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馆内只剩了叶清和老人。
两个人喝着酒,酒馆内静的能听见老人的咽酒声。
老人自始至终都保持着慈祥的微笑,他不像一个混迹江湖的高手,反而像是一个孤苦伶仃的老人。
叶清看着老人,莫名其妙想起自己的爷爷。
爷爷是什么样的?如果爷爷还活着,会不会和这个老人一样,拥有慈爱的眼神,爽朗的笑?
烈酒入喉,滚烫着肠胃,喝着喝着,老人的眼眶突然红了。
叶清有些惊讶,问道:“你怎么了?”
老人摇了摇头,半晌才挤出一丝笑容,低声道:“我想起了我孙子,如果他还活着,也如你这般大。”
叶清触动了,他悲伤地看着老人,却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沉默许久才低声道:“他是怎么去世的?”
“被烧死了,被大火烧死了,那年他才5岁。20年了,20年了啊!”
“怎么会被大火烧死?”
“仇家找上门来,杀了我儿子,然后一把火烧了房子。我孙子躲在衣柜里,就这样……这么多年了,我一直在找杀死我儿子和孙子的凶手……”
“找到了吗?”
“没找到,但我找到了他的儿子,”老人深吸一口气,脸上的慈祥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痛苦引起的狰狞,“是啊,我找到了他的儿子,我要让他也体验一下丧子之痛!”
叶清沉默了很久,缓缓将手中的酒碗放下,摇头道:“你不是青峙,青龙堂的帮主没有儿子,更不会有孙子。”
“是啊!你终于发现了!”老人将碗里的酒倒在地上,锐利的目光紧紧盯着叶清,“但是,你发现的有点晚。”
叶清沉默片刻,低声道:“其实,在你用掌力拍碎铁锁时我就知道你不是青峙。”
“哦?”
“你的手不是握剑的手,握剑的手没必要藏在衣袖里。你的本领在手掌上,而不是剑上。”
叶清顿了顿,继续道:“你杀了青峙,夺了他的青龙剑,就是为了设圈套等我。”
老人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叶清:“你既已知道,为何不杀我?”
“我在等你,等你说出为什么不惜灭了青龙堂满门也要杀我的原因。”
老人豁然起身,一把将手里的碗摔得粉碎!
“你是叶孤雁的儿子!现在你明白了吗?”
“叶孤雁……我爹就是你的仇人?”
“正是!既然你已明白,就乖乖受死吧!”
“你杀了我,也不会让我爹感到痛苦。不仅是你找不到他,我也找不到他。”
“无妨!事情过去这么多年,我只想找你们要个交代!”
叶清叹了一口气,道:“所有人都找我还债,还我爹欠下的血债,但我知道我爹不是你们说的那种人。所谓血债,也只是冤冤相报罢了,我不会死在这里,就像我能活到现在一样。”
“或许你能逃过所有人的追杀,但你逃不过今天这一劫!”老人忽然把手从衣袖中抽了出来,那是一双五颜六色的手,皮包骨头,活像一对巨大的毒蜘蛛。
“我灭了青龙堂,假扮青峙,为的就是把你引到这间酒馆里!”
“淬毒的手……果然你是用毒行家,刚才你去后厨也是为了下毒,”叶清眉头皱了皱,继续道,“但是你不觉得时机还不成熟吗?桌上的菜,我一口没动。”
“毒不在菜里,毒在酒里。”老人忽然笑了,就是这一刻,他等了二十年。
叶清霍然起身,不敢置信地看着空空的酒坛,他确信老人根本没有碰过酒坛,又如何下毒?
“不得不说,你很聪明,也很警惕,到现在你都没有脱下斗篷!斗篷下的那柄剑,应该时刻为我准备着吧?”老人大笑道,“但你低估了我!我去后厨并不是为了在菜里下毒,我只是路过火炉的时候把毒丢进了火里!这种毒燃烧后会变成无色无味的烟,遇到烈酒后就会融进去,变成剧毒!叶清,你离死不远了!”
叶清脸色突变,就在这时,二楼的包间内传来声嘶力竭的惨叫,之前在窗边喝酒的高手突然冲出来,一口黑血吐在地上,他怒视着老人,瞳孔已缩指针尖大小,怒吼道:“你是蜘蛛老鬼!”
“正是!我本不想连累他人,要怪就怪你们命不好,非要在这时候坐着喝酒!”老人斜了他一眼,冷哼一声。
叶清也感觉气血上涌,他将涌至嘴边的毒血吞了回去,一把握住斗篷后的剑。
“哈哈哈!你杀了我吧!我今天来就没打算活着回去!我年过八旬,早已时日无多,能在有生之年看到叶孤雁的儿子死在我手里,值!”
叶清猛然出剑。
倚天万里三寸铁,魔剑无情笑苍生。
这是说书人对叶清的评价,时至今日,还没有人能接下叶清一剑。
但叶清没有杀死老人,剑光一闪掠过了老人的双手,那双用毒的手再也抬不起来了。
老人受不住这种痛苦,惨叫一声昏死过去。
“你为何不杀了他!”二楼上的高手对叶清怒吼。
叶清却没有回答。
江湖上的人都说叶清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但事实上他却很少杀人。
他和自己的父亲不一样,叶孤雁从不会留下仇家的活口,或许也正是因为自己的父亲,叶清才不想多造杀孽。
而他手里的剑也不像江湖传说中那般锋利,那就是一片普普通通的三寸烂铁,贴合着他贫穷的身份。
叶清感觉大脑昏昏沉沉,但他却没有倒下,惊慌的目光看向瘫倒在桌边的猫。
米粥缩成毛茸茸的一团窝在桌上,像是睡着了一样。
“米粥!”叶清丢下三寸烂铁,死死抱住米粥,那只可怜的猫动也不动,眯着的眼睛却还盯着叶清。
“没事的米粥!我一定会救你!”
“喵。”
米粥张了张嘴,它还能发出声音,尽管那声音微弱的让人心碎。
叶清抱着米粥,跌跌撞撞地向外走,二楼上的高手突然滚了下来,他顾不上剧毒与新伤,一把抱住叶清的大腿。
“救救小姐!救救小姐!”
“什么?”叶清被死死抱住,愤怒地看着那高手。
“小姐也喝了酒……她中毒了……救救她!”
叶清愣了一下,急忙跑上二楼,走廊内躺着三个侠客暴毙的尸体,在一间开敞的单间内,那个小女孩瘫坐在床边粗重地喘息。
叶清扑上去查看,发现女孩虽然神志模糊,但还没有死亡,一定是因为仅仅抿了一小口酒,所以中毒不深,这才暂时保住了一条命。
叶清将女孩背在身上,回到酒馆的大厅,那高手已经倚着门框坐好,目光复杂。
“你怎么样?”叶清低声问。
“我中毒太深,必死无疑,”高手苦笑一下,继续道,“实在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内功竟然如此深厚,能抗住蜘蛛老鬼的毒!可笑我还想杀你赚取赏金。”
“闲话少说,我要找地方运功祛毒。”
“没用的……蜘蛛老鬼下的毒,这世界上只有两个人能解。”
“哪两个人?”
“一个是他自己,另一个就是妙手神医白重阳。想要蜘蛛老鬼给你解药是不可能了,你必须去找白重阳。”
“白重阳在哪?”
“他就在这座城里,你真的很幸运……我叫李飞,你拿着我的剑去找他,他会帮你……”
“我怎么找到他?”
“天韵客栈天字一号房有一只鸽子,你把鸽子放走,他自然会来找你……”
那高手把自己的佩剑交给了叶清,叶清眉头紧锁,痛苦道:“你是无辜的。”
“这么多死去的人……又有谁不是无辜的?叶清,别人都小看了你……你不该背负那么多骂名……你不该……”高手呕出一口黑血,便不再说话,平静地闭上了眼。
叶清感到自己的心脏痛了一下,他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但说这话的人却离死不远。
如果叶清和这个人在地狱相逢,或许会成为朋友吧?
可惜在阳间,叶清没有朋友。
他孤独的就像一个鬼魂,活着或是死去已经别无差别,但他还是要去找白重阳。
他要救米粥,他也该救身后那位被他连累的无辜的女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