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飞快地赶回观音镇,这时太阳刚刚升起,平时候街上已经有人摆摊了,可现今因为日本鬼子即将打来,人们都害怕得待在家中,大街上竟空无一人。福生背着七叔从后门进入医馆,去叫白管家的门,大喊道:“白伯,白伯!”
白管家刚好起床,闻言道:“什么事这么急?”说着打开房门,只见两人衣衫不全,灰头土脸,正要开训,忽地瞧清福生背上背的是七叔,七叔的脸竟然一片苍白,知道出了事,慌忙道:“快进来!把七叔放床上!”福生泪水还在往外流,把七叔平放好,叫道:“白伯,救救师父啊……”白管家急道:“这是怎么回事?哎呀,快去药房取止血的药,再打盆清水来!”两人慌忙跑了出去。
白管家把七叔的外衫褪下,只见七叔的勒骨处有几个黑黑的小洞,周围的皮肉成瘀黑色,肿得有拳头大小,心里吃惊道:“是僵尸?”查看脉象,知悉七叔内脏受损严重,加之失血过多,尸毒流窜,已到濒死的边缘。白管家点起一盏油灯,放在七叔头侧,灯火很弱,看来不久就要熄灭。
这时两人取药打水回来,白管家接过,道:“再去拿一大包糯米来。”福生听了,转身就奔出房去。白管家用湿布清洗七叔的伤口,伤口已经没血可流了,止血药倒是没有用武之地。待福生拿来糯米,白管家抓了两把使劲摁在伤口上,只听嗞嗞声响,伤口处冒起一缕白烟,白管家移开手,先前还是鲜白的糯米,顷刻之间便成了漆黑状。白管家拂去黑色的糯米,重新摁上一把新的,如此交替弄了七次,伤口处的糯米才没再变黑。
白管家刚松了一口气,那油灯火光却逐渐变弱,越来越暗。白管家食指合在一起,指住灯火往上一提,喝道:“起!”火苗腾了一下,却又黯淡下去。白管家试了两下,始终无法将火苗提高,便命道:“快把七叔搬到后院祠堂去,小心些,千万不要颠簸。”两人小心翼翼地动手搬动七叔,白管家手持油灯,行在前面,进入祠堂,把三个跪垫放成一列,道:“放这上面。”两人轻轻把七叔放下。
白管家把油灯搁在七叔的额头上,那火苗已经细弱到只剩一个苗头,似乎随时都可能熄灭。白管家道:“你俩先退到边上去。”两人照做了。只见白管家从贡奉先人牌位的案桌里找出八盏油灯,围绕七叔,在乾南、坤北、离东、坎西、震东北、兑东南、巽西南、艮西北八个方位上各摆一盏,一一点燃,接着转身朝众多牌位拜了三拜,说道:“师父在上,不肖弟子白童,今日为救七叔,必须破戒施法,还望师父原谅!”说完转过身来,道:“你们两个过来。”挥舞右手食指在左掌上写划了一番,跟着用左掌抹过双眼,然后抹了福生和邹吕的双眼。两人经这一抹,顿时惊叫起来,原来他俩都看见七叔的灵魂已经从身体里移出了一半,而且是左边一只灵魂,右边一只灵魂。
白管家道:“人有三魂七魄,七魄散尽,人就会成为傻子,而三魂出窍,人便死了。七叔的三魂正在出窍,要救七叔,必须施展六甲守魂术,由我们三人分持东西北三位,将三魂逼回七叔体内,明白不?”邹吕叫道:“我,我不会……”白管家道:“你们跟着我做手势就行,其他的不用管。”两人只得硬着头皮,到七叔的左右两侧盘膝坐下。
白管家端坐在七叔的正上方,道:“你们跟着我做,跟着我念。”两人都十分紧张,齐声道:“是。”
只见白管家双手合十,伸向天空,跟着双掌分开,划出一个大太极,合拢于胸前,嘴里念道:“牛鬼蛇神避此门,六甲齐聚送三魂。”两人依葫芦画瓢,照做照念。白管家指成兰花,双臂缓缓平展开来,手腕一翻,兰花指重新变回掌式,念道:“天道诸法续寿命,八方仙火照长生。”只见已经移出体外有三分之二的魂,渐渐停止了往外移动。
白管家继续念道:“奇门遁甲皆空无,唯我三魂生尘土;天覆地载都无谓,独余三魂来归位!”三人念完这一句,做完相应的手势,便见七叔的魂开始缓缓往中心汇集,逐渐融回身体。
白管家又道:“尘归尘,土归土,英灵走三寸,魂归本人身,轮回破此例,六甲点心灯。起!”食指一合,指住七叔额上的油灯一提。只见那火苗一亮,逐渐升高,待长到原来的三倍高时,便不再长,稳定下来。
白管家松了口气,抹了把额上的汗珠,道:“总算是保住了性命。”当下命两人将七叔抬回卧室的床上,又吩咐小厮按自己开的药方抓药煎药,这才对两人怒道:“说,究竟是怎么回事?”两人站得笔直,头却埋得深深的,不敢说一句话。白管家道:“福生,你说,七叔是怎么受伤的?”福生支吾了半晌,因师父说过不准外漏,始终不敢说出,邹吕却忍不住了,撇了撇嘴,道:“我来说吧。”白管家道:“你又是谁?”邹吕便将自己为什么来此处,又为何与七叔和福生一起去将军冢说了,白管家点点头道:“那七叔是怎么受的伤?”邹吕便将如何进将军冢复活了将军,又如何闯进其他墓室被盗墓贼所擒,七叔如何为僵尸所伤,三人又如何九死一生地逃出升天等事情一一详细地述说了一遍。
白管家听完这些,知道一切都是七叔的主意,但仍旧硬是责备了两人几句,这才吩咐两人轮流看守七叔,一旦有什么情况,立马通知他,自己像是有事在身一般,出门去了。
邹吕道:“你这位白伯可真是厉害,这么大年纪,道法却还这样高深。”福生点了点头,心里却在奇怪:“我被师父收养了十多年,竟一直没发现白伯会道法,哎,看来我真是太笨了……”又听邹吕道:“你先看着七叔道长,我去洗个澡,过会儿我来换你。”福生应了:“好。”邹吕便走出门去。福生双手合十,心里默默祈祷:“但愿师父不要出什么事,要快些好起来,快些好起来……”
邹吕跨出房门,就看见白管家提了一桶清水往外走,从医馆的后门开始,擦洗地上的血点,一直洗到大街的中段。邹吕没敢打扰他,心中只是佩服这位白伯心细如针,当下悄悄走出医管,回客栈洗澡去了。
白管家洗完血迹,又回到医馆把医馆内的血点清洗干净,这才来到外堂,清理一番,准备开门。
这时忽听见有人在外敲门,敲门声慢条斯理的,好像并不着急。白管家心想谁这么早便来看病,搬开板门,只见门口站着一个魁梧富态的中年喇嘛,头戴高帽,身披僧服,满面红光,怀里抱着一黑一白两只猫,白猫白得似雪,黑猫黑得像墨,都把眼睛眯成一条缝乖乖趴着。白管家合十道:“大师,请问你要看病?”
大喇嘛说道:“我这两只猫,最近老不吃饭,我猜想它们是不是病了,所以抱来给大夫瞧瞧。”白管家听他说给畜牲看病,气立马不打一处来,但基于他说话还比较客气,于是压住怒意道:“大师,我这里是给人看病的,不是给动物看病。”大喇嘛奇道:“施主这话不对,佛家有云,众生平等,施主既要医人,为何不医动物?”
白管家心道:“难不成你是来找茬的?”嘴里还是客客气气地道:“我们医馆的大夫没医过猫,要是医出了病,帮了倒忙,那就实在对不住大师了。东去八里路的关镇上有一家兽医馆,专医动物,大师可以去那里看看。”其实关镇上根本没有兽医馆,白管家这样说,无非是撒谎骗他离开罢了。他心想若这喇嘛真是来找茬的,那他自然会找理由推脱说去不了关镇,偏要找自己医这畜牲。
哪知那大喇嘛却道:“哦,原来这样,那就打扰了,是往东去八里吧?我这就去。乖一点,我这就带你们去看大夫。”最后一句却是对怀里的两只猫说的。两只猫似乎听懂了,“喵”的叫了一声。白管家暗暗生出悔意,心想这大喇嘛原来真是给畜牲看病,本想告诉他关镇没有兽医馆,但这话毕竟是自己刚刚才说的,立马就反口,实在说不过去。正踟蹰间,那大喇嘛鞠了一躬,已经走远了。白管家摇头叹了声气,走回堂内,准备清点完药材就开门。
板门还开了一块,白管家转身过去清点药材时,从门缝里悄无声息地溜进来两条身影,正是刚才那大喇嘛抱的两只猫。两只猫望了望白管家所处的方位,急速穿过小门蹿进内堂去了。
七叔的卧室里,福生好好看着七叔,这时小厮熬好药端了进来,福生接过,说了声“谢谢”,先自己试了试温度,这才舀了一小勺,轻轻喂进七叔嘴里。
喂了小半碗,却听身后传来一声猫叫,福生回过头来,只见一只毛黑似墨的猫趴在床边的桌几上,双眼圆鼓鼓地盯着自己。福生把碗放在桌上,准备起身把猫赶走,忽地看见黑猫的双眼,眼睛便再也转不开,只觉黑猫的双眼深得像个无底洞,自己被洞口吸了进去,一直往下掉,越来越深,却始终触不到底。
这时,另一只白猫电一样蹿进来,蹲到碗前,张大嘴,呕了一阵,终于从嘴里滴出两滴绿莹莹的液体,落进药碗里,瞬间便与黑色的药融为一体。白猫喵了一声,跳下桌子,蹿出房去,黑猫慢慢往后退,眼睛一直不离福生,直到退至门口,才忽地转身,往外奔逃,转眼便不见了。
福生但见眼前光影变幻,绚烂莫测,突然间,所有景象一起消失,眼前回复到房间里的情景。福生只觉心里恍恍惚惚的,像丢了什么一样,一时想不起来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见七叔的药还放在桌上,于是端起碗,用小勺一点一点地喂进七叔的嘴里。
喂完药,福生把碗放在旁边,只觉头脑好疲劳,经不住靠着床沿便要睡着。恍惚间,却听得七叔哼唧起来,那声音痛苦至极。福生一下子醒了,只见七叔脸庞扭曲,口吐绿色的泡沫,身体一抽一搐,那情景显得诡异之极。
福生吓得傻了,连滚带爬地冲向外堂,一边大叫道:“白伯,出事啦!白伯……”
白管家闻声冲进后院,见福生那副惊慌失措的样子,已知不妙,连忙冲进七叔卧房,见到七叔的样子,不禁脸色大变,喝道:“你给他吃了什么?!”福生心魂不定地道:“药……药……”白管家心道:“怎么可能?我明明开的是补血养生的药。”抓起药碗闻了闻,顿时变脸,喝问道:“什么人来过?”福生害怕地摇摇头,忽地又点点头,说道:“猫……猫……”白管家心里咯噔一下,暗道:“难道是那个大喇嘛?”
白管家顾不得那么多,当下最要紧的是保住七叔的性命。他撕开七叔的衣服,只见七叔肚脐处竟冒出一棵绿苗,已经长到一寸高,暗暗骂道:“这么阴毒!”环顾房间,看见窗前的一盆盆栽,走过去取了来,搁在七叔的头侧,从盆栽上摘下两片叶子,掰开七叔还在吐绿沫的嘴,放进他嘴里含住,那绿沫便停止往外冒。白管家又找来一根红线,一端系在盆栽的主干上,一端系在从七叔肚脐处冒出来的绿苗上,那绿苗已经长到两寸高,被红线一系,便也停止了继续生长。
白管家忙完这一切,邹吕正好走进来。他一见这番情况,又惊又怕,奇道:“白……白伯,七叔怎么成这样子了?”白管家道:“你来得正好,七叔被人家施了植物蛊,我已经暂时替他把性命维系住,不过七七四十九个时辰之内,必须破此蛊术,否则蛊毒冲破禁忌,七叔照样没命。你现在悄悄到镇上的几家客栈去打听打听,看有没有一个大喇嘛住宿,快去快回。”邹吕应了,领命而去。
白管家见福生蹲在地上,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便问道:“福生,你不舒服?”福生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白管家心里起疑,上前翻起福生的眼皮,却见眸子里光彩尽失,瞳孔涣散,隐隐现出一只黑猫的影像。这一下直惊得他咽了几口唾沫,几个摇晃,扶住桌面站稳,心里忽地想起故老相传的六百年前那场宗门大战,暗自道:“摄魂夺魄术,原来是西藏密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