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些年东游西荡再没见识也知道这世界之大人口何其之多。就自己老娘那样要相貌没相貌、要身材没身材、脾气还挺暴躁的大妈、大婶满大街都是随便拎出来一个都跟自己的娘没什么两样这么长时间没见她万一胖了或者瘦了自己能不能一眼认出来都不一定别说流玥兄了ǿr
流玥看到她一脸的鬼笑忍不住轻轻捏捏她的脸颊:“也许不用我们去找她可以让她来找你。”r
“啊?”朱灰灰眼睛眨呀眨这句话她又听不明白了。r
流玥一笑道:“要想找到你娘关键在于你手臂上的图案。”r
朱灰灰呆了一呆伸手拉起右边的袖子歪头看看:“这个吗?”r
流玥假装没看见那条黑不黑、灰不灰的小胳膊目光径直落在那个图案上。r
那只仿佛从朱灰灰肌肤深处长出来的红色烈鸟身体扎在一株荆棘上血一滴一滴流下它却如一簇燃烧的火焰展着羽翅泣血而歌眼神里全是惨烈和悲壮……r
同样的位置同样的图案只是大小不同——也难怪十五年过去了随着那婴儿的长大这幅图案也在长吧?r
一幅幅画面浮现在他的脑海里尽管已经过去了很多年但十五年前的事情却仿佛刻在他的灵魂深处每一个细节都和当年一样完整清晰。r
一个荒无人烟的孤岛一间匆匆搭就的草屋一个美丽到极点、清艳到极点的女子一个不哭不闹只会闭着眼睛睡觉的小小女婴和一个被父母遗弃的男孩子。r
那个男孩子当年才七岁他初看到那幅图案便是在那个小女婴粉嫩的手臂上。他亲眼看到那个美丽的女子用一种浓得像血一样的液体在这个婴儿的手臂上一笔笔画下这幅图案那液体一沾到婴儿的手臂便渗了下去仿佛天然就生在肌肤里一样……r
耳边又响起那个冷冷的声音:这种鸟生长在天地的尽头那个地方遥远到分不清是地狱还是天堂。它从出生那一刻起便披着一身如血的羽毛不停地寻找一种长满刺的树。当它终于找到那棵树的时候会把自已的身体扎进棘刺上一边流着血一边拼死唱出一生中唯一的一支曲子。血尽、命殒、曲终这是它的宿命……r
那个美丽的女子是女婴的妈妈可是她好像一点都不喜欢那个小女婴除了每天喂她吃一些奇奇怪怪的药汁便从不理睬她。反倒是他抱那个女婴的时候多一些——自己虽然同样被家人抛弃可是他的父母是不得已的。这么乖巧、这么粉嫩可爱的小小婴儿又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她的母亲会不喜欢……r
“流玥兄回魂了ǿ”朱灰灰举着手在他面前摇啊摇。r
流玥回眸凝视着那粉粉的脸蛋温柔一笑拍拍她的小爪子一字一顿地说道:“灰灰我很小的时候就看过你手臂上的图案。”r
朱灰灰一怔:“是么?”r
流玥站起身走到舷窗边望着夜的深处声音平淡得像静静的流水。r
“十五年前的一天雨下得很大……”r
古寺、荒村、客栈。r
冷夜、大雾、暴雨。r
江湖中的热血故事似乎永远都发生在这样的地点和这样的天气。r
普缘寺是一座非常小的庙小到只有三间破屋、一个和尚、五亩薄田。r
这样的庙香火自是极差的。r
天上的乌云极厚大雨瓢泼一般雨点在阶前激起水花地上很快水流成河。积水排不出去在普缘寺的小小院落里积成一个水潭。r
广仁和尚站在檐前眼看着大水潭不住地唉声叹气这场雨来势不小只怕院墙挺不过去了要是泡塌掉再修至少要十几两银子可是自己已经连粥都喝不上了哪里有钱去修墙……r
正在摇头不止眼前突然一花屋檐下鬼魅般出现一名头戴斗笠的青衣男子晃花他眼的是那男子掌心中的一锭元宝。r
五……五十两ǿr
别看普缘寺穷广仁和尚还是有见识的一下便瞧出那元宝的分量眼睛再也移不开了:“施主请问您这是……”r
“避雨。”那男子口音有点生硬将元宝塞进他的手中。r
广仁和尚人穷志短立刻爽快地回了一个字:“行ǿ”r
那男子点一点头双掌一拍广仁和尚愣神间已从路的尽头驶出一辆马车赶车之人同样的青衣斗笠。r
此人将马车停在院外返身拿起一把青布伞撑开然后将帘子轻轻揭起。r
广仁和尚瞪大眼睛瞧去却见帘内一个气宇轩昂的青年男子探身而出看样子像是个富家少爷。r
那少爷接过伞并没有遮在自己头上而是先替身后的妇人挡雨。r
那妇人身上的衣饰甚是朴实妆容却极浓艳。出家人远离女色于是广仁和尚只看了她一眼便转开头去目光落在那妇人身边的稚童身上。r
这个孩子大约六七岁的年纪生得雪雕玉琢俊美异常眉宇间却有着与年龄不相称的郁郁之色。如果不是身着京城流行的男孩装束只怕谁见了都会当他是个小姑娘。r
妇人看看满地的泥泞雨水转身将孩子抱在怀里。那孩子一脸怒容大力挣扎。妇人却理都不理将他往肋下一挟身形一闪已经到了屋檐之下。那样大的雨她身上却连个水珠都没有沾上。r
孩子瞪着她小脸上的忿恨终于转为惊惧。r
那少爷也不介意笑了笑撑着伞走了进来。院中积水虽深他却仿佛飘在水面上一样连鞋袜都没湿。那个马夫将马系在庙前的拴马桩上提了几个长条包袱只听“嗖”的一声便闪进了庙里。r
这四大一小五个人谁都没有说话。r
广仁和尚本来想客套几句此时却也不敢多言——他现在虽然是个穷庙里的穷和尚但年轻时也当过镖局的趟子手跑过一阵江湖几十年来走的路、过的桥都不少自然看得出来这五个人虽然很像年轻夫妇带着孩子和管家、车夫出游但那漂亮的身手却显示出他们绝对不是普通的富家子弟。r
普缘寺太小客人们只好都进了佛殿好在大家似乎也不介意。四个大人向殿中佛祖施礼那个孩子年纪虽幼却极倨傲看着佛祖的目光颇有不忿。r
四个大人也不理会他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到佛殿一角连广仁和尚端茶来的时候也只是点头示谢。r
人家不开口广仁和尚也不自讨没趣坐在蒲团之上两只手数着佛珠心里盘算这五十两银子应该怎么花才好?院墙要加固房顶也得补补然后还得去当铺把那五亩田的地契赎回来剩下的便不多了……r
突然庙外“唏律律”一声马嘶广仁还没反应过来便觉眼前一花刚才那位马夫已经不在原位了。r
广仁刚想开口忽觉雨星扑面一个年轻的女子款款步入殿中。r
这是个清艳到了极点的女子。r
她身上雪青色的衣衫已被雨浇透裙角沾着泥水头发也凌乱不堪身上还有着斑斑血迹模样非常狼狈。然而每个看到她的人都情不自禁地觉得自惭形秽。r
她就像一株开在雨后空山中清灵绝艳的优昙婆罗一出现在殿中不仅广仁和尚看傻了殿角的几个客人也忍不住看了数眼连那个小小孩子都露出惊艳的神色。r
那女子目光极为锐利一个一个人地看过去神情越来越冷。r
所有被她看到的人或者低下头或者将眼睛避开。虽然谁也没有发出声音但广仁却感觉到殿中的气氛陡然紧张起来。r
那女子的目光最后落在那个小男孩的身上看了片刻缓步走到佛殿的另一个角落慢慢解下背上的青竹篓揭开上面的油布从里面抱出一个小小的婴儿。r
那婴儿也就几个月大生得雪白粉嫩粉雕玉琢一双水灵的眼睛像两粒黑色的琉璃。r
那女子脸上的笑容一闪即逝淡到似乎只是稍稍勾了下唇角。r
殿里紧张的气氛登时为之一松。然而广仁和尚的心却有些下沉——看来这前后两批人都是在躲避、防备着什么只是当看到对方带着孩子才暂时放下戒心。r
那女子盘膝坐在地上将婴儿放在一边便不再管。那婴儿淡粉色的襁褓已经被雨淋湿了乌黑的头发一绺绺地贴在额头上却不哭也不闹只是啃着小拳头偶尔不知原因地咧着小嘴笑上一笑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r
先前的那个小男孩虽然一直在闹别扭但毕竟还是个孩子目光渐渐被那婴儿吸引忍不住要走过去在那婴儿玉雪般的小脸上摸一摸。然而那少爷手臂一伸将他拉了回来。r
便在这时先前出去的马车夫又“嗖”的一声“飞”了进来。他刚要坐回原位看到殿中多出一个带着婴儿的清艳女子顿时愕然——他到门口张望了下马车根本没有离开多久竟然不知道这女子是何时进来的ǿr
雨越下越大两批人都沉默不语广仁和尚说了几句闲话也没有一个人搭理他自己也觉得无趣。正闭目养神忽然听得东方远远传来一声呼啸啸声未落第二声呼啸又在西方响起紧接又响起第三声、第四声。一时间啸声此起彼伏这小小的普缘寺竟像被包围了一般。r
啸声有的沉郁、有的清越、有的尖锐、有的高亢显然出自不同人之口却都显示出不凡的功力。r
广仁大吃一惊他听得出那啸声意味着大批的江湖人聚集难道出了什么事不成?r
他向着庙中的两批客人看去前一批人端坐如入定连眼皮都不抬一下只那富家公子将男孩子拉到身边男孩儿用力挣扎了一下挣不脱便也从了;而那个清丽女子只是在脸上露出微微的冷笑慢慢地将婴儿抱起来轻轻拍哄了两下然后用油布裹紧背在背上。r
她刚刚整理完毕只听得“轰隆”一声普缘寺的山门已经被炸倒在地。尘土刚起便被大雨压了下去。r
广仁和尚暗暗叫苦山门这一塌刚得的那五十两银子便等于已经飞走了ǿ可是虽然心痛他却也不敢抱怨出口他认得炸塌山门的东西正是江南霹雳堂的暗器霹雳子果然好大的威力ǿr
大雨之中出现十数条人影有男有女虽然个个头戴斗笠披着油布的雨披但身上的衣服也已经半湿显然在雨中淋了很久。r
一个身形粗壮的大汉抬了抬斗笠喝道:“妖女ǿ你出来ǿ”r
那女子斜斜倚着门框上下打量大汉然后目光转到旁边的三个人身上脸上忽然绽开一朵浅浅的笑容悠悠地道:“晋中三绝你们也来凑热闹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