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雪色看不到她的动作身形只是轻轻一飘便掠进了亭中。r
晨暮晚微觉失望提裙走入亭中收了竹伞。r
枫雪色双手负在背后面向广阔的湖水双目轻阖安静地听着微雨落在水面的细碎声响听着拍岸的涛声听着远处鸟儿掠过湖面的振翅声听着水面下的鱼吞吐水泡的声音……r
湖面上的风有些大细细的雨粉吹入亭中如雾如烟。r
他的墨发雪裳迎风飞扬飘飘若仙人谪凡宛如随时都要凌波而去。r
晨暮晚痴痴地望着他的身影芳心里充满了少女的思慕。r
枫雪色忽然转过身来:“暮姑娘——”r
晨暮晚陡然一惊以为被他看破心思一张苍白的脸倏然变得通红:“我……你……”r
枫雪色犹自未觉缓缓地道:“暮姑娘深寒的伤可有好转?”r
“哦?哦ǿ”晨暮晚定定神心中有些安定也有些失落原来他是问那位燕公子。r
“燕公子四肢的骨骼受创严重如果好好调养假以时日便可行动自如但——他的武功是不是能恢复暮晚不敢轻言。”r
虽然早已在意料之中枫雪色仍是轻轻地叹了口气。r
晨暮晚问道:“朱姑娘仍然没有下落?”r
枫雪色默然不语。良久才微一摇头:“没有。”r
“朱姑娘她——不会有事的ǿ”r
枫雪色“嗯”了一声眉忽然一扬身形未见动作却已来到晨暮晚的身边伸臂揽住了她的腰。r
晨暮晚想不到一贯谦谦君子的他会突然做出如此无礼之举不禁惊呼一声。r
“得罪了ǿ”r
枫雪色伸出手去准确地握住她放在亭边的竹伞。r
晨暮晚兀自一呆便见亭外湖面忽然波涛翻卷层层巨浪向着亭子拍了下来。她害怕之余又是一声惊呼。r
枫雪色眉心一跳手腕迎风一抖那柄竹伞倏地张开。r
滔天浊浪之中绽开一朵淡紫色的莲舟。r
在浪涛的缝隙中安静地、飘摇地、惊险地滑了过去。r
晨暮晚刚吁了一口气便见水中跃出七条黑色的人影一身黑皮水靠黑色的头罩上只露双目和口鼻在外如隐藏在水中的黑鲨手中尖刀短刺向着二人身上要害扎来悄无声息。r
晨暮晚忍不住第三次惊呼出声。r
又一个遮天掩日的巨浪拍下来凝暖亭被这巨浪一压光线忽然一暗随后便听到亭子的木架接缝处传来“吱吱嘎嘎”的响声。r
枫雪色身形冲天而起掠出亭子落在湖堤之上一落再起又飞出十数丈远方站定了身子。在他的印象里长堤的这个位置地势空旷足下也平整攻防俱佳。r
晨暮晚鼻端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气惊惶地一瞧看到竹伞的尖上正有血在缓缓地滴下。r
湖面上有暗红色浮起红色越来越浓然后有几具黑色的尸体漂了上来被浪远远地推离了岸边。r
她是悲空谷的大小姐因为襁褓之中便受到重伤被父母捧在掌心中如珠如宝何曾见过这个?她腿一软几乎倒下去但在枫雪色手臂的支撑下这一次终于忍住了惊呼声。r
枫雪色深深地吸气:“既然来了那就出来吧ǿ”r
然而刚才那些突然出现的黑衣人竟然又全都不见了甚至连湖里的尸体在沉下去之后都再也没有浮上来。r
如果不是凝暖亭轰然而塌晨暮晚几乎怀疑刚才看见的只是一场噩梦。r
虽然没有人现身然而枫雪色立在细雨中身形凝然不动。连放在晨暮晚纤腰上的手臂也没有松一松。r
晨暮晚在最初的惊慌失措过后感觉到腰间那双有力的手臂感觉到他悠长的呼吸和沉稳的心跳脸上不禁微微一红虽然刚刚死里逃生但一颗心却奇异地安定下来。r
她微微侧头看到枫雪色凝重的面容迷迷糊糊的心猛然惊醒——情况似乎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样简单ǿr
玄月水屿处处戒备森严这凝暖亭虽然远离主庄但毕竟还在玄月水屿的势力范围内为何他们这边亭塌人亡湖水像翻过来一样都不见有水屿的守卫赶来?r
答案只有一个玄月水屿里发生了什么事令他们顾不上这边。r
这样浅显的问题自己都想到了枫公子怎么会想不到?r
他不赶回庄里难道是还……还有……强敌在侧?r
晨暮晚心乱如麻。r
天终于完全黑了。r
幽沉的湖面上慢慢挑起一盏灯。r
那盏灯似是悬浮在湖面上烟雾氤氲中弥散着一团昏黄。r
本来应该很温暖的色调在这霏霏雨夜里却充满了冷冷的绝望。r
灯在向这个方向移动速度缓慢仿佛被谁提在手中如在月下花径般信步走来。可是任凭晨暮晚怎么睁大眼睛除却那一团朦胧的光什么都看不到。r
等她终于看清楚隐藏在那蓬橙光后面的人时他们相距已经不到三丈。r
那是一个穿着墨黑劲装的人颀长的身体笔直如标枪脸上戴着一只狰狞的黑色面具面具的眼洞里露出一对幽深的眼睛。r
那双眼睛带着夜光般微渺、夜空般深沉、夜星般落寞、夜色般倦倦的神色。r
他提灯的手很稳明明站在光的旁边人却游离于灯火之外清清冷冷地立在那里如夜般神秘如水般寒凉。r
在晨暮晚的视线里这个人仿佛是一团虚影朦朦胧胧的有种强烈的不真实感。站在夜色中分不清他是夜还是夜是他ǿr
枫雪色静静地站了片刻慢慢地松开手臂放开了晨暮晚。r
长时间保持不动晨暮晚腿已发麻她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r
枫雪色小心翼翼地扶住她等她站稳之后才将头转向那个人的方向。r
“雪色公子?”那人声音非常低沉微微有点喑哑还带着轻轻的尾音。r
“阁下是?”枫雪色确信从来没有听过这个声音。r
“夜。你可以叫我夜。”r
枫雪色淡淡地问道:“燕深寒可是你伤的?”r
“是。”r
“西野炎的伤是你刺的?”r
“是。”r
“秦二宋三两人也是你杀的?”r
“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所以这两条命也不妨算在我头上。”r
“一个月前玄月水屿的宴客水榭我们见过?”r
那个在层层守卫之中、诸多高手监视之下偷窥酒席被揭穿后和西野炎打了一架然后潇洒退走的谜样黑衣人。r
“正是。”夜一点也没有否认的意思。r
感受到枫雪色岳峙渊渟的冷静晨暮晚也渐渐镇定下来她忽道:“你为什么戴着面具?莫非怕我们认出来么?”这话其实更多是提醒枫雪色的。r
夜微微一叹:“如果你见了我的脸我就非杀你不可了。”r
晨暮晚道:“即使你戴了面具下次见了我仍然可以认出你来。”r
“哦?”r
“我自幼学医。”r
“我知道。”r
“医生看人不是看长相的。”r
“我也听说过医生眼中的人其实就只是一片片皮肤、一块块肌肉、一条条血脉、一个个脏器。”r
“那么你可知道易容术再高明纵使高明到可以改变气质、容貌、声音、气味、眼睛的颜色甚至可以控制身形的高矮却无法改变他的血脉、心跳等方面的特点。”晨暮晚淡淡地道“算来我们已经见过两次所以下次我一定可以认出你来ǿ”r
夜顿了一顿声音里带了笑意:“我一向不喜欢太过聪明的人尤其是女人。”r
晨暮晚微微一笑:“为什么?”r
“太聪明的人都不容易长寿。”那人叹了口气“所以似乎也留你不得了。”r
枫雪色轻轻地将晨暮晚拉到身后淡笑道:“那要先问过我才行ǿ”r
夜的面容虽然掩盖在面具之下但却让人感觉到他一直在笑着声音平淡如水:“二位倒是情意深重ǿ”r
手腕一抖掌中的灯笼缓缓地飞了出去平平稳稳地挂在一株堤柳上随着柳枝微微起伏。r
提灯的短杆留在他的掌中形如笛长二尺色黝黑似铁非铁似金非金似玉非玉在晦暗的灯光下光芒流转笛身宛如满天的夜星。r
晨暮晚失声道:“这……莫非是传说中的穿云锁月笛?”r
夜缓缓地道:“正是。”r
枫雪色面色从容:“据传穿云锁月笛乃当年大罗金仙韩真人羽化前所执真人羽化后此笛便不知所踪却原来落在阁下手中ǿ可惜枫某双目不便不能一见。”r
夜道:“这支笛子可当得枫公子的‘雪色’?”他指的是一直悬挂在枫雪色腰间的那柄长剑从凝暖亭骤然遇敌到现在这柄剑一直没有出鞘过。r
枫雪色垂头“看看”掌中的竹伞缓缓地道:“当得ǿ”r
将竹伞撑开遮在晨暮晚的头上:“等我ǿ”r
非常平和的语调却令晨暮晚心里一震:等我?r
是的。他说等我ǿr
夜雨纷纷她罗衫尽湿头发上还滴着水病弱的身体早已不堪寒凉然而那短短的两个字仿佛为她孱弱的身体补入了最神奇的生命之液。r
可是她还来不及对他说“我等你”他的身形便已没入黑暗之中。r
晨暮晚撑着伞痴痴地站在湖畔长堤上站在雨夜孤灯下潮水一波一波拍岸她的身体虽然畏怯于夜的冷一颗心却比什么都热。r
黑夜漫漫杀机暗伏他还会回来吗?r
不管他回不回来她都要等。r
因为他说等我……r
细细的雨线被湖风吹散仿佛盈盈薄雾。长长地堤淹没在漆黑的夜里。r
枫雪色气定神闲地踏在一块青石之上长发拂动衣袂飞扬足边一丛丛开得很盛的萱草在雾夜里吐着冷冽的香。r
数十步之外的垂柳下夜一身墨色劲装面上狰狞的面具为他平添了几分肃杀那一双幽深的眸子带着比黑夜还深的寂寞。r
两人遥遥相对谁也没有先出手。欲生死相搏的人看上去却一个比一个平静。r
夜凝视着掌心里的穿云锁月笛目光闪动如笛身上的满天星子:“雪色公子你是不是有话要说?”r
枫雪色微一颔首却只重复了一个旧问题:“阁下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