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朴斋的生意很冷清,虽然在闹市中,不过门可罗雀,守门的小厮无聊的打着哈欠,快要睡着了。
它是一家经营干果的店铺,里面不仅有各种榛子、龙眼干、红枣、石耳、银耳、竹荪等干货,出货量不大,胜在品种比较齐全。
生意不好,因为价格比其他同行业的贵上两三分。
寄秋坐在马车里,脖子上的红痕淡化了许多,不过神思憔悴,双眼下方带着深深的黑眼圈,不知是多久没有好好睡过了。她十根手指头绞着帕子,
“抱朴斋的掌柜的,不大会做生意,闷头闷脑的,第一次上门走路都同手同脚,后来就没再让他进府了。老管家在的时候,说他是个老实人,能照顾就照顾几分。寄秋就记下了,想到家里大厨房不用说,小厨房这边什么时候也没少过干货,弄到桃干、杏仁什么的,小丫鬟也能甜甜嘴。就认了……这家抱朴斋。”
“寄秋八岁跟了夫人,十二岁提拔到二等,就开始管夫人房里的事了。做的第一件,好像就是托人买零嘴。抱朴斋的掌柜客气的送上一大包松子,说是山里的货,是他小儿子上山摘的,不值几个钱。”
“寄秋一直当他是个诚恳人。他家卖的东西,比别人贵,奴婢也怕吃亏,后来发现同样的货品,他家的东西就是要好一些,也告诉夫人过,夫人说,不在乎那几个钱,所以就一直在他家买。”
“寄秋也曾问过,言及他家生意都没什么顾客上门,还能坐得住?结果掌柜的说,抱朴斋不做散户生意——散户就是零零散散,今儿买个一斤,隔两个月买上半斤的客人。他们只做大户,就是像我们这样知根知底,一时半会拖欠上账款都没关系,因为大户一次购买,就是别人家一年的量。寄秋听了,才没疑惑。”
寄秋说完,深深的低下头。脸上的怔忡更加明显。直到现在,她也不明白,她怎么就成了别人手中的刀,成了别人下毒的工具?她越是忠心,就越是得到夫人器重,结果反而是夫人被害的稀里糊涂……
沈素英放下车帘,抿了下唇,倒是没有责怪寄秋的意思了。
如果有人布局深远,不惜常年亏本盘下一家铺子,且还做大了,做到京城去了,就为了害她们母女两个,那人家的智慧和耐心,都不是寻常人能猜测到的。
抱朴斋,果然是它!
顺藤摸瓜而已,沈素英这会儿不像之前那般无头苍蝇,怀疑这个怀疑那个,总觉得背后有一双黑手。
“你别自责了,我娘已经喝过药了,没什么大碍。”
“可是我、我毕竟害了夫人!我好恨,姑娘,我好恨啊!姑娘,我求求你,求求你一定要找到那个害夫人的凶手,我寄秋恨不得咬他的肉,喝他的血!”
看着寄秋歇斯底里的疯狂模样,沈素英有些不安的动了动,道,“你不必如此。那毒素本就不强烈,喝个一两年才会破坏身体机能,变得越来越衰弱。现在发现及时,不会对以后造成什么影响。你的罪过,只能算是识人不清,不算极大。”
“姑娘……亲手给夫人送上毒药的人是我啊,是我寄秋啊!我宁愿自己喝了!这两天,我一闭上眼,就想到一次次给夫人喝莲子羹的事情,我恨不能打断我的两条胳膊!那个凶手,太坏了……呜呜,居然让我亲手害了我最敬重的夫人……”
经过这件事,寄秋再也不能留在桑雨柔身边了。哪怕桑雨柔其实相信她的清白,也表示不介意过去发生的,可是寄秋心中存下的心结,很长时间无法解开了。
“夫人待寄秋的大恩大德,寄秋这辈子无法报答了。寄秋犯下如此大错,夫人还能原谅……可是寄秋不能原谅自己!寄秋……也不配叫这个名字了。奴婢……走了,望夫人保重。”
寄秋三拜之后,含着泪离开了。
沈素英望着她的背影,忽然想到金玉宁——其实他不坏,就和寄秋一样,心是好的啊。可是,毁就毁在不够聪明上了。那么信任,把自身安危寄托的人,不是一个善良就足够了,除了忠诚外更要聪慧。
桑雨柔也是这般感叹的,特意暗示女儿,之前那个贴身侍婢翠儿,也就是如今改名绘春的,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交代她做什么事情,她一定不打折的完成,可让她拿主意做什么事情,领着其他丫鬟做什么,绘春就不能了。
这样的丫鬟,也能留在身边,就是不能让她主事了。
桑雨柔手头宽绰,想到什么便去做什么,雷厉风行的叫了人牙子过来,买下足足十个丫鬟。
为什么要这么多人?
因为之前试图给寄秋求情,顶撞沈素英的,已经被打发走了,据说送到别庄里。包括之前在沈家老宅的那些陪嫁下人,对桑雨柔不够忠心的,也被送到那里,并没有被贩卖掉——把人一家卖得天南地北,桑雨柔不愿意。
但不拆开,一家人一家人的卖,价钱就高了。望城和桐城买得起的大户人家不要,来往的商户也不需要。所以就没卖了,干脆送到庄子里,自己种菜种田,养活自己好了。
沈素英在这十个丫鬟中,挑了两个比较机灵的,放在身边。她还安抚绘春,
“别怕,不会送你走。你和别人不一样,你的耳朵是为我聋了一只,这辈子只要你不主动离开,我就不会赶你走。”
绘春感激不已,额外提出一个要求,想让沈素英买下她妹妹。
原来绘春家里过的比较清贫,绘春娘生了四个女儿。两个大女儿早被卖了,绘春也被卖之后,家里还剩一个小四。本以为还能在家多呆几年,没想到她爷奶嫌弃小四又瘦又小,做不了事,年前就打算卖了。是绘春因为耳聋多得了一份银子,才得以保护妹妹。
现在,她也保不住了。
听着绘春哭个不停,沈素英就应下了,“人来之后,你可以去看她,不过不一定分到我院子里来。我身边的丫鬟,得看眼缘。我喜欢,便留在身边。不喜,只能打发到我看不到的地方。这一点,你跟了我许久,明白吧?”
“绘春只要妹妹能平安脱离那个家,再也没什么要求。姑娘和夫人都是善心人,不会短了我妹妹一口吃食——就凭这,比在家好百倍千倍了。”
“我两个姐姐在家的时候,都是天不亮起来做事,老被爷奶骂。以前有隔壁人家相中了我大姐姐,就因为拿不起聘礼钱,我爷奶就做主给卖了。卖的钱,她们吃酒吃肉,快活了好段时间。哪管我姐姐的死活?”
“然后是我二姐,我,现在要轮到小四。我说什么,也不能让小四被她们胡乱卖掉什么地方!”
“那你娘呢?”沈素英疑惑道。
绘春露出无助的笑容,“她、她有儿子啊。只要不卖她和她儿子,对我们……也无能为力了。”
“不是所有的娘亲,都像夫人对姑娘你这样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