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朱流玥温柔的笑容里೿隐现一抹悲伤。r

枫雪色也在看天。r

天？天子？天下？r

君为天？父为天？还是命为天？r

这澄澈的夜空、温柔的月色೿背后隐藏着的究竟是什么？r

他忽然问道：“信王殿下೿可安好？”r

朱流玥收回目光೿客客气气回了一句：“家父安好೿劳雪色兄惦念。”再笑了一笑೿“雪色兄的猜测೿是没有意义的。”r

“哦？”枫雪色扬眉೿道：“这件事情೿不论是伸在台前的刀೿还是隐在幕后的手೿小王爷都认了？”r

朱流玥颔首೿道：“就算在我头上吧ǿ也不差这一桩了ǿ所有的事情೿我都可以给你一个交待ǿ”停了一停೿又道೿“雪色兄也知道೿当今天子೿对我的父王诸多猜忌೿数度欲谋害于他。我成年之后೿自然不肯干休。为绝后患೿便欲轼帝报复。经过多年谋划೿与扶桑达成借兵协议。为了令昏君失去倚重೿便先扳倒俞、戚两位将军೿二人含冤下狱೿家人流放千里。我又派人秘密挟持了两位将军的家属೿将百十余人混入货物之中೿运往海外೿但人多不便೿便于隐秘处೿将余人处死೿只留将军血亲。谁料人算不如天算೿却被灰灰他们一船人撞见೿因事关重大೿不得不杀人灭口。此后的事情೿你就都知道了。”r

枫雪色道：“凭小王爷一己之力೿便可以左右天子、陷两位重臣下狱？”r

朱流玥笑了笑೿道：“有些事情೿是不能掀开来看的。如果非要追根究底的话೿便是伏尸千里、血流成河。”r

他看看枫雪色೿笑道：“扶桑小国೿短期之内成不了气候。两位将军也已于昨日被释出天牢೿重披战甲೿俞家军和戚家军到前线之日೿便是扶桑倭贼灰飞烟灭之时。这种情况下೿即使在我的身后仍有势力೿也难有作为。所以೿这件事情೿到我这里೿便做个了结吧。雪色兄೿你看怎样？”r

枫雪色沉默。良久೿方道：“两位将军的家人可好？”r

“他们很好೿连根头发都没少。只是戚将军的母亲年事已高ǿ身体弱些೿但有良医照料೿精神仍然健旺得很。不久之后೿他们便会在某处被人发现೿然后送还到两位大将军的宅第。于是೿所有的事情೿便都结束了ǿ”r

枫雪色冷声道：“所有的事情都结束了么？那些被杀的人怎么办？”r

“一将功成万骨枯೿古来皆如是ǿ”朱流玥叹道೿“有些事情೿做的时候明知道是错的、明知道将来会后悔೿却也不得不做。”r

枫雪色思考了片刻೿道：“好ǿ天子家的事情೿我们江湖人管不着೿不过೿那些因此无辜惨死的人೿却不能令他们死不瞑目ǿ”r

朱流玥笑得苍凉：“这是自然ǿ这些人೿不管是否是死在我的手下೿都与我脱不了干系೿自然要算在我的头上。”r

戏已将落幕೿谜底也已揭开೿最后的一幕೿便由他一个人唱完吧ǿr

枫雪色凝视着他೿慢慢地抽出了宝剑。r

月下೿剑锋如雪寒凉。r

朱流玥轻轻地展开折扇。黄玉的扇骨೿秋叶色的扇面೿桃花横斜。r

枫雪色眉峰微挑：“你用扇？”秋叶蝉翼扇೿“皓月流霞”流玥公子成名的武器。r

朱流玥淡淡地道：“如果你想见风间夜೿那我用穿云锁月笛也成೿其实也没什么区别ǿ”r

枫雪色笑笑。不错೿笛和扇೿都属于奇门短兵器೿确实也差不太多。r

他忽然又道：“我之前一直很奇怪೿灰灰的命怎么会那么大೿每次出现在凶险的地方೿却又总是能逢凶化吉೿那自是你有意放水了？”r

朱流玥道：“这个孩子೿是我在这世界上唯一的牵挂ǿ”r

枫雪色静了一下೿用很轻很轻的声音道：“她也是我的牵挂ǿ”那天೿他送暮姑娘回去೿然后回去找她೿可是这个不省心的孩子却不知又跑到哪里去了。r

朱流玥眼睛微微眯了一下೿眸子清冷如月೿飞身而起೿单足点在蓝色的莲花之上೿黄衫翩飞೿莲瓣却只微微一沉。r

“雪色兄೿你的眼睛已然复明೿能光明正大地与你一战೿不论是输是赢೿于愿足矣ǿ”r

枫雪色横剑当胸：“好ǿ出手吧”r

夏夜೿忽然飘雪。r

漫天的雪意೿炫起一天的恻恻轻寒೿晶莹的೿清冷的೿仿佛带着禅意。r

飞舞的雪中೿突然绽开一枝诡异的桃花。r

桃花怒放೿如血೿温柔的、忧郁的、深沉的血。r

桃花飘雪೿这一战೿谁会活下来？r

金庭玉壁೿锦帐低垂。r

这是一个精致而豪华的房间೿可惜朱灰灰看不见。r

她从醒来便发现自己躺在一张软软的床上೿睁开眼睛೿只看得到头顶上锦幔重重。r

杏色的幔帐೿繁丽的纹饰೿只是她已经看得太久೿眼睛都看花了。r

其实೿她也不想像现在这样೿盯着一个地方看个没完。可是供她选择的只是：看೿或者闭上眼睛不看。她曾经很努力地想要转头去看看旁边是什么೿然而现在的她೿别说颈子೿便连张张嘴巴、动动嗓子喊几声都不可能ǿr

她不知道这是哪里೿也不知道怎么会来到这个地方೿只记得自己被一个黑衣人抓住೿初时以为已经被扼死了೿还在纳闷೿怎么阴曹地府待遇这么好೿居然还给张床？r

如果不是颈子被人扼住的感觉尤存೿她简直以为是做梦一样。r

想到那个黑衣人೿想到被自己抓下蒙面巾后的那张脸೿朱灰灰便有种被雷劈翻的感觉——她没想到೿真的没有想到೿那个要掐死自己的黑衣人೿竟然是秦总管ǿr

信王府的大管家೿那个死太监秦牧秦总管ǿr

朱灰灰知道是被点中穴道了೿她觉得自己很像僵尸೿全身上下೿除了眼珠能转೿就只有心眼能活动了೿于是在心里用自己所知全部难听的话೿问候秦总管一千遍一万遍。r

发现黑衣人是秦总管的感觉很微妙೿当然有些吃惊೿但不知怎么的೿她竟然一点都没有觉得意外೿反而有种舒了一口气、一直压在心里的某样猜测得以证实、确定“终于是你”的轻松感೿似乎秦总管是黑衣人之一೿她早就应该知道೿只是一直没有想到而已。r

自己是什么时候觉得秦总管就应该是黑衣人的呢？r

是因为他看自己不顺眼೿对自己不好么？r

当然不是ǿr

她认为他是坏人೿只是因为流玥兄而已。r

从秦总管想到朱流玥೿朱灰灰霍然一惊೿久藏心底的某种恐惧೿突然释放出来——原来೿她早已在怀疑流玥兄了ǿ只是他一直对她温柔爱护೿所以才强自将这个念头压了下去ǿr

那么೿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心里对流玥兄存了怀疑念头的呢？r

嗯ǿ应该是见到娘之后。r

从娘的口里೿印证了流玥兄所说的故事中೿当年他碰到的那带婴儿的女子೿就是老娘。r

然后呢？r

娘也承认೿在一系列事件中“大展神威”的什么血缕衣、天海凝霜、紫菁冰阳೿都是娘制的毒。r

而流玥兄೿是认识娘的ǿr

娘会不会把她的毒传给流玥兄？r

将毒技传给一个不认识的小男孩೿这种事情听着匪夷所思೿但老娘鱼小妖一向疯疯癫癫的೿本身也不是什么正常的人类೿这种事情೿她还真做得出来ǿr

只是೿自己后来也跟娘提到过流玥兄೿她为什么不承认认识他呢？r

死太监秦总管是黑衣人೿而流玥兄又会用娘的毒೿那么……他、他、他、他是风间夜ǿr

朱灰灰想起那个拧自己脸蛋的扶桑乌龟೿突然便得出这个结论೿额头上顿时渗出冷汗。r

她终于知道自己在恐惧什么了ǿr

原来೿她虽然不承认೿但是内心深处೿早已经怀疑流玥兄就是风间夜了೿而在见到秦总管的刹那೿一切都得到证实ǿr

风间夜ǿ流玥兄居然是风间夜ǿr

朱灰灰仿佛整个人被扔进冰窖里೿冻了七八天之后೿又被捞出来೿扔进火炉里烧೿烧完之后೿再碾成细细碎碎的粉೿细粉又被撒得满天飞扬。r

她只觉口干舌燥೿眼冒金星೿脑袋轰隆隆直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什么是风、中、化、灰ǿr

流玥兄怎么会是风间夜೿那个手段残忍、杀人无数的扶桑乌龟ǿr

记忆一点点回溯೿与流玥相识以来೿所有的情景೿一点一滴地浮上心头：r

在落梅庵初见时那个惊艳的背影೿欺负她时的自命风流೿带着她飞跃在树间去找大侠时的仗义೿洞庭湖畔送她疗伤的仁义೿坟场小屋相救时的侠骨柔肠೿送她去玄月水屿时一路的温柔೿陪她一同去见血楼时满路的笑语……r

他是除了大侠外೿对自己最好的人——不ǿ自从大侠开始偏心暮姑娘之后೿流玥兄是对自己第一好的人ǿr

可是这个总是温柔得像春水一样的流玥兄೿却是那个杀人如麻、心狠手辣的风间夜ǿr

为什么会这样？r

朱灰灰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r

她只知道೿流玥兄虽然杀了很多很多人೿也有无数无数的机会杀掉她೿可是他却从来都没有伤害过她೿只有一次拧得她的脸蛋很疼……r

不知不觉间೿朱灰灰已泪流满面೿可是她连动手擦擦眼泪都不能——这又让她恨起朱流玥来。r

心中想道೿流玥兄为什么要派秦总管杀自己？自己为什么没有死？是被人救了么？r

不对ǿ如果是被人所救೿自己就不会被点了穴道扔在床上ǿr

那么就是流玥兄没杀她——是没来得及杀？还是不杀了？r

不知怎的೿她虽然心中怀恨೿但却是恨秦总管多些೿对朱流玥的恨却只有那么的一点。r

她总是不相信೿流玥会杀自己——如果他想杀她೿她只怕都已经死过一万次了೿而且会令她做鬼都不知道是死在谁手里的ǿ他用得着派秦总管来杀她么？r

也许流玥兄根本不知情೿是秦总管那死太监看她不顺眼೿所以偷偷来杀她。嗯೿说不定还是流玥兄从秦总管手下救了自己呢ǿr

可是೿自己这样一个没学问、没本事的人೿哪儿招人喜欢了？他为什么对自己这样好？是因为他和娘认识೿所以就爱……爱……爱什么及屋了么？r

就算是爱什么及屋了೿他救了自己೿然后又会怎样呢？r

也许自己没有看破秦总管和黑衣人是一伙的时候೿还可以装糊涂混过去。可是现在೿他们知道自己已经看破了他们的秘密೿便说什么都不会放过自己了ǿr

几乎可以肯定೿流玥兄即使不杀她೿但说不定会关她一辈子ǿr

或者像现在这样೿点了穴道让她自生自灭；或者每天给口吃的೿拿她当猪养——呜呜呜೿她养花花೿可没让它像僵尸那样躺着不动……r

想到这个结局೿朱灰灰恨不得想砍了自己的爪子ǿ她为什么手这样欠೿要去抓秦总管的面巾？不然……不然……r

还没想到不然怎样೿心思又跳到另外的问题上。r

流玥兄是风间夜೿风间夜是替扶桑卖命的——扶桑人最不要脸了೿总是看着我们的好东西眼馋೿然后便想方设法来偷来抢。大侠说೿我们炎黄子孙虽然中庸平和、温和敦厚೿可是碰到不要脸的强盗೿是说什么都不能让的ǿ他们杀我们的人、抢我们的东西೿我们便杀回去೿打得他们满地找牙೿以后看到我们便躲着走೿子子孙孙都不敢打我们的主意……r

啊哟ǿ那流玥兄೿岂不是……扶桑间谍？他೿他捉了俞、戚两位大将军的家人೿那自然……自然是欲不利我方ǿr

想到西野炎送来的消息೿东南边陲೿倭寇入侵೿接天水屿与敌人海上火拼೿伤亡惨重。倭寇已攻下数城೿所到之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r

想到先生和夫人、西野大秃头和燕英雄೿还有很多很多的人೿都已经赶过去支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