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素英特意观察了一下五位哥哥,果然,一听说过继,脸色都变了。之前有人疏远冷淡,有人面露不屑,可过继两字,怕是触犯了底线,性情易激动的二哥三哥,身躯都在微微发颤。
若不是此地是随心园,若不是祖父沈老太爷坐镇,怕是会上来打她吧?
看到他们这么愤怒,沈素英高兴了。她发现她的心,不仅没有得罪人后的忐忑,反而稳稳的落在胸口,有一种心满意足的感觉。
畅快的都想高歌一曲了。
沈老太爷声音有些含糊,手指在轮椅上摩挲了两下,“你爹爹,想过继吗?”
“祖父,我爹还年轻呢。谁知道他将来会生几个儿子?只是素素的小见识,不希望我爹和我娘为了子嗣争吵。既然我娘生不了儿子,而大伯父二伯父也养不起几位堂哥,那还不如过继到三房来。那样,过去的书童啊,仆人啊,再买回来也使得,我娘出钱,也是理所应当嘛!”
说完,她低头,仿佛轻笑一声,声音低低的,“不然呢,哪有亲父母建在,却要隔房的婶娘养儿子的道理?”
魏氏和贺氏听了,险些要活活气晕厥过去。
她们比桑雨柔唯一强的地方,就在于她们有儿子!还不止一个儿子!好么,现在她桑雨柔揭穿了郑芙的丑事,赢了,还不满足,还要跟她们抢儿子。
叔可忍孰不可忍!
可气到极点,反而不如平时口齿伶俐。沈素英就趁这个时间,“体贴”的说,
“我看几位兄长,也觉得近来没人照顾,很不适应吧?以后日子还长着,没有合心可意的书童是其一,之后的先生要不要最好的?与同学同窗出游,要不要出手阔绰结交更多友朋?甚至游历天下,赴京赶考,哪一样不需要更多的物质支持?更何况,我爹还是正经的进士出身,有现成的经验传授。为了几位兄长的前程着想,我看,倒不如过继了。”
“做你娘的春秋大梦!我的儿子,我砸锅卖铁也能养大,抚养成才,她桑雨柔休想!过继两字,休要再提!不然就就跟她拼命!”
魏氏歇斯底里了,满眼憎恨的等着沈素英。
沈素英一脸无辜,
“哎,怎么就想不通呢?一笔写不出两个沈字,堂哥们在大房、二房还是三房,有什么关系?伯娘如果真的为堂哥好,就应该答应才是。”
贺氏一手拽着五郎,一手扯着四郎,还有一个二郎,干脆整个人扑过去,哀哀欲绝,
“父亲大人,儿媳妇求您。三个儿子都是我的一把屎一把尿养大的,就算再怎么辛苦,我也会把他们让给别人的!”
“两位伯娘都是这个意思,那也不好强人所难。素素这就告诉爹娘,说两位伯娘一心一意自己照顾儿子,不许人插手呢。素素告退了。”
沈素英笑了笑,随手在墙上指中一幅画,让曾叔给拿下来,表情惬意的携画离开。
她的笑容,太可恶了!
可是,等到她离开足足一盏茶功夫,仍旧没人说话。
魏氏和贺氏冷静下来,才发现是被沈素英给耍了!什么过继,不过是说出来唬人的罢了。最年幼的五郎,都已经九岁了,早就记事了。大人愿意过继,他们必然也不甘心的。
所以,所谓过继压根就是虚晃一枪。真正的目的,是告诉她们,想让桑雨柔出钱?凭什么啊?人家能得到什么好处?又不是给自己养儿子!
怎么,她桑雨柔是钱多烧手了,特特出钱把沈家五个郎君供养成材。日后朝廷诰命下来,压根没她这个婶娘什么事?她至于这么蠢吗?
魏氏和贺氏原先的算盘,是打算求老太爷发话,以孝道逼迫,让桑雨柔继续出钱。如今,却没了立场。
就像沈素英说的,亲父母健在,让婶娘出钱养儿子。像话吗?若是一定要出钱,不是不可以,过继吧!
母亲养儿子,天经地义。
而这,偏偏是她们绝对不可能接受的条件。
沈家五个儿郎,各有所思。性格不同,想法也不一样,不过相同的一点就是,对沈素英这个妹妹咬牙切齿,偏有无可奈何。
今儿,太伤颜面了!
沈老太爷也是默然了良久,最后摆摆手,“老三还年轻,过继一事不许再说了。老三家的,亲家公不好,就让她以后关紧门户过日子,没事不要出来闲逛。你们……每年交到公中五百两,以作日常花费。几个孙儿在书苑的束修,待我书信一封,交给桐城书苑山长。”
短短几句话,看似解决了问题。一是取消了桑雨柔的管家之权,要她闭门谢客;二是接过了五个孙子在书苑的花费,兴许还能凭老爷子的人脉,得到更多关注。
其实呢,问题还存在。
过惯了物质丰富的舒心生活,再回到过去紧巴巴的算计银钱的日子,怎么过得下去呢?每年交公中五百两,不是不能,但魏氏、贺氏获得私房钱的机会,大大减少。
她们攒钱的目的,是为了自己儿子将来的婚事用度。
关于这点,老爷子可一点也没交代,仿佛遗忘了。
沈家的家底,大家都知道。没了桑雨柔的嫁妆支持,也就普通而已。大房和二房,若是能等到五个郎君中举,倒也罢了。若是一直不能……也就是一般的,低等官宦之家了。
其实两房人这么求恳,一是看不过桑雨柔的作为,想给她个教训。更多的是,是想让老太爷松口,亲自教导孙子。这样一来,什么书童,什么书苑,都可以抛到脑后了。
老太爷可是探花郎啊!别看这些年在家里沉默寡言,不爱言谈,可在江南江北可是响当当的,声誉极高,算是文坛泰斗一般的大人物。
他肯亲自教导,两房人还会有什么不满?
可惜,说来说去,老太爷表面上重男轻女,其实对待亲孙子……也不怎么上心。
看着随心园的大门关上,沈继修重重的一拳头砸到门口种着的桐树上,将两块斑驳的树皮震脱落了,留下一块殷红的血迹。
“当家的,你,你怎么这么不爱惜自个儿!你要是有个好歹,叫我和两个儿子怎么办!”
“都是我无能!愚蠢!不得爹的欢心,不然他能偏心三房,偏到咯吱窝去了!还连累几个小的!甚至不如一个丫头得宠!”
“大伯这话,请恕侄女听不懂了。什么叫‘不如一个丫头得宠’?难道在大伯眼中看来,我比几个堂哥更得祖父疼爱??”
沈素英款款从桐树后面走出来,一脸的不满,“素素可不敢当呢!当年我刚一落草,大伯娘和二伯娘都道我是闺女家,将来会分家财,建议祖母干脆溺死了我。听说,差点就把我丢到装满刚烧开的热水桶里了。”
“大伯家的两个姐姐,在我之前的,不就是这么被活活溺死,呃不,烫死了么?死后,皮肉都脱落了,据说惨不忍睹啊!”
沈继修恼怒,“你躲到树后面偷偷摸摸做什么?”
“咦,偷偷摸摸?我明明是光明正大啊?特意在门外等候,等着跟大伯父、二伯父,两位伯娘,以及几位哥哥说这些话的。”
“我娘生我时难产,刚刚生下我就昏迷不醒。所以我险死还生的事情,她不知道。我就更不可能知道了。多亏您院子里的老嬷嬷,闲聊时多说了几句话,才查到还有这么件往事。”
沈素英脸上带着笑意,可这笑意,莫名的让人害怕了。
因为没有人知道自己差点死掉,还会笑的。
“我当即带着那位老嬷嬷去见我娘。我娘听了,两位伯娘,你们也知道她的脾气。她怎么可能还留着当年那些陪嫁的下人继续伺候你们呢?还有五位哥哥,你们要怪,就怪两位伯娘太狠了。我是我娘十月怀胎,唯一的女儿,可她们想要害死我!”
“我是命大,祖母说我脸色青白,呼吸微弱,恐怕活不多久了,不愿意多造杀孽,才把我留给我娘了。不然,我也跟几位堂姐一样,死的皮肉无存。那时,我该怨恨谁?”
沈素英说完,瞥了一眼魏氏、贺氏,施施然带着丫头走了。
她今天是解开一个心结,又亲手系了一个心结。这些骨肉至亲啊,她也累了,不愿意虚情假意。横竖,这辈子她只愿和母亲平平安安,至于其他,也不想了。
若是能让母亲和离,脱离沈家,倒也不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