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来人啊！老爷子不好了！”
桑家乱了。
桑湛匆忙从偏厅出来，一叠声命人请大夫。舅母应氏急的直哭，又骂下人，“你们是怎么伺候老爷子的！”
丫鬟婆子跪了一地，“奴婢们也不知怎么回事。刚刚老爷子跟表小姐说话。才说了没几句，忽然就发作了。等奴婢们靠近，已经昏厥过去，掐了人中也没反应……”
混乱中，沈素英茫然的看着下人进进出出，本能的去找寻母亲。她看到桑雨柔独立在匆忙奔跑的人群中，有一种遗世独立的戚然。
“娘……”
“乖，跟娘走。”
沈素英动了动嘴唇，走到偏角处，才拉了拉桑雨柔的衣襟，“娘，是我害的外祖父。”
“傻孩子，你说什么傻话呢？外祖父病了很久了，家里请了很多大夫，都说是早些年留下的病根，去不掉了，只能慢慢调养。你也不用太担心，早防着老人家病情反复，家里早备着大夫，药材也是充足的。”
“可……”沈素英抿抿唇，“是我刚刚说的话，气到了外祖父。”
桑雨柔低着头，亲手抚平女儿紧皱的眉头，“气？我的乖女儿，你不大了解你外公，他从来不生气的。因为他老人家的口头禅就是和气生财。没有什么，比家财更重要了。他不会生你的气。”
沈素英本来想把事情缘由跟母亲说清楚，她惹的事情她来承担后果。可听这话，仿佛母亲并不在意，也不想知道她说了什么触怒外祖父。
难道说她不在意外祖父的病情加重吗？可那眉宇间的愁容，又从何而来？
想了想，沈素英问道，“娘，你刚刚和舅舅在偏厅谈话，是不是答应把车马行给他了？”
“怎么可能？”桑雨柔一笑，“这是你外祖母留给你的。不过今儿你舅母说的话也有道理，车马行毕竟鱼龙混杂，我们两个都不好出面打理车马行，所以，我答应给他一成的干股。”
“啊？”
沈素英可是知道这一成干股所代表的价值，顿时觉得亏了！
让长辈出面逼迫，说什么“反正……不如让给你哥哥”这种话，好像不答应就是不孝。舅父的行为让她想起了上辈子的杨琳。
可不是吗？那杨琳名义上是姨娘的女儿，总是站在她面前趾高气昂，屡屡算计得逞，凭的是什么？还不是沈继飞偏心吗？
要不是沈继飞总是以父亲的身份逼迫，逼她宽容，逼她大度，逼她谅解，不然就是不孝顺，她至于受了那么多的冤枉气？最后，失去了做母亲的权利！
她就不懂，难道孝顺两个字，就是无止境的宽让那个没有名分的姐姐？
不从，就是违逆了？
沈素英对外表憨厚的舅父，有了深一层的了解。对外祖父的好感，也是消失的干干净净。
那一刻，她就是忍不住了，就是想知道心胸狭窄又怎么了？
“外祖父，我真的好讨厌表哥表姐啊！怎么办呢？”
她仰头看外祖父桑斯宁的表情，知道他没听到心理去，所以继续，“我要问问外祖母的管事，到底有没有人当我是主子？”
当还是不当，有什么要紧呢？
外祖母人都不在了，留下的人还有几人是忠诚的？
便是忠诚的，时间长久了，忠诚之心，还能剩下几分？
没关系，她要的不是谁的忠心。她只是知道，那些人哪怕为了颜面好看，对她也会不一样的。只要放出风声，她极为讨厌表哥表姐，那些人会做什么呢？
大概不会一直追随桑家，把桑家捧上天，再因桑家人自己的愚蠢，啪哒一下摔下来，砸成稀巴烂，把桑家那点家底败光了。
……
沈素英默默坐着，偶尔看一下镇定的母亲，眼中闪过一丝忧虑。
她很不舒服外祖父和沈继飞一样，喜欢用孝道压人，但毕竟血脉相连，看到外祖父昏厥过去，心理很是愧疚。
“一定要好起来啊……”
不知是不是神佛听到了沈素英的祈祷，很快有人过来报信，老爷子没事了！还想见见表小姐。
“见我？”
沈素英凝神想了想，冲母亲一笑，跟着丫鬟去了。
“素素……”
“娘，放心，我没事的。”
她猜想，大概老爷子发觉她是真心为难桑家表哥表姐，也察觉她身份特殊，哪怕是小孩子闹一闹脾气，后果也是不敢设想的。所以，怎么也得解开这个心结。
会怎么做呢？
大概是把桑竹桑青叫道床边，哥哥姐姐的一顿训导，自家人不过是你推我我推你的，有什么深仇大恨啊？和和气气的，把这件事翻篇。
沈素英嘴角闪过一丝无奈，虽然不甘愿，不过……看在老爷子的份上，似乎也没有法子，只能接受了。
她没想到的是，老爷子把其他人都赶走了，单独见的沈素英。
“过来点，桑娅……呃，对了，你不知道桑娅是谁。桑娅，是你外祖母给你准备好的名字。呵呵，她不知道你长什么样，也不知道你脾气性格，可给你起的这个名字，妥妥就像早预料到了。”
“桑娅，是调皮、聪慧的意思。一般人家，可不敢给女孩娶这个名字，怕不好嫁。可我们家的，不怕。呵呵，孩子，你长了一双……可以欺骗天下人的眼睛。”
“你外祖母活着的时候，曾说过，女人一生中有三大不幸。美貌、智慧，还有财富。她不幸之大不幸，三样俱全。所以这辈子，活得清醒而痛苦。她不快乐，一直很不快乐。”
“孩子，你别学她。记住了，财富就像流水，聚聚散散，其实够花用的就行了。美貌，是上天赐给你的，好好珍惜，但不要以为依仗。至于智慧，嘘，藏起来！别给人看到了，因为你有一分的聪明，人家就会防备你三分。你有三分，人家就会防备你七分、十分。”
桑斯宁颤巍巍的伸出手，轻轻的握住沈素英的手背，祖孙两个面对面。半响，老人笑了。
“傻孩子，把你的心思收起来。讨厌谁、喜欢谁，都别明白的说出来。别让人一眼看穿你，那样只会一辈子被人牵着走。以后不妨任性捣蛋，你是个漂亮女孩，漂亮孩子任性些，总是值得原谅的。”
“你要娇纵，你要嚣张，时不时的犯些小错，别人就会以为你任性无知，不会防备你了！你不是汉女，别学了汉女的谦卑姿态，什么三从四德，那是汉人弄出来欺压人的。以后就算嫁了人，也别以为男人就是靠山。”
“因为人的天性就是自私，就是贪婪。想要的太多，而付出的太少。有人对你花言巧语，听着，别往心里去。那些为了各种目的围绕在你身边的男人，谁都不要相信，只看他们为你做了什么……”
桑斯宁絮絮叨叨，啰啰嗦嗦，就这么说了一刻钟。
说得累了，才放沈素英离去。
沈素英走到门槛的时候，回头看了看，外祖父花白的头发在落日的阳光下那么明显，可她，没那么反感了。
她觉得，外祖父偏心亲孙子孙女，但对她这个外孙女，也不是没有真心。
她甚至觉得，外祖父如果用这个计策来达到她放弃针对桑家表哥表姐的目的，也许……成功了？
因为那些话，好多真真是人生经验，只有活过、真切体会过，才能领悟到的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