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灰灰睁大眼睛看看那位英俊慈祥的先生:“叔叔?”r
夫人微笑:“就是我先生啊ǿ你伤得这样重却仅仅昏迷七日便醒来便是得益于他每日花两个时辰用内力帮你理经通脉。”r
“谢……谢谢叔……叔ǿ”朱灰灰有几分忸怩地说。她这辈子要不就是恶声恶气地骂人要不就是阿谀奉承地胡乱溜须拍马还从来没有诚心诚意地唤过“叔叔”这两个字呢。r
那位先生感受到她的心意微笑着点点头。r
夫人拿来一盅茶递到她的口边温柔地道:“孩子喝点水。”r
朱灰灰凝视着她心中一阵激荡慢慢地低下头一滴小小的水珠自她的腮边滑进杯子里激起一圈浅碧的涟漪。r
这位夫人喂她喝水比娘还好ǿ小的时候她有一次掉到池塘里险些淹死好不容易爬上岸来却又被老娘一脚踹了下去说如果学不会凫水连饭都没得吃。她在水里泡了好几天直到变得比泥鳅还滑溜老娘才开恩给她做了一顿好吃的……r
那位夫人似是知她的心意轻轻伸手抚着她的头发脸上的神情爱怜横溢。r
“夫人我……您是在哪里碰到我的?”r
“七天之前我和先生路过洞庭的一处荒渚碰到一位穿杏色袍子的公子他将昏迷不醒的你交给我们话也不及多说便匆匆地离开了。”r
朱灰灰很茫然。穿杏色袍子的公子那是流玥兄吗?那么在自己不小心“睡着了”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自己怎么会和他在一起?他为什么匆匆离开?还有这位先生和夫人是谁?流玥兄为何会把自己托付给他们?r
千万个问题涌上心头她一时不知从何问起。r
那位夫人见她乌黑的眼珠滚来滚去知她的小心眼正在频繁活动却只是微微一笑也不多加解释。r
伸出几根玉指搭在她右腕的脉搏上停了片刻忽然抬起头漆黑幽深的美瞳正对上朱灰灰乌溜溜的大眼。r
两人对视一会儿夫人的视线微微凝住朱灰灰仿佛沉溺于脉脉春水之中神智一阵恍惚。r
“睡吧ǿ孩子睡吧ǿ”那夫人的声音柔和如从银河胜境里传来的天音越来越飘渺越来越遥远……r
朱灰灰只觉一颗心无比空灵安宁因伤重而血色极淡的唇儿轻轻地弯了起来苍白的小脸上露出一丝微笑然后慢慢地闭上眼睛沉入到黑甜梦乡之中。r
朱灰灰再次醒来的时候又是早晨。r
依然是霞光耀眼张开双目映入眼帘的也依然是那位先生悠闲垂钓的背影一切都恍然如昨——嗯那是昨天吗?r
试着动了动身体一身骨头发出“喀嚓、喀嚓”的摩擦声她很是吃惊天哪自己又躺了多久啊?骨头都睡生锈了ǿr
她缓了缓才小心翼翼地爬起来。嗯ǿ看来自己的伤好多了虽然还有点晕脚下也像踩着棉花那么软不过估计是睡多了的缘故……r
她扶着船壁东张西望了一下发现这艘船泊在一处空旷平静的水面上周围静无一人连那位夫人都不知道哪里去了。r
朱灰灰一步一步挪到船头:“那个……叔……叔……”r
虽然满心诚恳却仍是不习惯这个称呼。也不知道为什么混市井的时候装起怂来喊爷爷和喊孙子一样顺嘴偏这“叔叔”两字似是重逾千斤。r
先生侧头微笑道:“感觉还好吗?”r
“好……好多啦ǿ”r
朱灰灰大力地弯弯手臂表示自己已经很有力气了。r
先生上下打量她几眼笑着点了点头然后目光重新回到用孔雀羽根制作的七星鱼漂上。r
“夫……您夫人呢?”朱灰灰很是想念那位美丽慈爱的夫人。r
“夫人在绮罗村替一位老人诊病过一会儿便会回来了。”r
朱灰灰正想说话胃部突然发出“咕噜噜”的声音。在这样慈祥温和的先生面前丢脸饶是她脸皮巨厚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急忙按住这不争气的肚子嘴里冒出一句“绝妙解释”:“我不是饿了我是……肚子比较空……”说完之后恨不能打自己一嘴巴ǿr
那先生笑了:“难怪……肚子会空你昏迷不醒已逾半月一直饮药汁维持已经很久没有吃东西了ǿ”r
朱灰灰扳着指头算了算日子然后擦汗ǿ原来自己这一睡又是七八天ǿ掐掐脸掐掐手臂掐掐腰果然觉得清瘦了好多不禁叹了口气:“这得吃多少个包子才能补回来啊ǿ”r
先生不禁又是微笑。自家女儿与她差不多大明明身子很弱却还怕胖不肯用心饮食好让人操心ǿ唉她要有这孩子一半“皮实”就好了——若是常人受了那么重的伤又乱补了那么猛烈的药身上还带着古怪的隐疾即使经夫人妙手调理再由自己以内力疏导经脉催化药力也未必能这样快便恢复。r
他对这粗线条的孩子甚是喜爱拍拍身边的甲板示意她坐下:“不过你的身体尚未完全复原脾胃都比较虚弱是不是能够进食要等夫人回来问过才知道。”r
朱灰灰苦着脸坐在他身边睁大眼睛帮着他一起盯着水面上的鱼漂。突见那数粒浮子往下一沉立刻叫了起来:“有鱼ǿ”r
先生却早已起竿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一尾银色的鱼在钓线的那一端不住挣扎跃动。r
朱灰灰眉开眼笑:“好大的鱼ǿ做爆腌最好吃ǿ”r
伸手帮着把鱼摘了下来刚要丢进旁边的木桶那位先生却将鱼接了过去对着她摇摇头把鱼扔回水里。r
瞧瞧空空的木桶再瞧瞧先生朱灰灰愕然半晌也情不自禁地摇摇头心里甚是同情——捉了鱼又放放了鱼又捉原来看上去这么正常的一位叔叔脑子却有病。r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陪这位叔叔一起玩吧ǿ她拉过鱼弦从小碟子上拈起一粒饵小心翼翼地挂在鱼钩上然后那位先生又把鱼弦甩进水里……r
夫人回来的时候远远地便看见那个叫朱灰灰的女孩子蹲在先生身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鱼漂待先生把鱼拉上来立刻手忙脚乱地去摘鱼摘下来之后又将鱼丢回水里然后再高高兴兴地上鱼饵。明明是个活泼好动的孩子做着这套刻板的动作却一点不嫌无聊ǿr
这情景没有对话却很和谐、很温馨、很令人感动夫人凝视着朱灰灰不知怎的心里生起一种十分古怪的感觉。r
朱灰灰忽然回过头来发现夫人站在岸边的岩石上立刻笑容灿烂站起来对她招招手:“夫人您回来啦ǿ”r
夫人压下心里的悸动轻提罗裙飘身上船。r
朱灰灰迎上前去迫不及待地问道:“夫人我可不可以吃东西了?”她饿得眼睛都变成蓝的了先前钓的鲜鱼都恨不得抱过来生啃上两口只是先生说要问过夫人才行所以强忍着。r
夫人探探她的脉搏又看看她的眼底然后微笑着点了点头:“身体虽然没有复原如初但是已经无碍了ǿ”r
朱灰灰一声欢呼捏着自己的两颊咧嘴笑道:“我要吃烧鸡、吃酱肉还要吃好多包子……”r
夫人看着她顽皮跳脱的样子先前那种复杂的感觉愈发强烈蓦然想起一个人不禁一怔秋水般澄静的心刹时翻腾起来ǿr
仔细打量朱灰灰的面容很清丽的一张脸——不ǿ不像ǿ她的相貌和那人一点都不像ǿ只是为什么看到她自己便会想起那个人?是因为她明丽灿烂的笑容还是古灵精怪的眼睛?r
她的心感觉到强烈的不安。r
“灰灰这张药方送给清风桠东头李家的媳妇告诉她照方抓药服用便可;这包药是治疗伤寒的交给周婶嘱她给小孙子煎服;这包驱风药交给清风桠的赵姑娘;这一包是治疗恶疔的需要以黄酒浸泡然后以酒液洗患处是给王伯的……”r
夫人将药分门别类地包好在药包上写好用法用量然后在小篮子里码放整齐。r
朱灰灰由衷地称赞那一手簪花小楷:“夫人您写的字真好看ǿ”就是横看竖看没几个认识的。好在她记性甚佳将药包的顺序记住也不担心送错地方。r
夫人一笑将篮子挂在她的手臂上:“快去快回不要久留ǿ”r
“知道啦ǿ”朱灰灰挎着篮子跳上岸向清风桠的方向走去。r
夫人望着她悠悠闲闲的背影笑了一下然后轻轻地叹了口气。r
“凝妹ǿ”先生将手轻轻放在她的肩上。r
“这个孩子——”夫人看着他欲言又止。r
“嗯?”r
“她——会不会让你想起什么……人?”夫人的眼圈微微泛红。r
先生握着夫人肩头的手紧了紧沉默了片刻用力地摇摇头:“会ǿ但——她不是那个人那个人已经死了ǿ”r
“是那个人已经死了ǿ”夫人纤弱的身子微微颤抖握住丈夫的手涔涔泪下。r
先生将妻子拥在怀里用袖子拭去她的泪动作温柔呵护至极。随即也长长地叹了口气。r
那个人的确死了ǿr
十五年前那个相貌如雨后的优昙婆罗花般空灵清艳行事却歹毒狠辣、邪气十足的蛇蝎女子在一场壮烈血战之后已经重伤跌进东海巨鲸岛海域被鲨鱼啃噬尽净尸骨无存ǿr
遥遥想起当年被那人掳走的出生才三个月的婴儿那白白嫩嫩、玲珑可爱的娇小模样。全天下最美的珍珠宝玉堆在一起都比不上她小小的脸蛋上一个可爱的笑容……r
遥遥想起自己夫妻不顾一切在武林同仁的驰援下费尽心机救回来的那一个不成人形的小孩全身筋脉骨骼被内力一寸一寸震断而且被喂食了近百种奇烈剧毒虽然早已奄奄一息却偏偏还吊着一口气不让死去……r
鱼小妖纵然我夫妻如何对不起你你又何苦如此狠毒对我们那可怜的孩子下这样的毒手ǿr
那先生目光沉痛无比他忍下心里的酸楚搂着妻子的肩温声道:“凝妹事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年女儿身体这些年已经见好你……唉你就不要再忧心了ǿ”r
夫人将头靠在丈夫的肩上心神俱焚已是泣不成声。r
踏波西来鱼小妖虽然你死了可是最终仍是你赢了ǿr
没错你的确有法子叫我们夫妻心碎一辈子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