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时,寂静的院子里突然传来一阵簌簌的响动。
白管家挣起身子,心想:“你还真来了。”悄悄靠近门口,从门缝中偷偷望出去。院子里一丛花树轻微摇动了一下,然后静止下来,显然有东西刚刚躲到那后面。白管家提起一根凳子,静静猫在门后。
只见一条黑影从花树后面闪了出来,急速靠到卧房门口,从门缝往里望了望,然后轻轻把门推开,一闪身钻了进来。他却不料白管家早就候在旁侧,只听见身侧一声大叫,白管家一凳子挥了过来。
这人黑衣蒙面,也不和白管家纠缠,几个闪转,忽地破窗而出。
白管家开门追出,只见那黑衣人身手十分矫捷,几个起落奔到墙脚,一纵翻过墙去。白管家是怎么也追赶不上的,只好慢慢走回房间,暗道:“这人矮矮的,想必是那喇嘛派来的弟子。”那喇嘛也真狡猾,到天亮了才派人来,想趁白管家等人守完一夜刚开始放松的时刻动手,没想到白管家心细如针,这一夜守下来,倒还是有些成效,总算没有白费精力。
走回卧房,便听见七叔呻吟了两声。
白管家高兴起来,掌亮灯,来到床前,见七叔的眼睛已经睁开,忙唤道:“七叔!”七叔有气无力地叫了声:“管家……”
白管家一想到努力付出这么多,七叔终于醒过来,忍不住喜极而泣。却听七叔若断若续地道:“管家,把我先前穿的衣服拿过来。”
白管家心里明白,七叔是要找衣服里的东西,那包东西早已被他收拾好了,这时赶快去取来,给七叔道:“七叔,你是要找这包东西吧。”
那里面包着的正是七叔拼了性命从将军冢里取来的骨头和头发。七叔面露微笑,忽地问道:“我昏迷多久了?”白管家道:“有三天了。”七叔道:“这三天发生了些什么?”
白管家道:“七叔,你先休息,待你伤再好些,我再说给你听。”
七叔一听这话,便知道这三天发生了不少事情,于是道:“我没事,你快说吧。”
白管家知道七叔的脾气,于是把那包东西放回抽屉,搬来凳子坐在床边,把这三天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
七叔听完,忍不住道:“尘渊道长来了,难道彰县已经沦陷?”
白管家道:“听说还没有,尘渊道长是赶过来组织后方的民团的,他的门人由他师弟带领着,还在彰县支持抗日。”
七叔松了口气,道:“这就好,我还怕自己来不及了。”白管家奇道:“来不及什么?”七叔道:“我有退敌的办法,怕来不及用。既然彰县未破,那我们还有时间。”
白管家早就听说七叔有退敌之法。七叔本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当初在进将军冢时只跟福生和邹吕提到过自己有退敌的办法,没想到邹吕大嘴多舌,消息一传十十传百,现在四镇九村的人几乎都知道了。
白管家道:“七叔,你先别想这些,把伤养好点再说。我去给你煮粥。”七叔点点头。
此时天已大亮。白管家把煮好的粥端给七叔,七叔喝了几口,精神恢复不少,忽听见外面大街上有人大喊大叫,喊的竟是:“彰县沦陷啦,彰县沦陷啦!”
两人脸色大变,七叔更是从床上坐了起来。白管家道:“七叔你先别动,让我出去瞧瞧。”当下走出医馆,来到大街上。只见喊话的人是镇上的小三子,便道:“小三子,过来。”
小三子闻声跑过来,道:“白老爷,叫我有什么事?”
白管家道:“是你在叫彰县沦陷啦?”小三子道:“是我。”白管家道:“你从哪里得来的消息?这种事情可不能乱喊。”小三子指着远处说:“刚才有几个灰头土脸的道士跑来镇上,是他们说彰县沦陷了,有一个自称是尘渊道长的师弟,还叫我带他去找尘渊道长呢。”白管家道:“当真?”小三子说道:“白老爷,我决计不敢骗您。”白管家道:“那好,你去吧。”小三子便朝大街另一端走去,一边走一边不停地叫喊着:“彰县沦陷啦,日本鬼子就要打来啦!彰县沦陷啦,日本鬼子就要打来啦!”嗓音有如敲锣打鼓,好像生怕有人听不见似的。
白管家回进内里,向七叔道:“听说是尘渊道长的师弟带过来的消息,应该错不了。”
七叔叹道:“没想到日本鬼子这么厉害,彰县县城这么大,还有七八万的驻军,怎么几天就沦陷啦?”转口说道:“管家,把我的衣服拿来,我要去找冯老爷他们。”
白管家劝道:“七叔,你刚刚醒过来,身子不能大动,要不然会落下病根子的。”
七叔道:“这事不能缓,以鬼子的行军速度,只怕要不了两天就要打过来啦,我一定得向冯老爷问清楚情况。”
白管家这次说什么也不让七叔下床,一边苦苦哀求,一边伸手拦住他。
两人闹了片刻,医馆内的小厮忽地跑进来,见到两人的样子,不禁愣了愣,白管家道:“你进来干嘛?”小厮道:“白管家,有人来啦!你们……”白管家道:“是谁?”小厮答道:“是冯老爷,还有几个道士。”
七叔道:“来得正好,快请他们进来。”小厮应声去了。
白管家拿来一件外套递给七叔,道:“七叔,我去请他们进来。”七叔接过穿上,对刚才那番争执丝毫不以为意,道:“你去客厅招呼一下,过会儿进来扶我。”白管家道:“叫他们到你卧房来吧,这样你也不用下床。”七叔道:“咱们怎么也得讲点礼数,这次你不许再争,快去。”白管家只好出去把众人引进客厅,敷衍了几句,赶忙进来把七叔搀扶出去。
客厅内,除了冯老爷、尘渊道长和邹吕外,还有一位相貌堂堂身材魁伟的独臂道士,他身后另有三名小道士笔直地站立着。冯老爷赶忙给七叔引见尘渊道长和其他几人,原来那位魁伟的道士便是尘渊道长的师弟,道号尘谷。身后的三名小道士,都是随尘谷道长一起从彰县那边过来的,也都是黄门的弟子。
七叔乍一看这位尘谷道长,感觉曾经在哪里见过,一时却想不起来。那尘谷道长看七叔的眼光也有点奇怪,好像也是似曾相识。两人对视了一眼,七叔便道:“我听说彰县已经沦陷了,尘谷兄,你从那边过来,情况到底怎样?”
于是尘谷便把关于彰县的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彰县虽有国民党七万驻军,但因内部汉奸出卖,城内的防御工事体系全部泄露,日本鬼子只花了不到两天的时间便轻轻易易地攻下县城东区。黄门的众弟子并没立马撤离,而是在城内大摆符箓阵法,骚扰日军,虽然死伤不少,却收效颇丰。剩余四万国军坚守城西,与日军对峙。后来尘渊奔赴后方,离开不到一天,日军后续大部赶到,发动猛烈攻势,守军不敌,为保存实力,放弃彰县往西撤离。黄门弟子奋死抵抗,最后全部覆没,只有尘谷和三个小道士逃了出来,马不停蹄地赶过来报信,第二天也就是今天清晨便赶到了观音镇。
尘谷说道:“日本鬼子的装备太精良,人数也有五六万,咱们国军的正规部队几乎都是一触即溃,更别说民间组织的抵抗力量了。我的看法是大家能撤则撤,不要做太多无谓的牺牲。”
七叔沉吟道:“依你看,鬼子在两天之内能不能打来?”
尘谷道:“最多三天。鬼子应该会在彰县休整一天,然后继续开进,大部行军要慢得多,路上应该要花费一天半,我估计后天午时便会抵达观音镇。”
冯老爷惊道:“这么快,我们的民团还没组织起来,人数募了八成,可武器装备都还没买到。这可怎么办?”
尘谷道:“我说过,对付装备精良的日本鬼子,民团几乎起不到什么作用。我看大伙儿还是撤吧。”
尘渊这时忽道:“不是说七兄有退敌之法么?”
七叔还没答话,尘谷已经跳了起来,道:“什么?七兄你有退敌之法?!”
七叔点点头道:“不错……”尘谷忍不住踏上一步,急道:“是什么法子?七兄,快说来听听。”
七叔丝毫不迟疑,直接摇头应道:“此中内容,恕我不能相告。”
尘谷忍不住脸现疑惑,冯老爷等人也都莫名其妙,都已经到了这个关头,七叔还不说出来,那不是叫所有人都提心吊胆么?白管家虽知道七叔不说肯定是有原因的,但他其实也很想知道七叔有什么法子能打退五六万并且装备精良的日本鬼子。
只有尘渊发话道:“七兄不肯说,定是有难言之隐,大家就别再问这件事了。咱们黄白两门一千年前同属正一道,算得上是同祖同宗,今日强敌在外,咱们还须摒弃前嫌,一同作战。七兄,既然你有退敌之策,那么万事由你做主,我尘渊第一个供你差遣,绝无二话。”这番话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听得在场众人豪气顿生。
七叔抬起头来,其余人都相继表态,一切都愿听从七叔安排。
七叔清楚,这一下便是把自己推到风口浪尖之上,自己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但他从未点亮过天灯,虽然秘法里记载“天灯通明,万灵从令”,但究竟能不能招出将军冢的千数冥兵,他心里仍没有十足的把握。要是到时失败了,那自己可就成为千古罪人了。
但此时形格势禁,再容不得他退一步半步,大家都知道他有办法退敌,要是此时不做出明确回应,势必引起骚乱,自己的处境恐怕也要堪忧。他想了想,最终默然点了点头,算是接下了这个重担。
七叔道:“既然尘谷兄说清楚了情况,那么民团的武器就别买了,但人数不要解散。这群民团就由尘渊兄带领,白管家和郑团练负责监督。今日下午,尘渊兄便给他们讲授一些阴阳五行的知识,明日一整天,都到镇外东面的平原上,摆上阴阳五行的各路阵法,到时能阻拦日本鬼子多久就算多久。民团的后勤任务,都劳烦冯老爷了。后天,大家都躲在家中千万别出门,咱们静候鬼子到来,到时由我负责破敌,至于如何来破,诸位就不必……”
话音未落,只听一串急切的脚步声由远而进,那小厮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七叔道:“出什么事了阿强?”
那小厮喘着粗气道:“外面来了一群喇嘛,气势汹汹的。”七叔脸色一变。
尘渊第一个拍桌而起,道:“这臭喇嘛,昨晚刚受了伤,今日又来找事,让我去会会他!”说着大步踏出。余人一起起身,跟着鱼贯而出。七叔则由白管家搀扶着,走在最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