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天೿终于完全黑了。r

看见那盏灯之前೿朱灰灰肋下挟着一只大公鸡೿正在树林里飞奔೿心情很愉快。r

一头花溜溜的大肥猪跟在她的后面೿挪动着四条小肥腿೿跑得哼哼唧唧೿一条小尾巴快乐地甩啊甩。r

朱灰灰和朱花花兄弟俩没法子不愉快ǿr

虽然刚才摸进村子偷鸡的时候೿被五六条大狗狂追೿可是她和它仗着长期配合出来的机灵劲儿೿最终安全逃脱了ǿr

眼见已逃得足够远೿再也不怕别人追上೿朱灰灰终于停住脚步。r

摸摸空空的肚子೿看看手中的肥鸡೿她感叹道：“大侠勿怪ǿ虽然小的答应你不再偷东西೿可是实在迫不得已೿失节是小೿饿死是大。”r

这句话好像是从前某一天೿她靠在一家书馆的墙根晒太阳睡午觉的时候೿听教书先生讲的。r

她东张西望地想要找一个地方೿将鸡洗剥干净೿生火烤了೿可是看清楚周围的环境后೿不禁皱起了眉。r

稀疏的树林೿阴森森的野外೿刚才她只顾逃跑೿没注意看路೿这是哪里？r

正在疑惑的时候೿前面远远的地方೿倏然亮起一盏灯。r

昏黄的灯火摇曳着೿在黑暗里೿就像一只浑浊的眼೿忽明忽灭೿不住地眨动。r

朱灰灰呆了一呆೿心中升起诡异的感觉。r

这盏突然亮起在旷野中的微弱灯火೿让她想起很久以前೿一个同样无星无月的晚上。r

那天夜已经很深了೿她没有找到食物೿空着肚子抱着花花೿走在一个长长的暗巷里೿又冷又饿。r

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ǿr

孤寂无人的巷子೿那声音异常沉重೿一步一步೿仿佛踏在她的心上。r

一种没来由的恐惧让她拔腿飞逃೿甚至不敢回头瞧一瞧身后是什么ǿ惟恐脚步一慢೿会有一张白森森的利口咬在自己的颈子上ǿr

这盏骤然亮起在荒野中的灯火೿便像那天晚上的脚步声一样೿点亮了她心底莫名其妙的恐惧。r

她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缩缩脖子೿悄悄地自言自语：“算了೿老子最近倒霉೿还是离那种地方远一点为好ǿ”r

拎着公鸡的翅膀೿往花花的屁股上踢了踢：“花花೿我们走另一条路吧ǿ”r

花花只是哼了两声೿没有发表其他意见。r

寂静如死的林子里೿便是这几声“哼哼”೿也令朱灰灰的心温暖了一些——她毕竟不是一个人೿虽然娘不要她了೿大侠不要她了೿先生和夫人也不要她了೿至少她还有花花作伴呢ǿr

林中其实并没有路೿她只是随便找了个方向೿胡乱地走೿可是没走出二里೿又停下了脚步。r

前方不远处೿也亮着一盏灯。r

不用多话೿立刻掉头೿再换一个方向。r

这次还没走出半里路೿眼前೿又飘起微弱的灯光。r

那是一间小小的屋子೿房子已经很破೿窗户开着೿遥遥可见窗前的木桌上放着一盏油灯。r

幽火飘摇೿一灯如豆。r

再远些೿是一些影影绰绰的土馒头。r

有的前面立着石碑೿有的没有；有的长着长长的荒草簌簌作响೿有的则光溜溜的寸草不生；有的上面飘着冷绿的磷火೿有的裂开露出白森森的骨头……r

“不是吧ǿ”转来转来೿转到个乱葬岗子ǿr

朱灰灰打量着前面೿大叫晦气。自己只不过想找一个地方把鸡烤熟了೿跟花花饱餐一顿೿然后守着火堆睡一觉而已ǿr

这个地方怎么就这么难找呢ǿr

她转身刚要走。r

头顶突然传来一阵怪笑声೿她吓得一抖೿手中的鸡掉在地上。随即听到空中有扑翅的声音೿抬头一看೿有一只夜猫子拍着翅膀掠过೿飞到另一棵树上。r

她将手按在胸口೿感觉心脏怦怦乱跳೿不禁在肚子里大骂೿贼猫头鹰೿死猫头鹰೿睡觉在一棵树上睡就不行？半夜三更的瞎换什么啊೿吓得老子半死ǿr

算了೿这个地方鬼比人多೿不能久待——就算有人೿估计比鬼还可怕呢ǿr

能在鬼堆里待着೿那个小破屋里的೿能是普通人么？r

所以೿咱还是走得越快越好、越远越好ǿr

朱灰灰越想越觉得没前途೿好不容易偷来的鸡也不要了೿转身就跑。跑了十几步೿不见花花跟来೿纳闷地回头一望೿顿时大惊失色。r

自古以来೿猪爱拱地೿兔子爱盗洞೿老鼠爱咬东西೿都是生理需要೿天性使然。r

朱花花虽然是一头比较聪明的猪೿但天性方面೿和它的同类也没什么区别。r

此时೿它正在林边一个土包上೿用鼻子又拱又顶೿拱得泥土乱飞。r

朱灰灰仔细一看೿那哪是什么土包೿分明是一座坟೿石碑断成两截歪在一边೿坟包上新土盖旧土。r

令她感到惊悚的是೿被花花拱开的地方೿正露着一条白白的大腿。r

“花花ǿ你干什么ǿ”朱灰灰怕惊动了鬼೿不敢大声训斥೿捡起一个东西೿向朱花花屁股上砸去。脱手之后೿才发现那不是石头೿而是一枚幼儿拳头大的珠子。r

她心里一寒೿那不是眼珠子吧？r

不对ǿ眼珠没有这样硬ǿ顺手一划拉೿又在地上摸到几枚同样大小的珠子೿入手沉甸甸的೿也不知道是铁的还是其他什么೿扁圆形೿中间有个洞。r

她感觉这玩意儿有点熟悉೿仔细想了半天才恍然大悟೿这不是算盘珠子嘛ǿr

奇怪ǿ坟地里的鬼还会玩算盘？r

她这里一分神೿朱花花的工作已经取得实质性进展。三拱两拱之下೿竟然刨出一具尸体来ǿr

朱灰灰简直要疯了೿上去照着花花屁股踢了一脚೿这死猪是饿疯了还是怎么的？想吃人啊ǿr

“哼~~~”声音极微弱。r

朱灰灰大怒೿用力揪住花花的耳朵：“你还敢顶嘴ǿ”r

花花拼命摇头೿一是耳朵被拉疼了೿二也是在极力表示：“我没有顶嘴೿你别欺负我不会说话೿便什么都赖在我头上……”r

“不是你是谁？还学会撒谎了你ǿ”朱灰灰将它另一只耳朵也揪住。过去都是直接拎着耳朵提起来的೿可是现在೿花花实在太胖೿她拎不动它了ǿr

“哼~~~~”r

又是一声低弱的呻吟ǿr

朱灰灰在花花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你还叫ǿ再叫我宰了你ǿ”r

忽然೿朱灰灰撒腿就跑ǿr

她再粗心也听得出来೿她们家朱花花是哼不出这么悲惨、瘆人的声音的。r

有鬼ǿr

要不是拼命咬着嘴唇೿朱灰灰恨不能叫得比鬼还凄惨ǿr

“别……别走……”r

不走才怪ǿr

朱灰灰只恨走得不够快ǿ一发力೿窜出去一里多地೿听得身后没动静೿刚要松口气೿回头一看೿一颗心却提得更高ǿr

花花没有跟上来ǿr

朱灰灰好生气ǿ这头笨猪ǿ明明她已经暗示它了೿都不知道跑ǿ在心里把花花煎炒烹炸了好几遍೿虽然害怕至极೿终是担心这唯一的伙伴೿于是硬着头皮原路返回去。r

她转过身೿刚要迈步೿忽然觉得脖子后面一凉೿似乎有一只冰冷的大手在自己的颈子上摸了摸。r

“刷”的一下೿朱灰灰的头发和汗毛一起站起来。说实话೿她常年四处流浪೿见过的尸体死人也不少೿平日里其实并不很怕鬼啊怪的೿可是当这鬼在自己脖子上找下嘴的地方的时候೿胆子再大也觉得恐惧了。r

一声尖叫已经冲到嘴边೿她紧紧闭住唇೿硬生生憋了回去。r

不……不能叫ǿ老娘说过೿碰到比咱恶的೿不论是装横还是装熊೿心都不能怯೿心一怯೿就被吃定了ǿr

再说了೿就自己这样的೿一个鬼都对付不了೿万一喊出声再招来更多的鬼聚餐೿那不是更惨……r

拼命控制着心中的恐惧೿为了麻痹那只鬼೿朱灰灰假装迟钝地转了几个圈子೿壮着胆子喊了两声“花花”೿只是声音颤抖得像风中之烛೿连自己听着都觉得可怜。r

那只鬼可能真的被她搞糊涂了೿半天没有动静。r

朱灰灰提着的心೿终于慢慢地放下一些೿虽然很想就此逃跑೿可是笨花花没有踪影೿它的肉比自己的多೿鬼啃起来更过瘾……r

她硬着头皮೿向来时的路走去೿可是走了几步೿心里却叫了一声“苦也”——这荒山老林೿本来就没有路೿自己适才又是慌不择路乱窜出来的೿根本不辨方向೿刚才转了那几个圈子之后೿只觉身边都是树೿她已经分不清自己是从哪个地方出来的。r

林子里很黑೿虽有淡淡的星光೿却根本无法穿过头顶密密的枝叶照进来೿朦朦胧胧间೿只见那些树一模一样೿棵棵张牙舞爪೿看上去甚是诡异。r

朱灰灰皱起眉೿踌躇片刻೿手伸进袋子里೿掏出火镰、火石和火折子。虽然杂货铺子里卖的普通千里火并不贵೿可是她实在穷得很೿连买千里火的钱都没有೿这一套取火的工具೿还是被悲空谷晨先生和晚夫人赶走之后೿去清风桠村长家里接花花的时候顺手偷的呢ǿr

想起先生和夫人೿立刻又想起他们的女儿暮姑娘೿然后很自然地想到枫雪色೿顿时一股苦涩滋味涌上心头೿突然便有点自暴自弃。算了ǿ被鬼咬死好了೿反正这世界上೿也没有人想念自己ǿr

想归想೿她摸摸自己的脖子೿还是没舍得ǿr

“嗒ǿ嗒ǿ嗒ǿ”r

用火镰和火石对敲了几下೿火折引燃了೿亮起一小簇微弱的火苗೿刚举高一点想要照着找找自己走过的地方೿眼睛突然看到身边树下的一道人影。r

那人似乎一直就待在那儿೿全身从头到脚包在黑布里೿与树干合为一体೿像隐形人一样。虽然与朱灰灰仅仅三尺之遥೿但她却一直都没有察觉೿甚至连人家的呼吸都听不到。若非他那双空洞而凶残的眼睛೿她只怕跟人家鼻尖对鼻尖೿都不会知道那是一个人。r

朱灰灰手一哆嗦೿火折掉了೿额头上全是冷汗。r

黑衣人ǿr

对于朱灰灰来说೿黑衣人远比鬼可怕ǿ此时她三魂七魄飞走了一半೿两手将火石等物一丢೿抱着脑袋೿掉头就逃。可是还没跑出十几步೿脖子忽然被一条绳索套住೿不等她惊呼出声೿绳圈一紧೿扯着她向树上飞去。r

朱灰灰只觉得颈骨欲断೿一丝气都吸不进去೿血液上涌。她勉强用两只手抓住绳子೿双腿乱踢೿徒劳地挣扎೿可是根本于事无补೿很快便觉四肢无力೿脑中晕眩೿耳朵嗡嗡作响。迷迷糊糊间೿似觉身子一轻೿自己竟然飞到半空೿冷冷俯视着被吊在树上的人影——完了೿魂魄出窍೿自己以后就是吊死鬼了……r

眼看再过片刻೿自己这条小命便要归位೿“嘣”的一声೿头顶的绳索不知怎么搞的೿竟突然断了。r

朱灰灰重重地摔到地上೿腰还硌在一块凸起的树根上೿疼得她眼前发黑೿险些昏过去。拼命忍着不呻吟出声೿在地上躺了半天೿眩晕耳鸣渐渐止了೿她的心里浮上一丝喜悦೿呵呵೿幸亏那绳索不结实೿老子没死ǿr

又一转念೿现在就庆幸太早了೿那些黑衣爷爷在೿自己会不会死೿还不一定哪ǿr

她不敢乱动೿躺在地上装死೿一双耳朵竖着೿倾听周围动静。r

周围没有动静。r

连风声、枝叶摇动声、夜虫的嘶鸣声೿都听不见ǿr

朱灰灰如果不是还能感觉到心跳೿几乎怀疑刚才那一下子೿把自己摔进地狱里去了。r

“滴嗒ǿ”r

一滴液体落在朱灰灰的额头೿刚想也许是滴落的夜露೿鼻端便闻到一股血腥气೿她心里一寒೿血ǿr

“嘀嗒”、“滴嗒”、“滴嗒”。r

血滴的速度加快೿全掉在朱灰灰的脑门上೿腥气扑鼻೿非常不舒服。虽然在“装死”状态೿她也忍不住偷偷地往旁边挪了一下。脚无意中踢到了什么东西೿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一个黑乎乎的影子倒了下来೿“扑通”一声೿将她砸个正着。r

这东西跟一座小山似的೿虽然软乎乎的೿但极重೿朱灰灰被砸得半天没喘上气来೿直翻白眼。忍住到了嘴边的一连串咒骂೿伸手去推೿却摸了一手的血೿然后便听得“骨碌”一声೿从那人脖子上掉下一颗肉乎乎的大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