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樱苑里,夜色微凉。九儿一早就将床榻暖了,还存了炉火,一室温暖。r
“公主殿下,”九儿上前扶住甫回屋的师落离,在看到她身后的凤别后呆愣住了。现在夜已深,外臣入宫内已是犯了大忌,尤其是入决皇妃嫔所住的寝室。r
咽下心中讶异,九儿向凤别屈膝行礼。“奴婢见过别王大人。”这个别王于她来说一直都是神秘莫测的,多年来只闻其名不见其人,未想竟然会与师落离牵扯在一起。瞧他们那样,交情定是非浅。r
轻微颔首,师落离挥挥手,随意道:“你先下去吧。”r
犹豫地望着凤别,九儿沉吟道:“可是……”公主私自带别王大人回屋已是不妥,若再无她在旁的话,岂不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惹人误会!若她在的话,即使有人嚼口舌的话她亦有话可说。r
心知九儿在顾虑什么,但是师落离不在意,径自挥手。“出去,你难道连本公主的话都不听了吗?”r
心下微微一惊,为师落离难得的不悦。“是。”r
师落离清丽的脸上有着梨花般的清伤,在烛火下暗影交错。凤别灼灼凝睇,良久才轻轻道:“公主殿下,你不快乐。”他肯定道。r
在师落离身边十数年,她的丝丝表情,是喜是悲,都难逃他的眼,而师落离亦不打算瞒过去。r
师落离幽幽勾唇,斜睨着此时此刻熟悉又陌生的男人,似笑非笑,没有言语。r
静静垂立在窗下,长长的指甲已随握拳的动作深深陷入肉里,温热的殷红细细蜿蜒。良久,师落离才轻启红唇,幽幽道:“是你!”压抑了如此多日,时到今日,她才正面面对变成祁国别王的凤别。r
凤别嗓音微凝。“是的,是我!”r
裙纱飘飘,师落离双眼氤氲。“为什么?”为什么要欺骗她?为什么要背叛她?为什么,让过去十年相守的岁月变成难以摆脱的可怖梦魇?r
高大的人影挺拔如昔,风吹不到,雪压不断。“因为,我曾答应了皇兄,要替他完成三件事。”r
“哪三件?”r
“第一件,潜伏在你的身边;第二件,将泠城的战略部署交给他;至于第三件——”r
“是将我亲自送到歧?抑或,今夜陪你一宿?”夜里的风透着深深的凉意,她打开刚被九儿关上的窗纱,夜风翩翩舞动师落离的裙纱。“凤别,我从不曾想到,你会是歧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别王。哼,如此尊贵无比的身份,竟屈尊在我师落离身边待上十年。向来,我这师国的公主,有此殊荣的,古往今来,没有第二人了。”r
凤别霎时间心如刀割,张嘴了好几次,才道:“公主殿下……”r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公主殿下,你可知晓现在你的话语对我来说就像千刀万剐,一刀一刀凌迟着我的心。如果可以,凤别真的不愿与你成这样,凤别愿意仍是您身边当初那个简单的护卫,为了心目中的公主殿下做尽一切,让其无后顾之忧肆意在世间潇洒。r
“真是可笑啊,枉我师落离自负聪慧无双,竟然被你一手玩在鼓掌之间,凤别,我不愿……真的不愿与你走到如此境界,但是奈何世事不能如人意。初来祁国那些日子,我日夜想你,尤其是在侍候决皇那夜,他告诉我我的推测是正确的时候我的心真的好难过好难过,我日夜压下自己的屈辱感承欢于他的身体下,只是为了能够知晓到底是谁出卖了师国,背叛了师国,却从来没有想到,那个人,竟然是世上我曾经最相信的你……最相信的凤别你……”r
怎能遗忘啊,当初别离时是那么的伤心,为了自己提议要先离开凤别,为他做尽最后的衣物,为他十年的誓死相守,原准备将师国都送予这个凝默的男人,却不知他早在她放下心防时背弃了十年相守的岁月。r
眼角氤氲,有滴滴落雪飘扬在夜空中。师落离与凤别良久的沉默。r
有谁想到,曾经亲密相偎的两人在异地相逢时竟是如此。没有欣喜若狂,没有激动欲哭,有的,是数不清的伤害和痛苦。r
“凤别,如果可以,我真的不愿自己曾经认识过你!”轻轻地,她抛出这一句。“是你,让我的生命从天堂变为地狱;是你,让我从尊贵变得肮脏,让我日夜受着屈辱与折磨。凤别,我之所以成为这样全都是因为你!”r
凤别拳曲的手蓦然变得青筋暴露。“对不起!”千言万语,都只能化成这一句,最简单的三个字。公主殿下,如果可以,凤别愿意当初没有背叛过你,只做你一个人的凤别,可惜,时光荏苒不复返,再也没有如果了。r
旋身仰天冷笑,有剔透的泪自眼眶中滑落。笑音稍顿,她陡然抽出凤别悬挂在腰间的宝剑,锋利的兵刃在烛火下泛出冷清的锐气,寒意逼人。r
抬手,毫不迟疑地挥下,白色的群角似开在风中的素白的花朵,缓缓垂落。“从今以后,我师落离,与你凤别有如此裙角般,恩断义绝。”r
恩断——义绝——r
宝剑归鞘,绝美的容颜恰似罩上隆冬冰雪,孤冷凄绝。剑鞘落地,清脆一声响,男子的脸色在刹那间苍白如雪。r
“不要……不要如此……”公主殿下,不要如此对凤别,你的绝情,才是我这辈子最大的伤。“公主殿下——跟凤别走吧,离开这儿。歧国豪华的宫宇是囹圄,它并不是适合您的所在。”这句话,自分别那日起,就在他心中酝酿许久了,而此刻,他鼓起一生的勇气。r
唇角微露冷意,凤别,堂堂歧国的别王,亦是如此天真的吗?“凤别,你以为我会抛却师国与父皇不管一走了之吗?若我走了,以决皇的勃勃野心,定挥戈吞灭背弃承诺的师国,除非——”r
“除非什么?”r
清澈的眼眸闪烁难见的狠厉光芒,师落离用力攒紧裙帛,幽幽恰似鲜血从指间缝隙溢出。“除非,凤决不是歧国的王!”r
凤别拾起素白的布帛伫立许久,此后若干日子耳边一直回荡着师落离刚才的幽诡话语——r
除非,凤决不是歧国的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