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春看杨琳的眼神,就像看到一坨恶心物,“春月,早叫你把狗洞给堵上,你不听。看,什么阿猫阿狗都跑进来了!唐突了姑娘了,你说怎么办!”
春月“畏惧”的发着抖,“绘春姐姐,都是春月的不是。姑娘,都怪春月没有看好门,才放了不知哪里来的疯狗汪汪跑进来。呜呜,幸好发现的及时,不然春月死一百次也弥补不了过错。”
绘春的指桑骂槐,春月的夸张表演,矛头都指中年仅八岁的杨琳。她满怀期冀的望着沈素英,“素英表妹,我娘是你爹爹的表妹,你亲祖母是我娘的亲姑母,所以,我们真是表姐妹关系啊!我,我就是过来看你!”
沈素英静静看着杨琳,没有说话。这张脸,她看了十多年,可见最多的就是假笑、愤恨,还从来没看过期望呢。
只要让这点期望变成失望,可想而知杨琳会有多记仇。
不过,记仇了,又怎样?前世她那么多次的宽容和原谅,杨琳改过了吗?还不是一次次更深、更狠的伤害自己。
今生,她不想做那个遍体鳞伤的人。
“混账!”
绘春气的直跳脚,“哪里冒出来的野丫头?懂不懂规矩?你娘是老爷房里的姨娘,还没敬茶呢,你是姨娘家里的孩子,竟管着正房正经的嫡小姐叫姐姐?谁给你的胆子?还不快打出去!”
春风春月还没动,沈素英不想闹大了,便道,“绘春姐姐,她没有说错。她母亲,的的确确是我祖母的亲侄女。从祖母那辈儿算起,杨姑娘,可以唤我一声表妹。”
绘春脸上一僵,刚刚那股子怒火就像淋了雪水似地,瞬间化了。艰难的一低头,
“姑娘……说的是。”
听的出来,她很不情愿,只是不敢当众反驳罢了。
沈素英不管她,看着满脸喜色的杨琳,道,“我们家规矩大,就是没规矩的人,也没听说钻狗洞见亲戚的。杨姑娘你初来乍到,还要多多学习。下次来见我,正正经经敲门,可好?”
杨琳被说的脸色涨红,小声嘀咕,“我,我敲了很多下门,没人应。可能听到笑声,我就、就钻进来看看怎么回事。”
沈素英一怔,随即喝道,
“昨晚谁值夜?听到敲门也不应?”
“没有啊,姑娘?天色还早呢,响了敲门声,还能听不见?”
兰蕉院的人纷纷摇头,都不承认。
沈素英冲杨琳道,“杨姑娘听到笑声了?确定?是谁的声音,能认的出来吗?要不要我让她们每个人笑一笑,让你听听?”
杨琳慌忙摆手。
这叫人怎么听的出来?听不出来,还能乱认吗?
“杨姑娘,你放心,等给祖母请安之后,我定会仔细查查谁在搞鬼。我兰蕉院,不留这种不懂规矩的人。”
虽然沈素英的声音不算响亮,可这一说完,杨琳就见所有人的脸上都恭谨了几分。她咬咬唇,“也不是什么大事,丫鬟们淘气也是有的,表妹别生气啊。”
“平时淘气归淘气,但客人敲门,居然敢不应?不是存心让我丢脸吗?幸亏是杨姑娘,换了外人,岂不是以为我沈素英是那种眼睛长在头顶上的跋扈人?”
沈素英说完,又冲杨琳道,“杨姑娘,下次上门,不妨让丫鬟提前一天下帖子。登门做客,都是这种规矩。没有哪家姑娘丫鬟也不带,这么孤身大清早的跑人家院子里,也不提前言语一声的。”
一番话,先敲打了自家院子的丫鬟,再顺着指责杨琳才是不守规矩的,所以也怪不得别人?
杨琳脸涨得通红。
丫鬟,她哪有丫鬟?有也是伺候她娘,伺候她弟弟啊!
那一瞬间,她真是羞到无地自容。
不过很快的,她就恢复正常,“表妹说的话,很有道理。看我,一大清早的,本来就是想跟妹妹早一点去见姑祖母。站了这么一会儿,怕是要迟了吧?”
八岁就有唾面自干的忍耐力?难怪前世沈素英从来没斗赢过。还以为杨琳只是仗着小聪明和胡搅蛮缠,讨好了她父亲,才处处胜她。
看来不是一无是处啊。
如今的沈素英,竟能站在局外人的角度,欣赏宿敌的优点了。因为换做她自己,绝对不能在这么明显的挖苦下,还面色如常,亲亲热热的叫妹妹的。
“或许是我太过清高自许了,不然作恶的人能得善终。而我前半生自问除了母亲,没有愧对任何人,怎会被人活活逼死呢?他们固然有错,我呢,我就那么无辜吗?若是在得知沈家抄家大难时,我不是心灰意冷,散了亲近的侍婢从人,而是带着嫁妆搬到庄子上。金家父母能追到庄子上杀我?”
“当时我手上有人、有钱,有粮食,有药材,就是重病难愈,也完全能让生命最后的日子,过得舒心畅快啊!”
“我为什么那么傻,不给自己留一条后路?金家父母图穷匕见,想要逼死我,我怎么就因为平时对我好,没设下一点防备?看来,就生存能力上,我欠缺的太多。”
前往荣荫堂的路上,沈素英思考的许多。她知道杨琳偷看自己,竟冒出个想法——这辈子,她要好好“回报”杨琳,同时,还能从杨琳身上学习生存智慧。
看现在的杨琳,就是土丫头一个,穿着仪态,还不如春月。而日后进京了……可是和正牌的沈家姑娘一样。
荣荫堂内,老太太郑氏喜滋滋的抱着她大孙子,听大伯母王氏,二伯母李氏的贺喜。没多久桑雨柔来了,安排郑芙住哪个院子,为纳妾礼准备了什么,选了什么黄道吉日,一一说了,听得老太太直点头。
短短半个时辰,沈素英收获大房、二房意味深长的眼神无数个,她都没有反应。问安后,便跟着母亲桑雨柔去了她的院子。
萱华馆。
正房是一明两暗,有间小小的耳房。桑雨柔笑眯眯的,一根手指放在唇边,示意沈素英安静。
沈素英不解。
桑雨柔也不解释,托着女儿的小屁股,把她高高举起来。耳房的小窗开了,空隙大小正合适,大丫鬟寄秋从里面把沈素英拉了进去。
这一切,静悄悄的。
而后,桑雨柔才咳嗽一声,光明正大的进了正房。身后跟着的丫鬟低眉顺眼的。
“夫人。”
绘春和张妈妈急忙站起来。
“咦,你们两个怎么都来了?素素回兰蕉院没人伺候怎么行?什么事,打发一个过来回我就行了。”
“夫人,老太太每次都要留姑娘一个时辰教导礼仪的。眼下还没回院子。老奴和绘春有要事禀告夫人,禀告完毕,立刻回兰蕉院。”
“要事?什么要事?”
桑雨柔神态轻松,坐在软塌上,芊芊玉指在果盘上拿了一个桂圆干,似是觉得不好剥,就放下转而拿了葡萄干。
“是关于姑娘的。夫人,姑娘最近很不对劲。绘春,你快说说。”
“夫人,今早上郑姨娘生的那个丫头莫名其妙跑到兰蕉院来,直呼姑娘‘妹妹’。绘春想,她是什么牌子上的人,敢这么对姑娘,就喝骂了她一顿。没想到,姑娘竟然说……”
告状的!
躲在耳房的沈素英吃了一惊。
她知道自己伪装不了孩童,可没想到伪装六岁的自己,也是那么的难。
听绘春将这七天来,她的种种不对头,一五一十的告诉桑雨柔,她的心,一点点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