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

陡落一身风雪,乐步入内室。自那日与决皇聊开后,这两天他一直都在祁宫寻找打探,如此辛苦两日两夜,任何一个可以藏人的角落他都找寻了,但是,他的母亲婉颜好似蒸发般失去踪影。两日下来,他筋疲力尽,又困又乏,身体不但超过极限,心理亦是。r

而明天就是落尘行刑之时,亦不是没想过直接去劫天牢,但是,思及母亲的安危,他不敢轻易下手,怕母亲有个万一,届时,师父该怎么办？师父对他恩重如山,他曾经受过重伤,本该死亡,是见母亲一面的信念让他支持到现在,如今二十五年期到,若他没将母亲平安送到师父身边,师父其情怎么办？r

苏白柳在发火,屋内一片狼藉,太监丫鬟跪了一地。她已两日没见到乐,此时见到乐回来,如一只猴子般扑上乐的怀中。“乐哥哥。”r

抱着她坐上榻内,用厚厚的棉被将二人紧紧裹住,乐眸心掩不住的疲惫。“都这时候了,白柳你为何还没有睡？r

在乐怀中找到最舒服的姿势,苏白柳蜷缩在他怀中撒娇道：“白柳好久没有看到乐哥哥了,白柳思念乐哥哥,故睡不着。”r

轻叹一口气,将她的螓首搁在自己锁骨前,乐轻轻道：“既然你睡不着,乐哥哥就跟你讲个故事吧。在很久之前有个长的很漂亮的男孩子,他不快乐,一点儿都不快乐。他有天下间最美的母亲,他有天下间最好的师父,他会天下间最动听的琴曲,但是,他从来没有笑过,因为,他有一个天下间最肮脏最令人不耻的出身,所以,他不知该如何笑。而且,他的师父从来没有教过他该如何笑,如何开心,他的师父,也是一个非常非常不开心的人。r

他一直以为生命就该这样,学一流的武功,做一流的事情。不过,在他十一岁的时候,他遇到了他生命中的第一个奇迹。那个奇迹是一个很美很温柔的女孩子,他们于一条溪边邂逅,彼时,男孩在抚琴,而那个女孩则在他身边跳舞,笑容灿烂。男孩坠入了那个女孩子的笑容,暗暗发誓此生都不会让女孩失去那种笑容。他们两小无猜,有一段非常快乐的日子,延续了五年。那个女孩那段时光一直都是男孩生命中的第一缕阳光,他以为他们也会如此一直下去,直到有一天住在山上的男孩收到一封女孩的诀别信,女孩离开了他。因为女孩很美,女孩要入宫做皇上的妃子,要享荣华富贵,而那些,是男孩给不了女孩的。看过信后,男孩好伤心好伤心,有很长一段时间他不再相信任何人,他成了一个冷血无情的杀手,杀了无数的人,双手沾满了血腥,无论如何洗,手上的血腥味总是洗不掉。男孩开始做恶梦,每晚每晚,有许多支离破碎血流不止的人来向他寻仇,他们疯了似地掐死他,砍死他,毒死他,烧死他……是不是很难想象,一个天下间第一的杀手在自己梦中却被不同的人以不同的手法杀死,总是在午夜梦回时惊吓出一身冷汗,到后来,他甚至不敢再睡,如此日如一日等待真正的死亡。可是,在男人打算放弃自己的时候,他遇到了生命中的第二个奇迹。r

那是一个很丑很丑的女孩子,受了伤,听到男孩弹琴后她在哀哀哭泣,像只被人遗弃的小狗。男人不再相信很美的事物,于是他想,这个丑陋的女孩子该是他可以相信的吧,因为她温柔的哭声曾经让男孩的心不受控制地跳的很快很快,因为她的体温让男孩夜里不再做恶梦,男孩终于睡了最舒服的一觉。于是,男孩决定,要对那个女孩子很好很好,要和那个女孩子一起以后生许多许多的孩子,生活的开心一点,他还要那个女孩子教会他该怎么才会真心地笑。r

许多美好的憧憬在南海枯寂的心中生根发芽,为了那个女孩,男孩甚至九死一生,多次徘徊于生死边缘,可惜,可惜……”r

苏白柳扬眸,呼吸稍稍不稳。“可惜什么？男孩和女孩不好吗？”r

“可惜,女孩要死了,她要离开男孩身边了,而男孩,没有办法救得她。”不知何时,男人狭长的双眸之中已微微湿润,摇曳的烛火在他的眼眸里闪烁,一点点的妖魅,一点点伤心。“白柳,你说那个男孩该怎么办……该怎么办……如果失去那个女孩,男孩会死的……一定会死的……”r

不能同生,但愿同死,生生世世,此情不渝!这是他与落尘的誓言,他会履行。r

怀中的苏白柳沉默,乐低下头去,却见她已熟睡。白皙的小脸上,还残留着点点泪痕,他替她轻轻拭去,扶着她在床榻上躺下。r

未着鞋袜,赤脚走出房外,走在雪地上,他坐入后雪之中,无视融化掉的冰冷雪水浸透衣衫,无视寒气侵袭,就只是坐着,仿佛成了化石。大雪一朵一朵飘在他的身上,融化,堆积,很久之后,他与白雪融为一体,分不清哪个是雪,哪个是他。r

他该如何做？谁来告诉他？都是他生命中乏善可陈的几个珍贵之人,选择了谁,另一个的死亡都会让他痛不欲生。r

蓦然想起第一次与落尘见面时他的惊喜,他们二人经历的实在太多,生生死死,连他都数不过来,伴随着一次次事情,落尘早已化为他的血肉化为他的骨髓与他相融了。她是他的,此生都不会改变。r

雪在眼前飘飘扬扬,乐的眼睛逐渐模糊,最后慢慢阖上眼。他好累。r

等他醒过来的时候已是第二天辰时,落尘早已押赴刑场,他甚至听到玄武大街上民众的喧哗议论声。r

低眸,雪地上一行字映入眼帘。你的母亲在东街树林里,性命岌岌可危,是否前来相救全看阁下的决定。r

运气周转冻僵的身躯,乐陡落身上的冰雪,沉吟未许,飞身向东街而去。身后,苏白柳倚在房门上,面无表情。r

八十八、死刑r

法场上,士兵们早扫出一块干净之地,落尘艳丽的红袍像一朵凤凰花,灼烈开放着。r

视线茫茫,她仰望着天空中的落雪,久久沉默。不知待会儿,若那柄刀真的斩下她的头颅后,她的鲜血是否会如身上的礼服一般鲜红,将整片雪都染红。想来滑稽得很,生平第一次穿的如此庄重美丽,却是在奔赴死亡的场合。r

今天的师落离罩着一件银狐滚毛皮风,浓厚的狐毛衬托着白皙的小脸。她的长发,已长及臀下。r

祁国的百姓们看热闹看了许久,他们憎恨这个害死他们小公主的明理盟的凶手,但是当他们看到身着大红礼服光芒夺目的美丽女人站在法场上时,全都沉默不语了。r

大雪纷纷落下,他们望着这个师国最美丽的女人一步一步走上不知溅了多少囚犯的鲜血的刑台,对台上的杀人凶手绽开美丽的笑容。r

“现在已经是巳时了。”师落离轻轻开口。r

落尘表情冷冷。“我知道。”r

“你只有一个时辰的时间了。”r

“……”落尘沉默。r

“你还是坚信他会来？”r

“不到最后一刻我不会放弃。”他以生命付出的深情,是她坚持下去的理由。r

微微颔首,师落离替落尘整了整凝乱的礼服,再从怀中拿出一把桃木梳,轻柔地梳着落尘的三千青丝。“今天的你好漂亮,落尘,你若好好打扮一番,我这师国最美的女人的称号就该是你的了。我真的希望你的真心没有被辜负,不然那个男人不值得你拥有。”r

巳时一刻。r

唯有落雪,没有心系的那个男人。r

巳时二刻。r

还是落雪,纷纷扬扬。r

巳时三刻。r

依旧是落雪,冰人刺骨。r

午时到。r

行刑,刽子手大刀举起,银晃晃的光亮闪闪烁烁。落尘仰首,几瓣雪花飘入她澄澈的眼里,闭眼,再睁眼时,滴滴雪水自她冰凉的脸庞上滑下。r

当师落离拿出圣旨的时候,她知晓,这个赌注,落尘输了。r

人群散,牵着落尘冰冷无温度的手步下刑台,她命人牵来早已准备好的马匹行李,与落尘二人在马前停下。“你此次的目的是师国,我已飞鸽传书于父皇,他已在师宫等你,我希冀你走之后,永远都不要回来祁国了。永远永远。”r

落尘牵过马缰,默默点头。“我记得的,保重。”此声保重,道尽别离,当她听闻师落离再以五年换回她的自由后,她知晓,此生她都不会再见到师落离了。r

翻身上马,向锁眉的师落离露出一抹真心的笑容,打马远去。r

不久就消失在风雪中。r

师落离瞅着落尘的背影许久,落下泪来。如今师国有后,她终于可以卸下一身重担了。落尘,替我好好孝顺父皇,替我好好治理师国,替我完成我不能完成的一切。r

父皇,儿臣唯有来生与您相见了。r

今生,甩去师国的责任,她现在要做的,就是当初入祁的初衷了,但愿这破败的身体能够拖到那一刻。一定要拖到那一刻!r

“落尘,落尘……”r

久远的,有人呼唤,师落离笑着转身,迎接那个绝美男人的到来。终究,他还是晚了一步啊,上天果然是眷顾她师落离的,这个决皇手下第一杀手,双手沾了如此多的血腥,也该是得到报应的时刻了。r

男人跪在刑台上对着一滩鲜血流泪,却不知那摊鲜血是师落离一早派人准备好的鸡血。r

“落尘……落尘……”乐悲恸的哭泣,他还是来晚了吗？r

江湖第一杀手六琴,他自负武功天下第一,但是,他救不了他的母亲,也救不了他心爱的人,他真是一点用都没有。r

师落离步伐沉重,踩着积雪,在乐身边停下。“乐大人,你来晚了,落尘不久前已成了刽子手刀下的一律芳魂,你与她死生契阔,难道不追随她而去吗？”r

一连串泪珠自乐绝魅的瞳眸中流落,这个男人,即使伤心地在哭,也是美得惊人。“落尘她……走得痛苦吗？”r

摇摇头,师落离无情地开口。“一刀致命,没有半点痛苦,这个刽子手看来是个熟练的,估计是这行做了许多年。”r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落离公主,“乐擦干眼泪,望着那堆殷红的鲜血幽幽道。”我想求您一件事情。”r

师落离淡淡挑眉。“请说。”她实则已然猜到六琴所求之事了。r

“我死以后,将我和落尘合葬,我知道,以你之能力定然可以做到,好吗？”r

缓缓,缓缓点头,师落离蓦然觉得自己很残忍,硬生生拆散这对爱侣,但是,她不得不如此做,否则,师国危矣。r

“好。”r

对不起,欠你们的,唯有下辈子再还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