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春的节气，吹面而来的风有些寒意。从昨夜起，淅淅沥沥的小雨就没个停歇。沈素英拥紧了藕荷色的斗篷，目光从屋檐上一颗颗滴落的水珠挪开，神思不知飘向了哪里。
她想起了金玉宁，那个眼中带着痴意，总是凝神望她的男子。
抛开他侯府世子的身份，他这个人，笑容略微腼腆，长相清俊文弱，性情单纯真挚，有着找遍京城世家公子，也找不到的坦诚。
他是手无缚鸡之力，可他学识不差，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他是无缘仕途，做不了什么丰功伟业，可侯府世子出身，已经注定只要一辈子安份，就有足够的尊荣。
他不够努力，思想天真，那么多缺点，可每一次，沈素英都能找到理由，为他开脱。
就算有了兰姨娘，她还能骗自己认为他一时大意着了道。至于生子一次，两次，三次……她自欺欺人，已经生了，也不在乎多两个了。兰姨娘生，总好过再来一个女人。
她的底线一次次退让，现实如此啊。没看到外面人都羡慕她吗？以偏支身份嫁到侯府，丈夫一心一意专宠，一进家门就掌家，说一不二？
若是没有沈家抄家，大概她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过去了，死也不知怎么死的。
察觉银耳莲子羹有问题时，沈素英是打心里排斥的。怎么可能呢？那么一个全心全意对她的人，怎么可能要害她？
他那么善良，不忍心伤害任何人。他连说谎都会脸红，又怎么伪装的那么完美，做到每夜送上一晚下毒的莲子羹？
她不想怀疑，不能怀疑——
因为那将会是彻底的颠覆！她沈素英，是什么糊涂人啊，被父亲骗，被庶姐欺压，娘家人利用，夫家人陷害。她付出的一生，就是被彻底愚弄，失去价值之后一头撞死吗？
越想越觉得，她为什么要活着呢？
这么蠢！
雨意不歇，沈素英打着伞，去厨房看给桑雨柔熬的汤药。
崇庆堂已经闹翻了天，姚笠翁也从“老神仙”变成“老神棍”，被人一脚踢下了神坛，送进大牢。不过，这和沈素英没什么关系，药照样抓、照样熬，母女两个谁都没有怀疑药方有问题。
亲自看着丫鬟熬好了药，沈素英亲自端到内堂，亲眼看桑雨柔喝了，才放心。
许是心思还没彻底清醒的缘故，当一向大方贴心的寄秋给桑雨柔送上果脯，托盘上还放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银耳莲子羹时，她下意识的就上前一步。
手臂好像有超越了她的想法，竟然直接把莲子羹给掀翻了！
热汤朝着寄秋身上淋去，当场把这忠心丫鬟半身淋湿了。
所有人都震惊了。
寄秋尤其是，惊讶的说不出话。
“姑娘怎么了？”
“寄秋姐姐你没事吧？”小丫鬟赶紧拿了帕子给她擦拭，就见寄秋下巴、脖子红了一块，吓的不轻。
桑雨柔沉住气，“寄秋，你先下去，用井水洗一洗。”
寄秋声音脆脆的，“奴婢不妨事。倒是可惜了莲子羹，奴婢热了再端来。”
“不用了！”
沈素英也被自己吓坏，不过一听到莲子羹，立刻有了反应，“再也不喝莲子羹了！”
大家都盯着她，她忍了忍，最后道，“莲子羹里有毒！我娘中的毒，就是莲子羹里下的！”
“这怎么可能！”
众侍婢齐齐惊呼。
寄秋跪下，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流，“夫人服用的莲子羹，是奴婢一直看着，从泡发到熬汤，从不假人之手。奴婢敢以性命担保，绝无可能下毒！”
说完，含义不明的看了一眼沈素英，咬着牙，“奴婢不知姑娘为何这么说。请夫人恕奴婢无礼了，敢问姑娘：姑娘凭何说莲子羹有问题？”
沈素英被逼问到墙角，“我猜的。”
猜？
这不是可笑吗？
下毒的话，寄秋和她的家人，怕是要掉脑袋的。“以仆害主”，哪一条律令也容不得。别说她一直忠心耿耿，就是那些在外头伺候的小丫鬟们，忠心差一点的，谁不知道夫人才是主心骨？夫人若是没了，她们哪有好日子过？为了自家好，也不可能谋害夫人啊！
没人相信沈素英。
包括沈素英自己，看着寄秋悲愤的泪水，都忍不住想，会不会是她紧张过度了？她自己吃过有问题的莲子羹，就怀疑寄秋给她母亲奉上的莲子羹，也是加了药的？
只有桑雨柔，她定神看了下女儿，吩咐道，“把熬莲子羹的砂锅包起来。”
“夫人？”
寄秋往后一瘫，满眼不可置信，“夫人怀疑寄秋的忠心吗？寄秋跟夫人整整十年了，自问忠心可昭日月！夫人，寄秋的这份心，夫人看不到吗？连夫人都怀疑我，我还有何颜面活着？”
说着说着，竟然嚎啕大哭起来。
其他小丫鬟，平时都是受寄秋管束的，眼下看寄秋竟然被伤至此，也忍不住流泪，同时惶惶然，不知哪天也莫名其妙背上“害主”的嫌疑。
“都给我闭嘴！”桑雨柔喝道！
“事情还没有个决断，谁青白无辜，谁在暗中搞鬼，让大夫一验便知。寄秋，若这莲子羹没问题，是我疑错了你，日后给你补偿。若是……”
话音未落，寄秋爬着扑到桑雨柔脚下，“寄秋不要补偿，寄秋只要夫人相信，寄秋宁可自己死，也绝不会伤害夫人半点分毫。”
看着这一幕，沈素英都动摇了，不会吧，应该不是莲子羹。寄秋这么忠心，她说熬汤的过程不假外人之手，那就可以肯定，莲子羹没有离开过她的眼睛。
那还会有什么问题呢？
不过桑雨柔蹙眉没有改口，那盏砂锅送到大牢里——姚笠翁在里面，花了不少钱疏通才见到人。
最后的答案，让桑雨柔母女不好过。寄秋也是痴痴呆呆，失了魂魄。
“是真的，竟然是真的，加了毒……”
“一天一点，初始察觉不出来。后来毒素累积，五脏都被侵害，药石难医……”
桑雨柔是唯一一个保持镇静的——本来么，中毒就说明她身侧丫鬟们，肯定有人有问题了。贴身伺候的寄秋，肯定要列入怀疑对象。只是往日寄秋表现太好，想谁也没想到她身上。
“不好啦，寄秋姐姐上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