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愧是千挑万选出来的人,绘春观察仔细,生活上的细微习惯变化,哪里能瞒过她的眼睛。即便沈素英努力回忆六岁的自己。
张妈妈更是火眼金睛,她看着和蔼,没料到竟然是一眼看穿的,“……本来姑娘年前搬到兰蕉院,日日到老夫人那边请安去,老奴便觉得姑娘有些变了,不似之前那么粘夫人。可夫人说过,‘没得不让姑娘亲近祖母的道理’,老奴只能冷眼看着,和绘春如常伺候。可这七天来,姑娘变化太大了,好像一夜之间长大了!有了无穷心事!”
“姑娘常一个人坐在窗前看云彩,一坐就是半个时辰。春风春月说外面的趣事逗她,她只是淡淡一笑。反而是丫鬟们说起家常诉苦,她会皱眉听得认真。前日,老夫让绘春告诉姑娘,三爷要回来了,姑娘她……”
“她非但不高兴,反而皱眉叹息了许久。”
耳房内,沈素英的心顿时咯噔一下,自己竟然不知不觉露出这么多马脚?尤其是点明“七天”,也就意味着,自己那日醒来,行为举止,落到身边的人眼中,处处破绽!
这可如何是好?
要不要和母亲开诚布公?
这个念头只是一转,就被沈素英打消了。因为她不知道告诉桑雨柔,“在二十五岁那年被夫家逼死”,当母亲的是什么想法!
可是不说,桑雨柔会怎么看待“七天内突然大变的女儿”?会不会……以为是鬼怪作祟,喊法师来驱邪啊?
就在她胡思乱想时,“夫人……”
张妈妈的声音都开始颤抖了,“老奴日日悬心,不知姑娘到底怎么了!问跟着去荣荫堂的春风、春月,也问不出名堂。”
绘春也噗通一声跪下,畏惧的道,“夫人,怕是老夫人和姑娘说了什么!姑娘可是夫人唯一的孩子啊!”
“嗳,你们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婆婆此举,不是早就预料到了吗?”桑雨柔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平静,就像看到丈夫和郑姨娘联袂出现自己眼前时。
“六年前夫君外放,我刚刚生产,自是不能跟随去。可素素三岁了,大房二房故意闹得不可开交,婆母先是说家里离不得我,又拿素素的健康警告。磨了三个月也不松口放我走。那时就明白了,婆母,很介意我胡女的身份,不想我以夫君正室的面貌和夫君同僚的女眷会面。”
说到这,桑雨柔自嘲的一笑,“守寡的表妹当小妾,也比我出身光荣些。”
“夫人!”
张妈妈和绘春两人,齐齐低泣起来。
“姑娘才六岁,正是需要母亲的时候。她们现下就忍不住了,开始使计离间了,日后可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就这样呗。好了,你们两个还是早点回兰蕉院,该怎么伺候就怎么伺候。别让素素吃了亏就成。我是素素的亲娘,只望她一辈子平安喜乐就足够了。”
“是,夫人。”
两人对望一眼,有心劝让姑娘远离荣荫堂,可……
一声长叹后,两人裣衽退下。
桑雨柔露出一个淡淡笑容,心道,她只有一个女儿啊,怎么可能全部让给沈家呢?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正要往耳房去看去,暗想,素素那孩子,莫不要听了这些吓坏了?
哎呀呀,要是素素生气起来,该用什么糕点哄她呢,水晶桂花糕?还是香甜的龙酥糖?不不,为了女儿的牙齿,还是少给她吃糖吧。
“夫人,姑爷来了。”
桑雨柔迈向耳房的脚,不由得定住,“他来干什么?”
“呵呵,夫人不欢迎我吗?”
沈继飞自己掀了门帘,笑着道。身后一个丫鬟忙不及的跟进来,满脸着急的看着桑雨柔。
桑雨柔摆摆手,示意她下去。
房内所有的丫鬟也乖顺的低头退下。
“夫人啊,为夫六年没有回家,对你是多有愧意啊。”沈继飞饱含深情的说。
“少来,你真的惭愧,就辞官。”
一句话就噎得沈继飞后面的话,说不出口了。
本来么,与人商量事情,总不能一上来就“我要干嘛”,得先铺垫铺垫。没想到桑雨柔半点也不客气。也许,是没了外人在,隐藏没什么意义。
至于耳房的沈素英,亲生女儿,怎么算也不能算外人罢?
“桑雨柔,关于我的官位前程,你别指手画脚。寒窗苦读十六年,多少人想中举都不能,我怎么可能辞官!”
“不辞就不辞。我又没逼你辞。只是麻烦你,别一边假惺惺的说对不起我,一边又毫不在意的继续对不起我。虚伪透了!”
耳房内的沈素英:……
好像有什么不对!她的娘亲,是这种直爽性格,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居然连父亲的脸面也不管,就这么砸到地上,再使劲踩两脚?
沈素英偷偷的走到门口,突然有一种冲动,想看此刻沈继飞脸上的表情!
沈继飞深吸一口气,“好!以后这种暖心话,除了在外人面前,我是可以省了口水了。总之一句话,我是不可能辞官的。我的仕途光明的很,怎么可能守着你整天游山玩水,虚度光阴?”
“你爱怎么,就怎么做吧。说完了,说完你可以走了。”
桑雨柔指着门口。
“我好歹是你的夫君,你对我有起码的尊重吗?”
“嘁,你在外面劳心劳力当了六年的县令七品官,听说还下地做农活了?请问上峰是怎么评价你的?得了个‘优良’没有?我尊不尊重你,与你仕途半点用处没有。有本事,你让你上峰尊重你啊?”
“你!”沈继飞被气的胸口起伏不定,半响,才缓过来,“不与你啰嗦。我今次回来,主要是为了瑾哥儿上族谱。为了他的前途,过年开祠堂,正式记在你名下。”
“什么?沈继飞,你是吃了迷魂药没醒吧,做什么春秋大梦呢?我又不是不能生,为什么要别人的儿子?况且还是你表妹的儿子?我开口让她进这个门,已经仁至义尽了!再想其他,你死心吧。我不同意!”
“你个妒妇!我就知道你没那么好心肠。芙儿已经跟我生了孩子,不管你同意不同意,我沈家的大门,她进定了!早知今日,当初,当初我瞎了眼,才娶了你!”
“你不是瞎了眼,瞎了眼还能看到我的十万嫁妆?沈继飞,我不管你纳妾纳一百个、一千个,想把小妾的儿子记在我名下?好继承我的嫁妆?别妄想了!我的嫁妆,只留给素素一个。日后她出嫁,全部给她!你儿子甭想得到一分!”
“谁、谁贪图你的嫁妆了?我只是怕瑾哥儿庶出,将来低人一等!”
沈素英从耳房的门缝中,发现父亲的脖子都涨红了,心理惊叹的不行。她娘……还真是会戳人心啊。每一句都妥妥的,往深处戳,往疼处戳。
“怕低人一等,就别托生在姨娘的肚子里。而且男人有手有脚的,还有你这个当爹的看顾着,比旁人强多了,有志气自己闯出一番事业,到那时谁还敢拿出身说话?”桑雨柔讥讽的一笑,“你还说不是为了我的嫁妆,好,既不是为了钱,那我这六年少说给你寄了四千两银子了,你还给我罢!”
“你、你说什么?”
“怎么,翻脸不认账了?寄秋,拿账本来!这六年来,你总是来信说乡野偏僻,吃不好、穿不好,又要给当地土著买种子播种,买农具种地……上峰不给你拨款,不都是我给你的。来,算一算,四千绰绰有余了吧?有道是亲兄弟明算账,这笔钱,沈继飞,你打算什么时候还我?”
“你是我妻子!”
“这个时候想起我是妻子了?厚着脸皮让小妾的儿子记在我名下的时候,怎么不想一想?”
“你非要我说得明白是不是?”沈继飞脸色发白,咬着牙,“我就是不能让你生!素素就算了,她没跟你一样长了胡女的脸。要是再生一个,还是我的嫡子,长着你这张胡人的脸,我……我情愿一辈子没儿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