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烛影摇红。r

晨暮晚坐在西窗下೿痴痴地望着在风中飘摇的烛火೿青烟袅袅೿焰朵微弱೿像一颗受伤的心脏在做生命中最后的一舞。r

这支烛已经燃了很久೿只剩下短短的一截೿很快便要燃尽೿变成灰烬೿便如她的心一样。r

尽管已经过去几个时辰೿可是白天的事情೿仍然如刀一样割着她的心。r

清高孤傲的名门闺秀೿被人尊敬的悲空谷大小姐೿被父母家人捧如掌珠的女儿೿原来都是假的。她只是一个青楼女子和不知哪个男人的孩子ǿr

现在೿枫公子他们都会看不起她了吧？r

人生如此虚幻೿从云端到尘埃೿那么远的距离೿原来只需要短短几句话೿便到了。r

世上还有比这更滑稽可笑、更让人痛不欲生的事情么？r

那疯女人鱼小妖做了那么多的坏事之后೿一转身便走了೿洒脱得不沾尘埃೿却留下这样的恶果೿让她和她的父母承受ǿr

那对侠义仁慈的夫妻೿还是她的父母么？r

傍晚的时候೿父母来看望她೿她没有开门。r

她真的不知道要对他们说些什么。r

现在೿她觉得很后悔。自己虽然不是他们的亲生女儿೿可是多年来೿他们对她精心照料೿视如己出೿那样深深浓浓的爱护೿却不是虚假的ǿr

晨暮晚想扑到母亲怀里೿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却已然迟了——东南边陲战事紧张೿她的父母来不及处理儿女私事೿便带着满腔的忧思೿与伤势未愈的燕公子和西野公子连夜赶到前方助战。r

她不会武功೿不能去战场೿所以೿再相见೿也许要等到战事结束……r

一颗晶莹的烛泪自烛心滴下。世界上没有不流泪的蜡烛೿然而೿它流泪却又是为了什么？因为它不知道自己是为谁点亮的么？r

身后೿雕花的窗户上忽然发出“格”的一声轻响೿一只手推开了窗子。r

光影迷离间೿晨暮晚发现桌上落下一大片阴影೿刚要回过头去೿却挨了重重一击。她向前一伏೿碰倒了茶盏。r

烛焰倏然爆涨೿然后便熄了。r

枫雪色轻轻地吐出一口气೿缓缓地睁开眼睛。r

眼前೿一片黑暗。r

他微微一惊೿随即想起೿自己在静室运功祛毒೿并没有点灯烛。莫非是毒未驱净೿眼睛又盲了ǿr

他镇定下来೿闭了一下眼睛೿再放目看去೿然后静室内家具的轮廓一一映入他的眼帘೿甚至连壁角案上一本翻开的书页上的簪花小楷೿都可以看清写的是什么。r

枫雪色唇角浮起一丝微笑೿这么久了೿在他几乎都已经绝望的时候೿终于又可以看见了೿而且视力非但没有减退೿反而锐利了许多。r

想到眼睛得已恢复೿是因为饮了灰灰的血೿他唇上的笑容又消失了。r

那个孩子的身体里೿究竟是中了什么样的剧毒？不但可以令人沾唇既毙೿还可以中和百毒。这种毒೿连晚夫人诊脉之后೿都难以道明ǿr

唉ǿ这孩子跟着疯疯癫癫的鱼小妖长大೿受了太多的委屈了ǿr

只是೿那鱼小妖虽然古怪೿但却对灰灰甚是纵容೿那么她说那孩子活不过二十岁೿是危言耸听么？r

枫雪色想到朱灰灰被迫捐血的时候哭得惊天动地೿心里又是感动೿又是心疼。以那孩子一贯贪生怕死的性格೿肯割肤放血出来೿那简直……简直太给面子了ǿr

唉ǿ说来೿他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她了ǿ忽然很想去捏捏那粉团子般的脸颊೿顺便检查一下那张脸蛋又有多久偷懒没洗了。r

他叹着气站起来。r

没有想到೿自己眼睛复明的第一件事೿便是去看那个顽劣无比的少女——天很晚了೿也许她已经睡了೿不过೿他只要看一眼就好。r

如果她没睡೿他要好好和她谈一谈。这个孩子೿一直没有称呼晨先生和晚夫人做爹娘೿肯定还有心结解不开吧？r

谁碰到灰灰这样的事情会没有心结呢？突然间多了对亲爹娘也还罢了೿偏偏身体又被搞得乱七八糟……唉ǿ幸亏这孩子粗枝大叶೿换做心思细腻些的೿只怕寻死的心都有了ǿr

晨先生和晚夫人临行之时೿除了留下治疗宋小贝的药物外೿还拜托自己照顾他们的两个女儿。这两个女孩子೿一个还好೿另一个却绝对不会让他省心。r

而自己明天要去做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见一个重要的人೿此行如果证实了自己的推论೿那能否活着回来都是未知之数。r

如果侥幸能够活着೿自己还要赶到边陲海防去。所以೿还是把这刁钻的孩子送到自己父母的身边比较放心……r

思索间೿已经走到一处精巧的楼阁。r

这个地方叫小镜轩೿是他的母亲来隐灵岛时的住所೿现在是朱灰灰住着。r

阁里黑漆漆的೿没有一丝亮光。r

枫雪色微微笑了一下೿走到阁前೿站立了片刻೿然后决定不去惊扰朱灰灰的好梦。正转身要走开的时候೿忽然发现事情似乎不太妙——r

小镜阁内೿并没有人ǿr

他的感觉非常敏锐೿虽然站在阁外೿却也能够隐隐听到阁内传来憨憨的呼噜声——不用问೿这是花花的声音。r

灰灰常年流浪೿不论是睡街头还是破庙೿已经习惯有花花作伴೿即使住上了精美的屋子೿也非得一个睡床೿一个睡屋角才踏实。所以೿一般情况下೿这两个家伙是形影不离的。r

可是现在೿小镜阁内只有花花的呼噜声೿却没有属于人的呼吸声。r

枫雪色心里一紧：灰灰出事了？r

然后೿他又否定了自己的这个想法೿若是灰灰出事೿那口大猪只怕早就乱叫了೿断不会仍然在打呼噜。r

他身形一掠೿自楼上窗子穿入೿楼上楼下迅速检查一遍。r

果然೿除了花花在楼下睡大觉之外೿全然没有朱灰灰的影子೿甚至连床都没有弄皱ǿr

枫雪色静默了片刻೿足跟一旋೿又从窗中穿出೿三纵两纵೿便来到另一处院落。r

隐灵岛的房屋是依山势修健೿仆人本来就不太多೿晚上的时候又都在下人住所೿离主人和客人的宅子还有一段距离。r

所以೿枫雪色马上就判断出೿这处院落೿仍然是没有人在的ǿr

然而正中的房屋却门窗大开。r

他翩然入内೿眼睛随便一扫೿便看到燃尽的烛灰、打翻的茶杯೿和地上一块包着厚布的青砖。r

隐灵岛上೿即便是仆妇下人都有一身武功೿所以೿对付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子೿会背后拍砖头的೿除了那个不争气的丫头೿没有别人ǿr

站在屋子中೿枫雪色想起一句话来೿忽然遍体生寒。r

白天೿鱼小妖在的时候೿曾经说过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清蒸味美೿红烧犹佳೿炭火烧烤೿更是别有一番滋味ǿ”r

其实೿她说这句话的原因೿是因为朱灰灰用极低极低的声音问了她一个问题：“我的解药೿应该是生着吃೿还是煮熟了吃？”r

枫雪色不是故意要偷听೿而是因为耳力太敏锐了೿自然而然便听到了。r

现在他终于知道೿贪生怕死的朱灰灰在得知自己可能活不过二十岁的时候೿为什么并不着急೿自然是因为她娘鱼小妖已经为她准备了解药ǿr

所以೿朱灰灰弄走晨暮晚೿一定不、怀、好、意ǿr

山洞里೿燃着一堆篝火。r

火堆边೿扔着一个麻袋೿袋口扎得紧紧的೿里面有个人形的身体安静地躺着。r

那人是晨暮晚。r

碰到打闷棍、拍砖头、套麻袋的好手朱灰灰೿晨暮晚连自己是怎么遭了暗算的都不知道ǿ朱灰灰那一砖头拍得甚有技巧೿她没有大伤೿却仍然昏迷不醒。r

朱灰灰坐在火堆边೿打量着麻袋೿托着腮仔细思考：r

“解药”是捉来了೿接下来应该怎么办？r

拿人当解药೿别说吃了೿这事儿想着都瘆得慌ǿ唉ǿ都怪老娘做事太“缺德”了ǿ可是如果不咬暮姑娘೿自己就活不过二十岁——话说回来了೿也不知道今年咱多少岁了೿万一已经十九了೿那不马上就要翘了嘛……r

老娘总是说೿人活着吃什么不能吃亏——如果自己因为害怕೿不吃“解药”死了೿那就是吃最大的亏೿而且是连本都捞不回来的那种亏。所以比较起来೿吃肉还是比吃亏要好一点的ǿ再说了೿咱其实也不算吃人೿咱是吃“解药”ǿr

解药而已೿有什么好害怕内疚的？r

她很快将“吃不吃”的问题解决掉೿接下来考虑怎么吃的问题：r

依老娘的意思೿解药是生着吃熟着吃೿都没太大的关系೿可是她却没说应该吃多少分量ǿ那么自己是只啃她一个指头就好呢೿还是要吃掉她整只胳膊腿的？r

还有೿如果自己咬了暮姑娘೿她回去跟大侠和先生夫人他们告状怎么办？别人不说೿大侠就不会放过自己ǿ说不定还会切下自己的胳膊腿还给暮姑娘——那咱不等于害人反害己了么？r

要想避免这种情况೿最好的方法当然是不让暮姑娘回去——杀人灭口当然最好೿就是怕他们万一找不到暮姑娘೿怀疑到自己的头上。可是暮姑娘那么大的人೿自己一顿饭又吃不完……r

忽然想起曾经在街头听到的一个什么话本೿关于妖怪要吃唐僧肉的故事೿不禁叹气：唉ǿ人家妖怪还有很多小妖帮忙吃肉೿自己就只有花花。两个加在一起拼着撑死地吃೿暮姑娘也够一人一猪吃好多天吧？r

她心心念念೿想着如何吃掉“解药”又不留证据೿却越想越觉得事情不好处理೿正在发愁的时候೿眼前突然一暗೿一股森冷之气笼罩过来೿似乎连熊熊的火焰都被压了下去。r

朱灰灰猛然抬头೿正对上一双明如秋波、冷若寒冰的眼睛೿一句“大侠”几乎脱口而出。她按住嘴巴೿跳起来便向洞外跑去ǿr

枫雪色手臂一伸೿搭在她的肩上。r

朱灰灰猛然前蹿೿却根本动弹不得。她鼓起勇气೿去勾枫雪色的脚೿妄图将他勾倒在地自己逃跑。r

枫雪色见她如此废物೿居然还敢不怕死地跟自己动手动脚೿不禁又好气又好笑೿顺手拎起她೿掠出洞去。直走出十数丈೿方才将她重重地扔在地上。r

朱灰灰被摔得甚是疼痛೿很没骨气地趴在地上不起来。心里纳闷೿大侠是怎么找到她的？r

枫雪色居高临下೿冷冷地道：“深更半夜೿你跑到这里做什么？”r

“我……逛逛ǿ”朱灰灰嬉皮笑脸地道。她忽然跳起来೿伸出手在枫雪色的眼前摇了摇೿枫雪色“啪”的一声೿将她的手拍了下去。r

朱灰灰挨了打೿反觉得开心：“大侠೿你的眼睛好啦？”r

枫雪色没有被她的情绪打动೿目光如冰。r

这孩子真是太不像话了ǿ偷袭暗算暮姑娘不说೿还扛着人跑了这么远的路。如果自己来晚一步೿只怕暮姑娘便被她害了ǿr

“朱灰灰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