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家大院沉重的大门开启时发出隆隆的声音,雪粒儿从门缝中涌了进去,方程的脸有些红肿,推门的手有许多淤青,有些是新留的,有些是旧伤。
大门打开,有白马从中缓缓走了出来,白马之上有一位翩翩少年,少年模样俊朗,一股风流之气溢于眉宇,他戴着金花紫纶帽,身着金丝锦棉袄,外面套着一件白色的披风,披风的下摆轻轻的摇晃。只见那风流男子扬鞭策马,白马迈开矫健的四蹄,跑了起来,在地上留下一串稀疏的马蹄印。
白马后面,只见一位身材瘦弱,约莫十五六岁的男孩手忙脚乱的跑了出来,男孩穿着一件灰色的旧棉袄,头戴卷边黄帽子,他个头不高,长相一般,面色苍白,苍白中带着一些红肿。男孩苍白的双手紧紧的抓着跨过双肩的两根皮带,双眼坚定的望着前方,在寒风中一瘸一拐的向前跑去,背上的皮包随着他的身体左右摇摆着。
白马少年在远处回过头来,看到在寒风中的瘦小身影,嘴角扬起一丝得意的微笑。
鹿城地处东离山与十万大山之间,东西两边时常有妖怪出没袭扰鹿城周边人类部落,偶尔有善于幻化形态的妖怪潜入城中,以人类血肉为食。鹿城有除妖师坐镇,当地人将他叫符老人,符老人善符文,性情冷淡,极少与人交流,每次有妖物引动侦察符文时,他便会带着除妖队出发,前去驱逐妖怪。鹿城城小,城里也就住着几千户人家,这些人家大多数都很破落,城里最大的人家便是肖家,其次便是刘家、陈家、木家,四家集资,在城里捐募了一座小小的书院,书院的夫子是城里的名士,据说是孔圣的第十几代弟子,夫子学识渊博,教授学生知识,传授做人的道理,培养学生们格物致知的思维,偶得闲暇,还会给学生们讲述一些古书中记载的风闻趣事。
方程大口喘着粗气,远远就望到了少爷那只除了好看便一无是处的白马。白马在马棚中扭过头,嘴里还卷着草料,看着气喘吁吁的方程,方程从他眼中仿佛看到了幸灾乐祸。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美丽女子,我肖云腾好求,木小姐,你今天好生漂亮啊。”
远远的,方程便听到了肖云腾放荡的大笑,还有那轻浮的言语。
“让开,肖云腾!你再不闪开我就喊夫子了。”
听到夫子两个字,肖云腾打了一个寒颤,眼神中充满了惧意。上次他胡闹,这位夫子高先生将他驱逐出了学院,夫子地位崇高,连他父亲都不敢有丝毫得罪,最后肖家老爷逼着肖云腾跪在书院门口整整一下午,夫子才让他进来。那是肖云腾第一次丢尽了颜面,每每想起此事,都会恨得牙根都疼。
“哼!我告诉你木桃心,别他妈拿夫子来威胁我!总有一天你是我肖云腾的。”肖云腾恶狠狠的说道,旁边站着他的两个又高又胖的狐朋狗友,刘万金与陈有财。
“哦?肖同学好气势啊!”
教室深处,传来温婉好听的声音,一个青色的布帘子被掀开,只见一位头戴纶巾,身披白色长袍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男子一手握着书卷,背在背后,迈着优雅的步伐,笑吟吟的走了出来。
“夫子好!”
教室里顿时安静了下来,一阵整齐的声音在教室里响起,肖云腾表情扭曲的呆在原地,瞪大眼睛看着突然出现的夫子,像吃了死老鼠一样。
夫子笑吟吟的走到肖云腾身边,拍了拍他僵硬的脸蛋。
“肖同学似乎不太礼貌啊,与人不敬该怎么办?还记得夫子是如何教的吗?”
夫子脸上鞠着微笑,但是在肖云腾看来这样的夫子才是最可怕的,他猜不透夫子的想法。
“与人不敬当道歉。”
肖云腾咬了咬牙,嘴唇有些发抖。
“那你知道怎么做了吧?”
夫子依旧保持着笑容,语气重了几分。
“对,对不起,我错了!”
肖云腾低头说道。
“嗯,孺子可教也!嗯?肖云腾,你的书童今天怎么没来?难道你不记得我和你说过,书童不来你也不用来了吧?”
夫子目光扫过四座,没有找到肖云腾的书童方程,顿时收起笑脸,声音冷了七分。
“来,来,来了。在,在,在后面。”
四周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没有人敢说话,肖云腾吓得牙齿打颤,说道。
方程搓了搓冻僵了的手掌,虽然他一路跑来,但今天的天气格外寒冷,跑步带来的热量无法抵消空气中的寒意,所以现在他有一种身体发热,而裸露在外面的皮肤却异常冰冷的奇异感觉。
致知学院坐落在鹿城东面的一个僻静之地,书院周围是一片竹林,走在路上,偶有冰凌从竹子上掉落,掉进脖子里,给人一种刺骨的寒意。整个书院不大,由前院、后院和中间的一座空地组成,学生们会在前院听从夫子的授课,休息时会在空地上玩耍,后院是夫子的住所。书院只有几十个学生,其中一半是城里有钱家的孩子,另一半是夫子看中的孩子,那些穷孩子每天都会有半天在家里干家务活,而另半天会来书院接受夫子的授课。
一枚冰凌落入方程的脖子,滑进他的后背,方程打了一个寒颤,他走过学院前面的石板桥,伸出红扑扑的双手,推开了书院的大门。
一阵寒风带着几片枯黄的竹叶挤进书院,所有的学生转过头来,看到背着沉重书包的方程,不由得暗暗松了口气,如果方程没有来,夫子十之八九会发脾气将肖大少爷赶出去,肖少爷不敢报复夫子,便会将气撒在大家的头上。
肖云腾看到方程,心情有些复杂,他既希望方程会被阻在路上,又害怕方程没有出现夫子会生气。
方程站在书院门口,身后是整个被寒霜包裹起来的冰晶世界,他扶了扶有些歪的黄棉帽,抖了抖落在帽卷角上的冰凌,认真的向夫子鞠了一躬。
夫子站在稍高一点的讲台上,对方程点头微笑,笑容温暖人心。
方程小心的挪到肖云腾的旁边,小声的说道。
“少爷,我来了。”
肖云腾冷冷的剜了方程一眼后,转过头去目不转睛的盯着木家小姐,嘴角露出奸淫的笑容,翘起的二郎腿不停的上下抖动。
方程低着头走到教室的角落,放下书包,坐了下来,抬起头认真的听着夫子的讲课。
夫子结束了日常的人文地理授课,由于上午剩余的时间还很多,于是开始给学生们讲述自己理解的人与妖之间的关系,当夫子讲到人与妖共存关系时,突然一双颤颤巍巍的小手举了起来。
夫子不喜欢在自己讲话时被别人打断,但他又无法忽视那一双双好奇的眼睛,于是停了下来。
举手的真是木家小姐木桃心。
“先生,爷爷说妖会吃人,是人的天敌,那为什么说人和妖是共存关系呢?”
木小姐长相十分恬静,骨子里透着一种婉约淑女的风范,她酷爱读书,举手投足之间都弥漫着书卷气息。
夫子仰起头,像是沉思着什么,不知过了多久,夫子才缓缓的低下头来,他缓缓开口说道。
“妖食人,这是基本的常识,但妖又不敢过度的吃掉周围的人类,试想如果这个世上没了人类,妖便得不到优质的食粮,只能自相残杀吞食同类,最后会陷入灭绝的境地。人类如果蓬勃发展,妖的食物便会变多,妖也会发展,妖发展反过来需要更多的食物,那么猎杀的人类会变多起来,人类发展便受到约束,这便是我总结的人妖之间相互竞争又相互共存的道理。”
夫子的话给这群小孩子打开了一扇大门,除了吊儿郎当磕着瓜子的肖云腾外,其他人都陷入了深度思考。
“夫子,难道人类一定要被妖吃吗?为什么人类不能吃妖。”
一个声音打破了学生们的思考,大家都好奇的转过头去,看看这个声音的主人。
只见一个头戴黄色卷边帽,身材瘦弱的男孩扶了扶帽子站了起来,男孩的脸脏兮兮的,眼窝有些深,他双眉似剑,下巴尖削,眼神坚定,捏紧了拳头说道。他便是肖云腾的书童——方程。
方程心中充满了不甘,他想起了小时候那些因为生病或者瘦弱而被丢弃在路边的弃童,他曾亲眼看到一个和肖家的那棵槐树一样高的狰狞妖怪,两根指头捏着一位被遗弃的小女孩,仰起脖子将小女孩放入嘴中,然后便听到咯嘣咯嘣的咀嚼声,不时有鲜血从妖怪牙缝中溅出。
肖云腾豁然而起,指着方程恶狠狠的说道。
“方狗,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了,你是不是想着要逆天改命什么的,告诉你,所有东西生下来的命运就确定了,人就该被妖食,你注定是一条听我使唤的狗。”
“住嘴!”
夫子瞪了肖云腾一眼,冷冷的说道。肖云腾缩了缩脖子,坐了下来,心中有些发毛,先生刚才好像一匹会吃人的狼。
“人类身体瘦弱,妖族身体强壮,而且还有本命天赋,人妖差距实在太大,当然,人类也有天赋卓业之人,能够与妖对抗,但是这种人实在太少太少,影响不了大局,就目前来讲,人,注定是妖的口粮。不过,我相信,人类会找到一条合适的道路,超越妖类,站在大陆的巅峰之上。”
夫子不急不缓的说道,说完看着方程,眼睛大放光芒。周围的学生听着夫子的话都捏了捏拳头,心中十分鼓舞,仿佛明天人类便不用担心随时会被妖类吃掉一样。
“一撇一捺即是人,人就当顶天立地于世间,无惧险阻,开辟前路。”
夫子继续说道,他望着那一张张扬起的小脸蛋,脸蛋上充满了憧憬与希望。
“生命很奇妙,你们每一个人都有着改变这天地的潜力,加油吧,孩子们,我希望我的学生里没有懦夫,每一个都能成为顶天立地的人物!”
夫子说着望向远方,仿佛要穿透时空,看向遥远的未来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