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素英精于乐理,擅长琴瑟,可惜诸样乐器凡是吹奏的,一概不会。因为身子弱,而吹奏需要精准的控制气息。如果她吹笛子,要不了一会儿,就上气不接下气了。
这辈子呢,好在身体还没从根子上坏了。沈素英当然想尝试一下,前世不得不放弃的。
笛子声音清脆欢快,流畅的吹奏一曲,心情都松快两分。
奈何……
人小,气息弱,沈素英断断续续的吹,一直没找到节奏感。她自己开心了,可听的人难过了!
“喂,小丫头,你是哪个院子的,跑到墨砚池来吹笛子?你不会吹,就不要吹了!吹的难听死了!”
沈玉和、沈玉成走近了,才发现不是什么小丫头,而是三房的沈素英,也是如今沈家唯一的女孩——他们的堂妹。
如果这是平时,见个礼,问个好,就过去了。虽然是兄妹,双方的亲爹不是一个娘生的,貌合神离,能好到哪里去?维持亲戚关系而已。
现在,桑雨柔的话被人添油加醋,传到两兄弟的耳朵里,就变得格外难听。
“呦,我道是谁,原来是房主六妹妹啊!你和你娘不愧是商人家出来的,真是钻到钱眼里去了。三叔想要个儿子,怕算计嫁妆应拦着不许。一家人和和气气住着,没招没惹的,你们娘俩还要赶人走,合着不帮你娘俩说话,就是得罪啦?心眼还没针眼大!”
“五弟,你少说两句!”
“哼,我就是看不惯她们这种做派!本来一家人和和美美的,现下……就像多了一粒老鼠屎!”
那毫不掩饰的厌恶目光……
想到前世沈家这几个兄弟,对杨琳和她之间的矛盾袖手不管,恨不能躲到一旁看笑话的态度,沈素英冷笑一声,也无需克制自己的情绪,放下笛子,然后朝沈玉成“呸”了一声!
“一只狗汪汪乱叫,你们还等我跟它回嘴不成?”
呸过之后,沈素英斥责身边的丫鬟,“不会骂,还不会‘呸’吗?”
春风、春月两个有点呆,姑娘让她们骂人,不拘哪一房的丫鬟,她们就没有退缩的。
可对上正经的少爷……
“沈素英,你好大胆!”沈玉成的鼻子气歪了,“你居然叫丫鬟骂我?”
沈素英不理他,“春风,你家亲戚多些,那些七大姑、八大姨聊天,可曾说过,有恶客租了房子,硬生生托着不给房钱的?”
“呃,有的。”
“如何处置的?”
“不给钱,自然是打出去了!谁家有空闲的房,不是为了收租?哪能白给人住呢?”
“若是那人不仅不给租钱,反而对房主人破口大骂?”
“这个……”春风终于醒悟了,瞥了一眼沈玉成,“那简直没了天理了。天底下哪有欠债的当大爷,耀武扬威的?换做我家三姑婆,肯定要告上衙门,不让他把钱吐出来,也要重重打顿板子出出气!”
沈玉成气的眼睛都瞪出来了,偏偏动了动嘴唇,说也说不出来,就只会骂,“果然是商户出身……开口钱闭口钱……一身铜臭味……”
春风飞速的掌握了骂人技巧,“有些人读圣贤书才高贵呢,可惜住在商户的屋子里,那岂不是应了一句俗语?‘端起碗吃肉,放下碗骂娘’。”
主仆两人一唱一和,沈玉和脾气算好的,也忍不住了,沉声问,“六妹妹,你到底是何意?五弟言辞猛撞,唐突了你,也不至于让你的丫鬟羞辱。”
“谁羞辱谁了?我好端端在这里吹笛,碍着谁了么?你们自来自去,不是五哥过来骂我,我好端端骂他做什么?”
“谁说没碍着我?这墨砚池离书房近,你吹笛子跟吊嗓子似地,吵不吵人!”
对付怒气冲冲的沈玉成,沈素英只是斜瞟了他一眼,“墨砚池?我家的地儿。”
言下之意,她就是在屋顶上吹笛子,也轮不到沈玉成指手画脚。
“你你你……”
可怜沈五郎年方九岁,也是第一回懂得了圣人书中“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的真谛。可不是么,沈素英又是小人,又是女子,可不难缠至极?
“好了五弟,你和几个小女子拌嘴,赢了又如何?”
沈玉和好容易拉走弟弟,就听到一声轻轻的哼。
这哼声,充满了不屑,又好像再说,“恶客~”
本来这沈家两兄弟,一直接受父母的教育,都是说三婶怎么出身卑微——本来么,身为胡女,能高贵到哪里去?且桑家,就是有钱,家里一个能提起来,叫人竖起大拇指的都没有。反观他们二房,母亲贺氏是秀才之女呢。上数五代,也是官宦书香之后。简而言之,就是比三房高贵一些。
现在,他们看不起的,反过来看不起他们!原因,就是几个臭钱而已!
沈玉成年纪还是小,左思右想气不过,回到书房翻了翻往年收的压岁钱,气势汹汹的跑到墨砚池,把钱砸到沈素英面前。
“给你,房钱!我可不欠你什么!”
沈素英都不用说话,给了春风一个眼神。春风连忙把装钱的荷包捡起来,数了数,“姑娘,有二十两银子呢!”
“呵呵~”
还是那种充满不屑的笑。
春风会意,朝五少爷沈玉成福了福,“亲兄弟,明算账。五少爷,您可知道外面房价?”
“什么?”
看着沈玉成愕然的表情,春风了然了,快速的解释道,“望城是小城市,不过借着江运的便利,这里的房价,比省城不少呢。别说是咱们脚下这大宅子,就是再偏僻点的,至少这个数!”
竖起五个指头,春风继续道,“对了,五少爷和四少爷的院子,还是靠南的,够大、够安静,听说里面还种了许多花草?奴婢就这么说好了,二十两,能租一个月吗?”
“您可是住了七年多了!一年两百四十两,打个折,算两百两吧。七年就是一千四百两!”
沈素英只要冲沈玉成翻白眼就够了,足够让后者怒发冲冠、忍无可忍。偏偏还有伶牙俐齿的春风,在旁边火上浇油,
“五少爷,您打算搬家吗?”
“我为什么要搬!”
“不搬啊,好啊。春风还以为五少爷骨气铮铮,不稀罕住商户女流之家呢,原来也会贪图便宜啊。”
这个便宜,含两层意思。听懂的沈玉成,简直快要发疯。
“不搬家的话,就是要继续住了。五少爷今年九岁,少说也要住十年了。之前的债,就算不给,往后也是一年两百两。也就是说,姑娘,五少爷长到成年,足足要欠你两千两银子呢!”
“哼!厚脸皮。”
沈素英趾高气昂的走了,临走还给她五哥一个看不起的表情,分明再说,“你藐视我,可你算什么东西啊!”
沈玉成看懂了。
他真狠自己这么聪明,不用多说一个字,他就是懂了。他羞愧,他憎恨,他居然被个商户女给羞辱了。
对于九岁孩子来说,这种耻辱太大、太沉重了,不堪承受。
于是,他和任何受委屈的孩子一样,气哭了……
等二夫人贺氏回来,看到的就是遭受莫大打击的小儿子,顿时忍不住了。呼奴唤婢,带着人就往萱华馆冲。
“桑雨柔,你给我出来!你怎么教导孩子的,懂不懂长幼有序?你女儿唆使一个丫头辱骂我儿子,今天不给我说个青红皂白来,咱们去到老夫人那里评评理!”
“评理就评理!我还想问问二嫂,你是怎么教育儿子的?张口骂我是商户女,一身铜臭,我家素素看不过去。可她拙于口舌,不得已让丫鬟帮她把道理说一说,辨一辨。不信二嫂你问问五郎,他是不是没理的一方?”
“胡说八道,我儿子又聪明又懂事,怎么会无理取闹?”
两妯娌争吵,把大夫人魏氏也闹出来,最后她居中调节。小丫鬟春风小嘴叭叭的,当着三位夫人的面,将沈素英如何说,沈玉成如何说,以及她自己是怎么说的,一五一十的描述了一遍。
同时,她还会表演,活灵活现的把气势汹汹的沈玉成,演成大人不在家,就欺负妹妹的坏哥哥角色。
沈玉成在旁边呆呆看着,分明觉得那里不对,可是光是看,又觉得没有什么错。过后他才反应,沈素英几乎没有几句话,少说少错,别人听起来,自然觉得她是拙于言辞,受欺负的一方。
其实压根不是啊!
她不用说话,只用一个不屑眼神、一个高高在上的哼声,就能把人气死了!
二夫人贺氏听完后,也是气恼五郎主动生事,不过想到沈素英居然管哥哥要房钱,当下得理不饶人了。
“我说三弟妹怎么得瑟起来了,原来是我和大嫂住了你的房子。俗话说的,‘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日后怕是看你眼色做人了,是吧?”
“大嫂、二嫂,何出此言?我桑雨柔是什么人,这七八年相处下来,你们还不明白?若是要赚钱,我娘家门路多的是,什么生意做不得?至于吗?
相反,若是让人知晓我居然要和哥嫂算房钱,那简直丢尽了脸面!我桑雨柔可以发誓,今生今世,若是我管大哥大嫂侄儿们要一分房钱,必不得好死!”
桑雨柔跺脚发誓,一脸决绝。
贺氏听了,和长嫂魏氏对视一眼,心妥妥的放回肚子里。
住了这么久,她们当然不想搬家。尤其想到被赶走,那简直抓心挠肺,气得吃不下饭。眼下看桑雨柔发誓了,她们才相信,之前都是谣传。
本来么,什么记名嫡子不记名的,和她们也没关系。她们看不惯郑姨娘,却也没必要惹怒郑氏和沈继飞。所以选择了不闻不问。
桑雨柔的性子简单,说不会要钱,那就是不会要的。好了,风波不殃及长房二房就好。
对贺氏来说,现在小儿子受气都是在其次了,可以心平气和的商量了。
沈素英委屈的小声辩解,“二伯母,素素笛子吹的不好听,五哥过来骂我,我好难过的。娘不想要房钱,素素也不想要啊。素素也不缺零花钱。之所以那么说,只是想吓吓五哥,让他不要骂素素了。”
“没想到五哥去而复返,真的拿了房钱,还说两不相欠什么。素素就不懂了,他是我哥哥,我是他妹妹,明明是一家人,说什么欠不欠的啊?”
沈玉成看着一脸天真懵懂的六妹妹,迟钝的眼睛越睁越大,分明感觉自己的身侧被挖了大坑,而他,就要掉下去了!
果不其然,他的预感很准。
亲娘贺夫人大怒,“你还不如妹妹懂事!趁我不在欺负你妹妹是吧?她好端端吹笛子,你干嘛打扰人家?还骂妹妹?你胆子肥了啊?
你妹妹比你小两岁呢,也知道关起门来一家人,哪有什么欠不欠的。开两句玩笑,你就当真了,还哭着跟我闹起来。你有脸没脸?”
一顿胖揍的沈玉成,受尽委屈。
不过他的牺牲是有意义的,至少沈家自打郑姨娘过来后的诡异气氛,变得和谐起来。沈素英也有机会,进行下一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