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叔睁开眼时,只感觉眼前白色的蚊帐一片混沌,头痛发昏,摇了摇头,重新闭上眼又睡了会儿。当他再次睁开眼,头痛减轻许多,这才坐起来。转眼一看房间内,顿时大吃一惊,浑噩的头脑一下子彻底清醒过来。
房内摆放的柜子、抽屉全都敞开,杂物满地都是,衣服东挂一件,西挂一条,桌椅东倒西歪,显然是有人曾在房间里找寻过什么东西。七叔这才明白自己之所以头痛,定是被人下了迷药,睡过了头。
一念及此,心底顿时生发出一种不好的预感,冲到门口,推开房门。这时正午已过,炎炎阳光扑面而来,伴随而至的是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七叔被眼前的景象彻底吓住了。
用来摆“阴阳转生阵”的沙子已经一片紊乱,上面横卧竖躺着三具血淋淋的尸体,都是被重物打破脑袋而毙命,许多苍蝇围着他们打转,有选择地飞飞停停,他们身下的沙子都被染成了沉闷的暗红色。七叔看得再清楚不过,三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小厮阿强、他的徒弟福生以及管家白童。
七叔头脑一片空白,他摇着头,双目血红,他不停地干咽着口水,可喉咙还是燥热得发不出声音,他连唤这三个人的名字都无法做到了……
七叔整个下午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他头很痛,心里在流血。他已经没有任何多余的心思去准备对付明天就要打来的日本鬼子了。他在思索着报仇。“宗桑”这个名字不停地在他脑海中闪现,他一定要杀死这个恶人为自己的“亲人”报仇。
可他经过一场伤病,刚刚可以行走,根本没有能力去对付这样厉害的对手,更何况他连施法把宗桑找出来都办不到。
七叔一个下午就这样纠结着,他第一次体会到茫然无措是什么感觉。一直到天都黑尽的时候,他才猛地从凳子上蹭起来,右手在桌面上重重一捶,目光死盯住门口,如钢铁一般冰冷。
七叔费了大半力气,才把白管家、福生和阿强的尸体拖到后院祠堂中安放在长凳上,连把地面上的血迹清理一下都顾不上,他就杀鸡取血,找齐灵符、弯刀、铁签等东西,趁夜悄悄出了医馆,朝西边出了观音镇,穿过河水村和一片荒林,最后在一片野竹林中停了下来。
这里有一座修葺好的坟墓。
这里就是是冯家小姐葬身的地方。
七叔把火把插在一旁,坐着休息片刻,恢复了力气,然后起身用弯刀劈斩竹子,截取八截长短相同的竹筒,再用铁签把竹节处打通。
又休息一阵,然后起身测量好八方,在每个方向上插了一截削好的竹筒。冯小姐的坟是用石砖凝成的,坚硬无比,但石砖修葺的部分都是露在外面的部分,土下面则仍是泥土,没有用石砖石板填堆。七叔就用弯刀的背面,一下下把竹筒贴着坟墓锤进土里去,斜斜地插向墓心。
他锤完一根休息一阵,直待八根竹筒都打进坟墓下,时间已经快到子时了。
这时七叔停了下来,等到估摸着子时已经到了一阵,才重又起身。这次他把别在腰间的一大竹筒鸡血取下来,对准八根细竹筒的筒口,一根根地倒了个遍。
鸡血倒完,七叔摸出灵符,揉成团把八根竹筒的筒口堵死,然后静静呆在一旁等待。
这一套做法,是很多年前符箓派中的邪道人士,用来唤醒僵尸的邪术,秘法里面记载叫做“符血起尸法”,七叔今日来此,为的就是唤醒冯小姐的尸体,让她变为七阴僵尸。
冯小姐死时乃七阴汇聚,死状极其惨烈,她被宗桑剥皮、喝血、吃肉、锁灵,怨怒之气已经大到难以想象,只是一直被“青竹葬魂法”所困,无法得以宣泄。七叔使用“符血起尸法”,血乃阳气之源,流入土中,侵入到竹筒内的阴水封锁圈,而又用灵符把通口全部堵死,令“青竹葬魂阵”无法逼出入侵的阳气。八方的血液都会流到中心,到时八阳汇聚,“青竹葬魂阵”必定出现破绽,而仅此一丝缝隙,已足以让七阴僵尸破土而出。
七叔现在没有能力对付宗桑,但他决不能放任这恶人逍遥在外,因此最后想到借助冯小姐的尸体来报仇。七阴僵尸现世,第一个要找的便是杀她的凶手,在她没杀死凶手之前,她是决不会伤害其他任何人的。但一旦凶手被杀,她的怨气仇恨便会放诸到所有人身上,到时见人就咬,见人就抓。七叔一心只为报仇,一时连放出七阴僵尸会带来怎样的无穷灾祸也都不管不顾,待把竹筒全部堵死,七叔心里的仇恨平复了些,这才念及这样做的后顾,不禁隐隐有些后悔。
但此时想采取什么补救的措施,已经完全来不及了。只听坟墓轰一声巨响,石砖乱飞,坟顶裂开一道大口子,竹林里栖息的鸟类一齐哗哗哗飞上天空。
一阵竹筒爆裂声响过,只见火光之下,一具白惨惨的骸骨立了起来,周围的泥土块围着它飞舞起来,像是被什么力吸引着裹在骸骨上,渐渐现出一个齐全的人形来。
这一段把七叔也吓个半死。那僵尸跳出坟堆,从七叔旁边经过时,连停顿都没有停顿一下,就好像根本没有七叔这个人在场一样。那僵尸一步四丈远,两三下便消失在黑幕之中。
七叔见它跳动的距离就知道这七阴僵尸有多么凶恶,但为时已晚,他根本没有任何制服它的办法,唯有任其发展了。
七叔放出僵尸,大仇不久便可报了,但他心情却莫名其妙地失落起来,总觉得心里空空荡荡的,摸不着魂头,不知不觉间便走回到医馆门口。
七叔这一夜没有丝毫的睡意,他就坐在院子里望着天发呆,等着天亮。情绪稳定下来,想想七阴僵尸的事,又想想明天日本鬼子的事,不知不觉间,启明星升起,天边渐渐发白。
没等天全亮,七叔就来到祠堂,向祖先的牌位拜了九拜,然后转到白管家等三具尸体前面,跪在石板地上,磕了三个头,然后一言不发地站起来,走到外堂。他端来长梯,搭上药柜的最高处,爬上去从一个小格子里取出一件物事揣进怀中,然后掩门出医馆,慢慢往东方步去。
观音镇的东边是一片方圆十多里的平原,七叔走到一块小坡上,坡顶是一棵大树,他就倚住树干静静坐着,看着远方天际处逐渐泛红,接着旭日东升,霞光倾泻。
背后这棵斑驳的大树,历经几百年的沧桑,在这样一个安静祥和而又美妙的清晨,却要见证一场惊天动地的战事。当很多年后,这个年代的人们都已随风飘远,落地成泥,它还照样屹立在这块土地上,风雨不倒。人为了活下去而到处奔波,却注定只有短短几十年的光阴,而这些树木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却能活上好几百年甚至上千年。生命,也许就是这样一个注定相同的开始,再加上一段难以预料的过程,以及一个意想不到的结局。仅此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