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素英还以为父母为记名嫡子的事情,闹的不欢而散,至少一两个月不会提这件事了。没想到,风波没有结束。不知郑姨娘吹了什么风,沈继飞去荣荫堂寻了老太太,嘀嘀咕咕说了半天的话。
两天后,郑氏出面了。
“老太太流泪呢,说会一直把夫人当亲生闺女看。她年轻时候,怀了两个女胎都没留住,可见是注定有女儿的。夫人若是肯答应记名嫡子,以后这个家,就归夫人管。”
春风绘声绘色的形容着,还拿出手帕做出抹眼泪的样子,可惜,刚按了下眼角,下面就该是桑雨柔的台词了。
“夫人说:这个家,我才懒得管呢!不是娘你说,大嫂贪婪二嫂无能,我至于天天受累么?”
别说沈素英听了什么感觉,春风自己说完,都不知用什么表情好,古里古怪的,春月几个小丫鬟,笑个不停。
“当咱们夫人是什么人了!夫人有闲暇,不是给萱华馆的姐姐们调弄胭脂水粉,就是泼墨作画。我听伯娘婶娘说了,主持中馈里面有不少猫腻,差不多的人一年弄出个一二千两,还不知不觉的。偏咱们夫人,不稀罕!”
“对啊,夫人可是带着十万嫁妆来了。田产铺面,不计其数。就是天天躺着吃,也吃不完!”
几个小丫头天真不知愁,咯咯笑着。
沈素英用眼神示意春风继续。
春风便咳了一下,做出呜咽的声音,“儿媳啊,我知道你瞧不上这三瓜两枣的。可,我们沈家什么样,你嫁之前就晓得了。
老爷子现在是万事不管了。他年轻时候什么名声,你也听过吧?永和六年的探花郎,出身名门贵戚的侯府,风光的不得了。说句不害臊的,那时我便是上赶着给他当妾、当丫头,老爷子也不得低头看我一眼。
他那么俊、那么出色的人,怎么会变成这样!他的腿,是被人算计,活活被马践踏折的啊!他心理的苦,他心理的痛,他心底的恨,这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也只能压着。
我常对小飞说,若你没什么本事,就老老实实守在这望城。有家有业,有儿有女,便是你的孝道了。可你若是有一分机缘、一分能耐,都得把你爹的仇,给我记牢牢的。
咱报不了仇,也得从仇人的腿上咬一块肉下来!你爹这三十年的苦,不能白吃!”
说到沈老爷子,一屋子的人都安静了。沈素英低头默默思量,她两世为人,有些事情有足够的时间回味、思考。算了又算,沈家最后被抄家,其实追溯起因,难保是老爷子断腿引出来的……
还有十多年,倒也不急。
她眨眨眼,让春风往下说。
“公爹的仇,我知道啊。夫君想替父报仇,那是他的孝道,我怎么会出言反对。不过,这些和记名不记名,有什么关系。我知道了,婆婆,你跟夫君一个想法,觉得我是胡女,不配生下沈家的嫡子。可以啊,反正我有素素了,她长的也不像我,一点胡人的痕迹也没有。这不正好吗?
非让郑姨娘的儿子,记到我名下,这是什么意思?不是算计我的嫁妆,是什么?他沈继飞还年轻,以后有了郑姨娘、反姨娘,不缺儿子,百年后总归不缺披麻戴孝的。嫡出庶出,什么打紧!”
“儿媳啊,不是那个意思!小飞现在是官身了,身份不一样了!”
“好了,婆婆,不用再说了!反正他沈继飞铁了心,不让我生孩子了。他又纳了姨娘,有一就有二,以后实在过不下去,就析产分居。横竖这宅子,是我的陪嫁!”
望城是座小城。
小城市里,注定了它风水好、地段佳,适合风雅人住的地盘,就那么多。沈家在沈继飞高中之前,并不是什么富户,要不,也不能和码头帮闲徐老六那样的人家,做了邻居。
是以沈家如今住着的这大宅子,前后五进,还带着花园池塘,种着好几颗象征子孙绵延的百年老树,早就被桑家高价买下,成了桑雨柔的嫁妆之一。
刚刚成亲那会儿,桑雨柔和沈继飞好得蜜里调油,就把父母接过来。没多久,沈家大房、二房的人,也陆续搬进来。桑雨柔没有反对。现在这一反击,直接告诉:你们嫌弃我是胡女,可住着我的房子呢!让我过不下去,好啊,你们可以搬出去了!
春月急急追问,“后来呢?老太太说了什么?”
“哎呦呦,当时老太太就像被掐住脖子的鸭子,嘎、嘎,都不会说话了。然后就走了。”
“那夫人呢?”
“夫人也没说话。”
“看来以后,没人会逼迫夫人了。”
“是的。”
丫鬟们面面相觑,不知道高兴好,还是忧虑好。
沈素英的反应就更是直接,眉头紧紧皱着!她万万没想到,她的亲娘,竟是这么天真幼稚!一件很好解决的事情,被她搅成团,先得罪了丈夫,再得罪了婆婆。
好么,等这句话传出去,大房二房那边,怕是也要记恨了。
换做是她,第一不会接父母过来住,因嫁的不是长子;若接了,也不会答应叔伯带着一家老小过来。这算什么?妯娌本来就不好相处,好好的弄两个不同母的哥哥嫂嫂一起,自找麻烦啊?
第三,若都成了事实,就认下了!忘记房子的归属,一个屋檐下好好的过。像桑雨柔这样,让人家白住了七八年的房子,一句话,把过去所有的情分,抹掉了!
没人愿意被赶走。
这种羞辱,怕是让大伯母、二伯母要记恨许久。两人还都不是那种心胸宽大、善良体贴的,以后不知道要暗中使多少个绊子。
就她娘那种跟丈夫当面锣对锣、鼓对鼓的争吵,连婆母都一句话掘翻了的性格,是对手吗?
这个家,处处是敌人,一个帮手也没,难怪前世竟没一个人、没一个人告知她真相。
沈素英好想快快长大,然后帮母亲不受欺负。可如今,她只有六岁。说了那么多遍和离,都被当成童言稚语。
只怕桑雨柔还做着美梦,将来女儿倾国倾城、嫁入高门,过得幸福无忧。
其实解开“记名嫡子”的结,很容易。可母亲这个不小心就得罪人的性格,在内宅太吃亏!想要帮她,自己才六岁……咦,人小,也有也“小人”的办法。
腊月初八,也是俗称的腊八节,本是如来成道日。每逢这天,望城内最富盛名的永福寺,都要施腊八粥的。郑氏和大儿媳、二儿媳信佛,初一十五都要去烧香拜佛,何况过节。
辰时刚过,沈家仆役抬走了最后一批黄米、栗子,二房的沈玉和、沈玉成觉得大事解决,笑着往书房走去。谁知道,路上听到有人吹笛子,吹的呜呜咽咽,太难听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