或是新衣裳?”

  贴身丫鬟摇了摇头道:“少爷,听林管家说,您今儿要出门远行求学。奴婢想请少爷带上奴婢,好为少爷洗衣做饭,照顾少爷生活起居。”

  李淳安摸不着头脑,疑惑道:“为何要随我奔波劳累,此去经年不知何时才能归来,你安安心心在府里服侍爹娘不好吗?是在府里过得不开心吗?”

  贴身丫鬟垂泪欲滴,用袖子挡住自己的哭相,哽咽道:“少爷,奴婢并不是因在府内呆得不开心而想逃离府内。您待奴婢不薄,奴婢也实话实说,奴婢只是想随着少爷去见见世面,不想余生年华耗在这了无生趣的铁山镇。”

  李淳安想了想,轻声道:“别哭了,既然你有此想法,待会儿我去给爹请安时与爹提一下,你耐心等我消息。”

  贴身丫鬟却是哭得更凶了,跪在地上行了礼道:“谢谢少爷,谢谢少爷。”

  李淳安少足无措地拉起跪在地上的贴身丫鬟,道:“别哭了别哭了,再哭我可就不答应你了啊。”

  贴身丫鬟这才慢慢止住了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