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绘春说“不是所有母亲都像夫人对姑娘你这样的”,沈素英沉默了。
她前世早早失去了母亲,所以对母亲的思念,化成一种虚无的幻想,幻想她娘如何如何,自顾自的在记忆中勾勒出一个完美的母亲形象。
重生后,第一眼看到母亲,那种无言难明的无奈纠结,是包含失望的吧?却不是因为桑雨柔不够好,而是她……是个胡女!
仅仅为了这个缺陷,不,不能说是缺陷,只是一种血脉上的差别,就差点推翻了所有的美好——胡女的女儿,只能是胡女啊!
谁愿意做低人一等的胡女!
沈素英排斥这个身份,所以对亲娘桑雨柔不冷不热。刚刚重生那会儿,她知道自己露出无数马脚,往常亲近的人突然就疏远了,不搭理了。
她不信,不信桑雨柔一点疑惑也没有。
设身处地的话,沈素英觉得自己可能会表面不说什么,暗中监控的更严格了吧?可是,桑雨柔没有,她淡然处之,只在旁人不知道时偷偷说悄悄话,
“没关系的。”
桑雨柔以为那些疏远,是因为女儿长大了,察觉到了汉人和胡人的区别,所以对母亲生出了隔阂。
至亲母女,她本可以用孝道压迫,用手段强逼,甚至用情感挽留,可她什么都没有。
她就这么放手了,容沈素英自己去想,自己去做,自己选择亲近还是远离。
她就是淡淡的,远远的看着,看着女儿你想要什么,想干什么,需要的话她就给点支持。不需要的话她就在旁微笑。
她看着沈素英笨拙的揭穿杨琳的真正身份,做法激进,后果恶劣。她看着沈素英用拙劣手段驱赶沈宅下人,刻薄无情,亲人翻脸。她还看着沈素英自毁根基,主动搬离沈家,跟老宅人疏远。
这一切,她都是看着,不规劝,不反驳,也不主动引导什么。
唯一一次责备,却是为了轻信程一诺的事情。那时她怎么教的,“女孩儿呆笨些没什么不好。”“精明人才会被人处处防备。”“最不可取的,是一时聪慧,一时又愚笨,两边人都不相信你。”
字字句句,分明暗示沈素英把自己的聪明才智收敛起来,最好以呆笨面孔对人。
这是她对女儿的期望吧。
可她又分明知道,她的女儿沈素英是非常聪慧之人,心思之深,身边伺候的都猜测不出。
沈素英回想之后才透彻的看清楚,原来母亲对她之前的容忍,不是出于无止境的溺爱,而是一种心态上的成熟,智慧上的洒脱——无论发生什么,她都是母亲,她想要留住女儿,无需手段,也不用管束、打压、教育,而是自然而然,顺着她的心,自然会有好的结果。
心态上,桑雨柔的做法是放纵,同时也是强大的自信。相比之下,祖母郑氏为了打击桑雨柔,就让丫鬟冷着沈素英的做法,手法太低劣了,一次就让沈素英彻底断了亲近的念头。
“我娘……自然是不同的。”
商家女被人看不起,胡女也被人看不起,但桑仑,这个能在短短十多年积攒下百万家业的女人,怎么可能培养出一个普通女儿?
可惜她沈素英无福,没能亲眼看到外祖母一眼,聆听她的教诲。
绘春还在诉说她母亲的不好,
“弱懦、胆小,爷奶说什么,她就听什么。爹打她,她只会哭,跑都不会。我和大姐二姐从小没少挨打,后来又一次我大姐趁他酒醉,反手推了一个趔趄。爷奶就说,大姐不孝顺,给她攒嫁妆嫁人,也指望不上看顾娘家,不如远远的卖掉了,还能得大笔银子。我爹答应了,我娘还只是哭……”
人和人,就是这么不同。
有的母亲为了女儿,可以不顾一切,有的却连说句话都不敢……
绘春说话间,表情都是麻木的,不过泪水不知觉的往下流。没多少工夫,她就一擦脸,摆出一副无所谓态度,
“我对家也没期望了,原先卖人的时候就说好,人货两清,互不相欠了。可我这一年多多少少,给了将近五十两银子了。要是爷奶爹娘勤快点,房子能盖两座,还能卖点田地耕种。我做女儿的,尽了心了。之后,要为自己打算。总不能一辈子填无底洞。”
“等小四一来,姑娘,她年纪小,恐怕还不懂什么道理。姑娘容我看顾她几日,她要是还惦念爹娘呢,我也不会拦着,等她十五六岁,就求了夫人姑娘,开恩放她走吧。要是她也跟我一样,一门心思留在姑娘身边,就请姑娘给个机会。我们姐妹愿意一辈子给姑娘做牛做马!”
“好了,快起来。我可不要做牛马的丫鬟。”故意说笑两句,沈素英却对绘春姐妹认真起来。
她还记得翠儿,就是绘春之前叫的名字,刚刚来的时候话都说不了囫囵,看看,才过去了一年多,一番话说的有情有理,连她都不禁动容了。
这个丫鬟,一来就帮她挡过沈继飞的巴掌,忠心?不如说是眼力劲过人,知道该做什么,自己自己能做什么,不过界,这才是真正的聪慧人啊。
沈素英当即同意了。
她也想看看,绘春姐妹能否给她带来惊喜。
……
群情激奋,桐城县令不敢徇私,开堂审判了姚笠翁“假药邀名”一案件。可惜,这案件说起来闹腾的挺大,可没找到一个苦主。
皂隶们挨家挨户的问,也没听说有人吃了姚笠翁的药,伤亡至死的。就算有人说自己吃坏肚子,也没律法说拉稀就要判刑啊?
最后,还是幕僚想出主意,“假托义诊,实为兜售假药,幸甚假药无害,然骗取百姓血汗钱,罪不可赎。”重重宣判,叛了个徙千里。
出城之日,全城的百姓都过来了。这回,没了听闻名医的雀跃欢喜,也没有被骗后的愤怒,竟然是平平静静的,让精神紧张的皂隶们虚惊一场。
“姚老……”
有几个坐堂大夫却出现了,遥遥的冲姚笠翁拱手,一切尽在不言中。
最不高兴的,就是之前酒楼的小公子了。
“这么便宜他?他可是骗了小爷三千两!”
“够了,青弟,三千两,他不是知道你身份就吐出来了吗?我看姚笠翁虽然贪财了些,却没有恶意害人,算不得大恶。徙千里,够他喝一壶的了!他这么大年纪,能不能回乡还不一定。要是客死异乡,也算下场凄凉了。”
听兄长这么说,这位锦衣小公子哼了一声,才不情愿的点头。可转眼,他就看到一位小娘子过来给姚笠翁送行。
这个小娘子,就是他之前在酒楼看过的,非常漂亮,比他家中姐妹的瓷娃娃还好看。可她,竟然明知被骗子骗了,还过来送行?
怎么这么蠢啊!
要么怎么说第一印象很重要呢,终他一生,一直都觉得沈素英不怎么聪明,属于蠢笨的需要别人帮的女孩。
这可真是大雾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