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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卷 第四章膏腴子弟


  药铺里的声响早惊动路人,虽已是傍晚人稀,仍有不少人好奇探看,猛瞥见慕容独丑恶面容,轰然散了。眼见慕容独挟着冷青身形渐行渐远,终于转过街头不见,逍遥子突然闷哼一声坐倒。

  刘三急忙上前,问道道:“潘前辈,怎么了?”

  逍遥子的脸色瞬间苍白如雪,自怀中取出一个瓷瓶,倒出两粒漆红丸药服下,伸手在左腿上如弹琵琶连点数指封住五六处穴道,徐徐呼出一口长气,道:“好霸道的暗器!”

  原来他仓促间却也终未能全部避过“飘渺七杀”的偷袭,那暗器是一枚牛毛也似毒针,正中左腿膝盖处。逍遥子身为使药大家,针一入体,立马感知毒性之强之烈竟是奇痛难当。他知慕容独之能,虽受重创仍不容小觑,是以才心生毒发之前棒毙慕容独之意。此刻强敌一走,再也支撑不住,萎顿于地。

  刘三本是一条豪爽的汉子,现在面对这传说中的老人竟有些局促不安,不知是该是上前搀扶还是走出去才好。抬眼正对上逍遥子看过来的目光,慌忙低下头。却听逍遥子徐徐道:“你方才落地的身法颇似江南南宫世家的武功路数,南宫雄是你什么人?”

  不想此老在那等纷乱情形下居然仍能看出自己武功家数,刘三心中由衷钦服,俯身拜倒,恭恭敬敬答道:“后辈南宫鹤拜见前辈,南宫雄正是家父!”

  逍遥子慢声道:“武林传闻南宫世家破败,南宫子弟落拓江湖。唉,昔年金陵城南宫世家雄踞江南,不曾想沦落到这般境地。”南宫鹤不知如何应答,未敢应声。

  这时,街上远远传来一阵喧哗叫嚷,听声音却是先前探看的几个闲人引了官差来查看。

  南宫鹤低声道:“晚辈扶您老出去可好?”隔了半响不听逍遥子声息,抬头望去,只见逍遥子脸色竟由苍白转成淡黄,双目紧闭,额头汗珠涔涔而落,显然正潜运功力抗毒,不由暗暗吃惊,这暗器之毒实是霸道异常,以逍遥子的绝世武功竟也如此难当。

  人声渐近,隐隐听人说道:“高都头,前面就是老神仙的药铺,我亲眼看见一个丑八怪抓着那卖栗子的小孩从里面出来...”

  南宫鹤起身移步窗下,只见一群人正向药铺行来,心想:“我与仇长老等人有约,需要马上前去汇合,看来也只有带这位前辈去了。”遂返身抱起逍遥子,道声:“得罪!”纵身自残破的屋顶窜出,他虽怀抱一人,身法却轻灵之极,足尖在屋瓦轻轻一点,沿着屋脊悄无声息奔出。

  这一带小巷里住户都是一些穷苦人家,平日里劳苦求生,鲜有闲人踪迹。一路上,南宫鹤尽捡阴暗之处奔窜,渐渐出城向北而行。又奔行约有一炷香时间,遥遥望见仇海天和范长空自荒废的屈公庙里出来迎接。看到南宫鹤,二人揖手作礼。

  范长空见南宫鹤怀抱一人,问道:“帮主,发生什么事?”

  南宫鹤摇摇头,吩咐先前两丐把神案重新打扫干净,进庙将逍遥子轻轻放下。拿出一条丝带束起乱发,唤两人进庙,正色道:“两位长老留下。”对那两丐道:“赵大英、江雄飞你二人在殿外守候,未得我号令,不得入内。”

  火光映照下只见他生的方面大耳,燕颌虎须,目光奕奕有神,再不是洛阳街头邋遢懒闲的刘三形象,语气神色间隐隐有一股慑人的威严气概。两丐齐声领命,快步而出。

  待两人退出,南宫鹤对范长空道:“范长老你比较熟悉这一带地形,麻烦你聚召几名弟子,在洛阳方圆几里之内搜索一个灰衣老人,此人头戴一顶竹笠,身边带着经常在城里卖栗子的那个孩子。如果发现此人踪迹,千万不要打草惊蛇,速速回来禀报。”范长空虽然面露不解之色,但也没问原因,应声领命而去。

  仇海天见南宫鹤如此郑重,不禁问道:“帮主,莫不是当真发生什么事不成?”

  南宫鹤手指逍遥子,低声道:“仇长老见多识广,可识得这位前辈来历?”

  仇海天凝目看了半响席案而坐的逍遥子,摇头道:“此人仙风道骨,气质卓然,好似中了剧毒,来历老夫未能看出。”

  逍遥子却在此时睁开眼睛,看着仇海天蜡黄的面容和后背双刀,缓缓道:“你不识我,老夫却猜得出你,单掌毙双煞,双刀破七枪的‘病屠夫’仇海天。”原来逍遥子内功深湛控住毒性,早已清醒。

  昔年击毙为祸荆湖多年的“江陵双煞”和歼灭肆孽长江上下的“鱼鹰帮”匪首“鱼鹰七枪”这两件事正是仇海天名震江湖的得意之举,闻言面上顿显得色,口中却谦逊几句,拱手道:“恕仇某眼拙,未识先生尊姓?”

  逍遥子微微一笑,却未回答,对南宫鹤道:“南宫世家屹立江南百年,福泽地方不浅,当不致落拓到行乞境地,我本觉奇怪。原来你在此处创下偌大势力来,居然连仇海天这等人物都甘愿为你驱策,嘿嘿...不简单,想必你刚才所称‘范长老’之人就是‘大力斧王’范长空了。”

  南宫鹤躬身答道:“前辈慧眼如炬,晚辈佩服!”

  仇海天见逍遥子自顾和南宫鹤说话,竟然如此托大,心生不悦。但见南宫鹤神态如此恭谨,不禁心下里仔细搜寻一遍江湖上成名的年老人物,均觉不符。忽然一件往事涌上心头,脱口道:“先生莫非是...是逍...逍遥子前辈?”

  逍遥子朗声一笑,道:“如假包换,老夫潘梦空。”

  仇海天翻身拜倒,连鞠三躬,颤声道:“先生踪迹如神,仇海天始终无缘拜见。天可怜见,今日亲见大侠容颜,今生无憾矣。”

  这时大殿外脚步声响,赵大英在庙外禀道:“帮主,范长老回来了。”

  稍顷,范长空威猛身形大步而入,大声道:“帮主,老夫已经命令帮中弟子去寻找那卖栗子小孩......”猛见到仇海天跪地,一步抢过来,惊道:“大哥,你这是...”

  仇海天握住他手,道:“二弟,可还记得大哥平生最为仰慕的是谁?这位就是当年名满天下的逍遥子前辈!快快跪拜!”范长空“啊哟”一声拜倒。

  逍遥子笑道:“都说‘京西双侠’情逾兄弟,今日一见果真如此。”双袖微微一拂,一股柔和之力涌到,凭仇范二人功力竟也无法抗拒,随力站起。二人相互一望,大为叹服。

  逍遥子淡然一笑道:“南宫帮主,江南南宫簪缨世家富甲一方,和当年的血剑门、铁枪门、神拳门并称江南四大门派,当年突然败落已经成为武林奇闻,老夫刚刚也是认为你是真的混迹江湖,怎地却在此地创帮建派?”

  南宫鹤道:“即便前辈不问,晚辈也当告知。”二老对望一眼,躬身告退,范长空居前殿守卫,仇海天出门吩咐赵大英两人四下巡防,显然防止本帮机密外泄。

  逍遥子见状,对南宫鹤笑道:“你若有难处,不说也罢。只是昔年和你父亲有一面之缘,老夫好奇凭你南宫世家的势力名声似乎不必转到此处另建帮派?”

  南宫鹤道:“前辈误会,说来话长。江湖上都道自从家父病故,南宫世家从此便败落江湖。其实不然,当年家父并不是因病而亡,而是被人暗害而死。”

  逍遥子动容道:“有这等事?”

  南宫鹤脸上现出一抹怅然,半响,喟然道:“确实如此,晚辈一路追踪线索,发现家父之死竟是和这河南府的王府刀门大有关联,父仇不共戴天,晚辈执意要弄明白家父死因。变卖了江南南宫世家的所有产业,率领门人弟子转为此处发展势力,以图后举。昔年有不少忠义门客誓愿相随,大伙都求隐秘,不被人注意才好,往往行事都扮成乞丐模样,时间一长都习惯了,对内自称穷家帮,承各位朋友抬爱推举晚辈为帮主。咱们在河南府发展了几年,势力逐步扩展各地,这几年多少也探知王府刀门一些怪异,至于仇、范二老乃是念在和家父的情谊才屈身为本帮左右护法长老。”

  “帮主这话是抬高了老夫。”范长空阔步而入,说道:“若非帮主为了忠孝仁义之事而散尽家财这等侠义气魄令我兄弟二人折服,又怎么能够情愿甘于驱策?。”向逍遥子躬身施礼,对南宫鹤接道:“帮主适才吩咐搜寻那老人和卖栗子的小孩,刚得回报,方圆数里之内没有发现踪迹,此事如何处理,请帮主示下。”

  逍遥子见南宫鹤眼望自己,意似征询,便道:“慕容先生自恃身份,断不会伤害那孩子,南宫帮主到无须挂牵。”

  南宫鹤应道:“是。”挥手吩咐范长空退下,问道:“未知前辈伤势如何?”

  梁上慕容独听到南宫鹤这句问话,心中隐隐泛起几分得意,原来逍遥子终是没能避过自己的缥缈七杀,能伤得了逍遥子这等人物,当真值得引以为傲。不过还是丝毫不敢动弹,静静听两人叙话。

  逍遥子起身走至门口,负手站立,示意无妨。这毒虽然霸道,但他身为使药行家,只要寻个僻静所在,精心思研两三日当可化解也不足虑,忽道:“帮主可知‘王府刀门’的来历?”

  南宫鹤道:“王府刀门成立于几十年前,当时第一任门主自称蜀人,单人一刀连败洛阳三杰而一举名闻天下,现任门主王伦虽多年不涉足江湖,但侠名轰传已久。只是晚辈所了解一些事情,却和传说中大相径庭,感觉这‘王府刀门’和西北一个名为‘地狱门’之间大有古怪。

  “而且西北探查弟子禀报,地狱门的创始人竟然是一个年青人,据说居然是李唐的末代君主李煜的嫡系子孙,名叫李龙子,此人竟然暗中勾结党项人,一心光复李唐江山。不过依晚辈看来应是有人假借李唐皇族的名义故弄玄虚,不知目的何在。”显然这几年他隐身洛阳暗中探查,早已对王府刀门诸事了如指掌。

  慕容独心中一惊,心想:“李煜的嫡系子孙?”因为与皇太后刘氏的特殊关系,慕容独也关注着一些国家事件,对李唐王朝有所了解。

  李唐王朝乃是五代十国时期海州人徐知诰改姓名为李昪,以金陵为国都称帝,建国号为唐,史称南唐。那李煜是南唐中主李璟第六子,世称李后主。后来降宋,被俘至汴京,被宋太宗以一首《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时了》的诗词为借口毒死。

  李煜有两个儿子,长子名叫李仲寓,次子李仲宣于四岁时夭折。长子李仲寓随父降宋,英年早逝,只有一个儿子,也于幼年病故,于是天下人皆以为李唐皇族血脉断绝。

  慕容独不曾想于此处偶听那李煜尚有后人传世,心中震动不小,当即凝神细听。

  只听逍遥子略有些吃惊的声音道:“李龙子?李唐后人?”

  南宫鹤听这老人语气之中似有隐情,好奇道:“莫非前辈知道那李龙子是何来历?还请不吝告知,以解晚辈迷惑。”

  逍遥子望着门外夜色,仿佛沉浸往事,唏嘘道:“几十年前在武林中最出名的有十个人,当时江湖人称‘一僧,双绝,三圣,四邪’,因为各有因由,数十年来江湖上到只是传闻老夫和‘北绝’之名,其他高人反而渐渐退出武林视野,唉...”言下颇为感伤。

  南宫鹤也算是阅历见识丰富,却从未听说过此事,犹疑道:“双绝自是说前辈和塞外林岳前辈了,可余下人等既是如此名声该震动武林才是,怎地晚辈从未听闻?”

  逍遥子笑道:“在此之前,你可知道老夫叫什么名字?”

  南宫鹤想起在药铺屋顶时曾听慕容独喊他“潘阆”,而后刚才自称“潘梦空”,想了一下,道:“不知,现下明了前辈名阆字梦空,大号是晚辈在药铺屋顶偷听得,不知对也不对?”

  逍遥子笑笑不答,沉吟道:“如帮主所言属实,那李龙子还真就是李唐皇族嫡系,当是后主幼子李仲宣子女。当年李唐崇奉佛教,时下后主有一方外至交,乃当世得道高僧,初见后主幼子仲宣之面,便断定此子有夭折厄相,于仲宣四岁时受后主之托携此子隐遁俗世。那位高僧恰巧乃是家师莫逆之交,是以老夫对于此事知之甚祥。想来后主虽无经纬之才,却也非庸蠢之辈......”

  说至此处,摇头苦笑了下,似乎不愿对亡国君主置评,接着道:“当时天下大势趋宋已成定局,后主此举也全非听信面相邪祟,或许当有为李家留存血脉深意。不然,也不会对外自称次子夭亡。那李仲宣自小由高僧抚养,深受佛法熏陶,虽国破家亡,但心性恬淡,倒也无复国之志,一生痴迷武道,幼年即得逢异人指点,武功极高又身为皇裔家资豪富,昔年行走江湖的成名兵器乃是一把弧形弯刃,据说游历天下时传自于东瀛倭国,此人堪称一代武学奇才,融合中土东瀛武学精义,武功别出跷境,名列昔年十大高人中三奇之首。”

  南宫鹤首次听到几十年前的武林轶事,呆了一呆,讨道:“李龙子身为李唐后裔,又是高人子弟,暗中勾结王府刀门,究竟有什么图谋?难道父亲遇害一事和地狱门也有关联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