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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暗蓝的天际೿圆月当空೿月色如水。r

朱流玥站在莲池边೿沐浴着月光೿痴痴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r

莲花开得正浓。r

月光下೿水波里೿满满的都是幽深的蓝೿清冷的蓝。r

这是一种奇异的莲花。r

蓝色的莲花。r

寻常的莲೿夜晚时会闭合花瓣೿仿佛睡去。而这种莲೿在白天的时候೿看上去和其他各类的莲也没有什么区别೿但到了夜晚೿整片水域便成了它独自绽放的舞台೿愈到夜深೿开得愈艳。r

那是一种孤独到极点、妖娆到极点的艳೿开起来便不顾一切೿仿佛在用一生的时间೿去换这一刻的辉煌。它的生命极短暂೿从绽苞到凋零೿也不过是从午夜到黎明的距离而已——明天花还会开೿却已不是昨夜的那一朵。r

流玥怜惜地抚着一朵莲的柔嫩花瓣。r

他一直觉得೿自己和这种难以分清是圣洁还是妖异的花极为有缘。r

比如೿他和它们同样的寂寞೿同样的短暂೿同样在夜里盛开೿同样一旦绽开便没有退路;r

比如೿他和它们同样在美丽洁净的外表下೿掩藏着——剧、毒。r

“海外有一种蓝色的莲花೿只在夜里绽放೿开起来像满池的星星೿取其蕊研粉೿与冰岩沫、七梓树、黑晶粉等十九种东西按比例相合೿便可制得奇毒天海凝霜……”r

这是一个比蓝莲花还要清丽潋滟的女子告诉他的。r

当年೿那个女子教给了他很多事。于是他在成人后೿便费尽心力೿搜集那女子所说的一切೿包括这一池珍贵无比的蓝色莲花。r

“这种蓝色莲花೿便是传说中的‘天一莲’么?”r

这个声音೿沉静而清冷。r

朱流玥眉略扬೿幽如夜色的眸子中೿有锋芒一闪而过。r

他信手将别在腰带上的折扇取下೿打开轻轻摇了摇೿回过身已是满面含笑:“雪色兄ǿ”r

身后七丈೿凉亭之上೿一人当风而立。雪衣飘飘೿足踏月色೿如刚自桂宫走来的仙人೿一双眼睛在月色水光的辉映下清澈而高远。r

枫雪色站在凉亭之上注视着他೿漫声道:“我应该称呼你流玥兄、小王爷೿还是——”他顿了一顿೿声音放缓೿“风、间、夜?”r

朱流玥微微扬眉೿面上笑容凝住:“雪色兄೿何出此言?”r

枫雪色淡然道:“信王府的流玥小王爷便是扶桑杀手风间夜೿扶桑杀手风间夜便是流玥小王爷。这件事೿我知道已经很久了。”r

“哦?”朱流玥笑了೿却也不否认೿只道೿“却不知我何处露出破绽?”r

枫雪色道:“最初怀疑你೿是因为萱草的味道。”r

朱流玥有些不解೿道:“愿闻其详ǿ”r

枫雪色道:“人在失去视觉的时候೿其他感觉便会非常灵敏。”r

朱流玥轻摇折扇:“然后?”r

枫雪色淡淡地道:“在玄月水屿的长堤之上೿我与一名自称风间夜的扶桑高手过招೿湖堤之侧೿长满萱草……”r

剑气激荡之下೿搅落满天的黄花碧叶೿他眼睛看不见೿但萱草清香鲜嫩的气息೿却沁入他的心脾。r

后来೿大家乘朱流玥的船离开೿在流玥回到舟上时೿他再一次闻到了这种新鲜的萱草味道。r

他没有详细解释೿但朱流玥却听得懂೿他摇了摇头೿道:“这个不足为凭。”r

“还有ǿ”r

“还有?”朱流玥眉毛蹙起೿“难道我有这么多疏忽么?”r

“记不记得೿在隐灵岛上೿你和灰灰说过的一句话?”r

“我和灰灰说过很多的话೿你是指哪一句?”r

枫雪色微微一笑೿模仿着朱流玥的语气೿道:“傻孩子ǿ那种凭借心跳和脉搏的频率分辨人的方法೿需要极为敏锐的感觉和深厚的内功为基础೿暮姑娘不谙武功೿如何能会ǿ”r

“易容术纵使高明到可以改变气质、容貌、声音、气味、眼睛的颜色೿甚至可以控制身形的高矮೿却无法改变他的血脉、心跳等方面的特点೿所以೿下次我一定可以认出你来。”这句话೿是那天在玄月水屿的湖堤上೿晨暮晚对戴着面具的风间夜说的。r

当时在场的人೿只有枫雪色、晨暮晚和风间夜三人೿此后也无人提及此事。所以当同样的话从朱流玥的口中说出后೿答案已经不言而喻。r

朱流玥脸上的笑容有些发苦:“看来೿多嘴真的不是一个好习惯。”r

枫雪色道:“当我心里产生怀疑之后೿又想起很多事情೿恍然发现೿原来每一件血腥的事件里೿都有流玥兄的影子ǿ”r

“哦?我还有什么事情೿值得雪色兄如此惦念?”r

枫雪色静静地道:“灰灰说೿走进落梅庵的时候೿流玥兄正站在佛案前೿将三炷清香缓缓插入香炉之中——”r

“那又怎样?”r

“那个时候೿你刚刚杀完人吧?甚至是正在对我们要找的那个女尼逼供的时候೿听到灰灰的声音೿于是匆匆将那尼姑的喉骨捏碎೿却已来不及掩藏೿只好将之塞到佛像后的锦幔下面。至于丢下香囊短簪之物೿自然是为了防备万一被人怀疑೿可以祸水东引ǿ”r

朱流玥叹了口气:“我也知道那件事处理得有点草率೿可是时间实在紧迫——唉೿灰灰那孩子೿命很大ǿ”言下之意೿若非枫雪色赶到得及时೿朱灰灰只怕也小命难保。r

“既然你已经将落梅庵之案嫁祸于魔心雪೿她也被你所惑೿将此事揽在自己的身上೿但她已经没有存在价值೿若任她活着反而有机会泄密೿于是೿你趁追赶她时೿杀之灭口ǿ”r

朱流玥笑了笑:“我杀魔心雪೿主要还是因为她认识的人是我೿而不是那个风间夜。”r

风间夜本来便是以坏人面目出现的೿再多做一次雇凶追杀枫雪色的幕后主使也无所谓೿可是这个幕后主使೿小王爷朱流玥却做不得。r

那么೿若魔心雪爱上的人೿不是温柔体贴的“皓月流霞”流玥公子೿不是小王爷朱流玥೿而是神秘莫测的风间夜೿还会不会被杀死?r

朱流玥自己也没有答案。r

“我和灰灰到玄月水屿那天೿晚上渐舞兄在湖心水榭宴请我等೿你正化身为风间夜在一旁窥视೿被叫破行藏后೿与西野炎过招೿然后从容遁去೿换回流玥公子的身份೿去赴燕深寒的约。灰灰误入你们比斗现场被震伤。据说೿你和深寒因撤内力太急೿内力反震೿因而受伤——其实೿我们猜错了೿你并没有受伤೿或者说೿你的伤至少要比燕深寒轻得多。紧接着೿你带走灰灰೿恰巧遇到晨先生和晚夫人೿便将灰灰交给了他们೿自己又重新变回风间夜೿先后暗算了燕深寒和西野炎ǿ”r

朱流玥脸现出傲然之色:“凭西野炎和燕深寒೿我即便不用暗算೿也未必会输ǿ”r

枫雪色想了想೿“嗯”了一声೿表示同意೿又道:“我却想不明白೿接天水屿大四剑中的秦二和宋三两位兄长೿却又是如何死的?”r

按照推论೿秦二和宋三死的时候೿灰灰应该还没有受伤೿否则看她伤了೿定会现身相救——可是灰灰受伤之前೿明明见到朱流玥正与燕深寒相拼೿分不出身来再去杀人ǿr

朱流玥笑道:“你却猜猜看ǿ”那一天晚上೿他都忙坏了೿哪有时间去理两个无关紧要的小人物。r

枫雪色淡声道:“流玥兄手下೿能有本事无声无息杀死秦二哥和宋三哥的人೿那秦总管应该算一个吧?”r

朱流玥摇摇头:“这次你却猜错了ǿ秦二和宋三೿还不值得秦总管动手。杀他们两位的೿不是朱流玥的属下೿而是风间夜的属下。”r

枫雪色“哦”了一声೿道:“是了ǿ朱流玥和风间夜೿是以一黑一白两个身份出现的೿行侠仗义、扶弱锄强的是流玥公子೿阴险狠毒、杀人灭门的是风间夜೿这种二合一的身份೿知道的自然极少೿属下有互不相识的两套人马೿也不稀奇ǿ”r

朱流玥没有否认೿道:“朱流玥的属下೿是王府侍卫೿要的是面子೿摆的是架子೿行的是威仪;那风间夜的手下么೿却是精心训练的忍者೿精于暗杀、破坏、打探、秘策೿二者当然大不同。不过你却可以安心೿杀害秦、宋二位的那人೿在坟场之时೿为了救回灰灰的小命೿不得已被我杀了ǿ”r

枫雪色叹道:“灰灰那孩子不听话೿总是到处乱跑。她也真倒霉೿明明怕死怕疼೿可是撞来撞去೿总是撞到一些危险至极的场合——”r

朱流玥微笑道:“不错ǿ见血楼十二生肖使见到俞、戚两位将军家属行踪೿风间夜正率人灭口的时候೿那孩子却又一头撞进来了೿无奈之下೿朱流玥只好现身救人了ǿ”r

枫雪色道:“这糊涂孩子೿一心一意要将十二生肖使临终委托之事转达于我೿却又怕死得很೿便缠着你相送೿于是೿你只好护送她来玄月水屿。两位将军的家人么೿自然早已转移೿而且你们将有可能被追踪的人全部毒死೿一点痕迹不留೿又让我们断了线索。”r

朱流玥笑道:“这孩子有趣得紧೿护送她是我心甘情愿的。”r

枫雪色神色不变೿接着道:“在洞庭湖上೿你事先安排೿假装有人行刺೿并借机追敌೿躲开灰灰的视线೿又变身为风间夜೿带人去玄月水屿屠杀。嗯೿说不定为了替你赢得多一些作案时间೿秦总管还特意用船载着灰灰在湖上兜了个大圈子೿反正她也不认识路。直到秦总管认为你的事情进行得差不多了೿才将她送到岸上ǿ”r

朱流玥轻轻点头:“没错ǿ你连这都猜得中೿佩服ǿ”又笑了笑೿道೿“这样的安排虽然麻烦೿却有一个好处——尽管我的身份掩饰得很好೿可是为了以防万一೿还是需要有人见证的。灰灰那孩子೿自然便是现成的证人ǿ”r

枫雪色道:“见血楼只是一个普通的江湖组织೿与你所谋之事并没有什么相关。十二生肖虽然窥破两位将军家人的秘密೿但你也已经将他们除了——那么೿你灭掉见血楼೿却又是为何?”r

朱流玥笑笑೿道:“只是不想给自己找麻烦而已。”r

见血楼在得知十二生肖使被杀之后೿必不会干休೿与其等人家来找自己೿不如先下手为强೿趁其不备೿直接除掉以免后患。r

枫雪色“嗯”了一声೿道:“当时೿朱流玥与灰灰同行೿但风间夜的手下೿却早已提前一步赶去了见血楼下毒行凶೿于是೿见血楼便与玄月水屿一样೿惨遭灭门。至于‘狼狈为奸’夫妇么೿我想೿应该是恰逢其时೿被殃及池鱼而已ǿ”r

他抬眼看看流玥೿道:“再然后೿你又陪灰灰送宋小贝来隐灵岛೿交给晚夫人治伤೿却又在中途匆匆离去೿那是因为得知扶桑发兵的消息೿赶去帮忙了么??”r

朱流玥笑了笑೿道:“我的消息೿自然要比你们快得多。”r

两人一个站在池塘边೿一个站在凉亭上೿对答之间೿枫雪色脸上的神色越来越冷。r

“你೿究竟是朱流玥೿还是风间夜?”r

朱流玥淡笑:“我是谁೿有区别么?”r

枫雪色以手按在腰间长剑上೿道:“你如果是扶桑人风间夜೿则两国相争೿各为其国೿所作所为೿虽然不择手段೿却也非不可谅解;若你是朱流玥೿却为一己私利೿屠杀百姓೿卖国投敌೿理应诛之ǿ”r

朱流玥默然೿片刻之后೿才道:“我自然是朱流玥。”r

枫雪色紧紧握住剑柄೿神色严峻೿道:“你身为王孙世子೿却通敌叛国೿所为何故?”r

朱流玥面上的笑容有些苦涩೿道:“我不是王孙世子೿我只是一把刀、一枚棋子而已。”r

“那么೿握刀执棋的人又是谁?”r

朱流玥没有回答೿只是抬头看天。r

月色凄迷。r

夜色深沉。r

便像他的名字೿不论是月೿还是夜೿都是在黑暗里出现的೿然后在光明来临的时候೿悄悄死去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