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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8章 人心都是偏的,珍惜眼前2


脂粉香味儿的勾栏巷里,花楼里的女子言笑晏晏,与恩客醉死梦生。

那些远离了繁华的寻常百姓家,许是早早熄灯歇了,每家每户都是不同的人生和百态。

荣国公府。

后半夜,寒风有些大,刮在人的脸上,生疼。

平底上融雪后化作的水潭结了冰,不小心踩上去,滑溜溜的,冷不防便得结实的摔上一跤。

慕容紫有了身孕,慕容翊不敢怠慢,一只手将她扶得稳稳当当,二人并肩走在蜿蜒的石子小径上。

慕容徵打着灯笼在前面引路。

兄妹三人这是去佛堂看母亲,要不是慕容薄有军令在身,为父亲祝寿过后就紧忙携家小回了边城,否则这夜定要一起。

一步一步,心里忐忑。

回来这两日,慕容紫始终记挂母亲,又怕……自己的出现会引起更激烈的矛盾。

她只好按捺。

晚上合家用了团圆饭,又到音台看戏,听说是从哪儿请来的名角儿,她一句都没听进去。

罢了,众人欲移步到最大的厅堂一齐热热闹闹的守岁时,慕容渊对女儿说,“去看看你母亲吧。”

仿佛有什么在她心头敲了一记,不是想躲,而是早就期望有人能够推她一把。

来到佛堂外的小院子,走在前面的慕容徵将脚步一顿,身后的两个也停下了,他转首道,“我先进去瞧瞧?”

慕容翊看妹妹,慕容紫犹豫中把头轻轻的点了下。

是人都害怕被拒绝,尤其是,在意的人。

佛堂建在国公府僻静的角落里,比起其他的地方,这处朴素得甚至能够称作是‘简陋’。

府中早有传言,都说北狄事端太多,老爷与夫人因此生出隔阂,夫人被冷落了,要不是三位公子能耐,小姐在宫中极为得宠,指不定会被休呢!

没得办法,一府太大,不能全管住众人的嘴巴。

为此,那老实许久的蓝氏又受了金氏的挑唆,于前一日跑来挑衅叫嚣,正好让慕容渊遇到,大怒!年前先把这两个爱兴风作浪的妾室收拾料理了。

宁佩烟仍旧心如止水,再不为任何所动。

接着,不知慕容渊对她说了什么话,总之还是发了场脾气,不快离去。

此刻站在佛堂的小院外,眼见慕容徵先行进去,剩下那二人不约而同的回想昨日,然后相视。

慕容翊将妹妹的神色端详了下,想她有了身子,便关切道,“可觉得冷?”

慕容紫手里抱着一只小巧轻便的暖手炉,闻言摇头,“不冷,谢二哥哥体恤。”

这一谢,反而把慕容翊弄得面露窘色,“我是你兄长,关心你是应当的。”

“我知。”她淡淡的笑,宛如看尽了世事,“但其实也不能算是。”

慕容翊脸一黑,微怒,“瞎说什么?”

父亲与他们兄弟几个认她!

他们说她是,她就是。

“二哥哥误解我的意思了。”慕容紫不恼,温和的解释道,“你们待我好,我明白。在我的心里,我也是真的将你们当做家人来对待,母亲亦然。”

慕容翊过于严肃的脸容松缓了些,“那你还顾虑什么?”

“我自然有顾虑啊……”她叹。

那是……不能不顾虑的。

转首看了院中清静的佛堂一眼,暗夜中,面上兀自染了愁色。

“对我而言,来到这里是机缘巧合,是性命的延续,可是对于你们,尤其母亲而言,我还是原来的慕容紫,可我已不是了。二哥哥,问你一句,你实心的回答我,你是否将我当作原来的……”

“当然不是!”慕容翊抢道。

后而,他仿佛意识了什么,神情随之黯然,低声,“也……不能。”

这样对她们任何一人都不公平。

“那就是了。”慕容紫见了懂了,轻轻的笑了笑,“母亲最不能。她在生气,不是气我取代了她真正的女儿,而是以为,我们把她的女儿都忘了。”

既然她们是不同的,兄妹之间,父女之间,还有楚萧离当年最先爱上的那一个她……

如今所有的人都慢慢的接受了成为‘慕容紫’的艾晴,那么,谁还记得从前的那个女子?

不能忘记。

宁佩烟一定是这样想。

谁都可以忘记,而她不行。

小院的门是开着的,直走进去,几步便迈入正厅,厅内只有跟随宁氏多年的嬷嬷在外守着,见慕容徵来,有些诚惶诚恐。

想是还担心昨日被惹生气的老爷。

慕容徵将她安抚了几句,暂且让她先行退下,自行进了佛堂。

佛堂不大,四面见方,一眼望尽。

宁佩烟身着淡蓝素衣,背对儿子跪在一尊白瓷观音像前,头颅轻垂,合着眼眸,口中无声吟诵经文,手里的佛珠一粒粒的被拨动。

与世隔绝在只有她的清静地。

慕容徵未语,站在她身后就那么看着,平静的眼色里逐渐渗透出复杂的情绪,耳边只剩下拨弄佛珠的声音。

嗒……嗒……嗒……

极轻。

没得多久,又好似过了许久,声音停了,宁佩烟深长的叹了口气,“是我造下的孽,她……不是我的女儿。”

“母亲真的这么想么?”慕容徵问,语气是连他都没有想到的冷。

眼中,跪在观音像前的身影无动于衷,回答得比他语气更加冷漠。

“结果如此。”

慕容徵俊眉毛拧起,“造成这结果的人是谁?莫非母亲现在才来后悔?还是非要将这错施加在她一个人的身上?”

“是我错!”

宁佩烟忽然抽搐泣声,手中的佛珠被她死死紧握,浑身难抑的颤抖起来。

她声泪俱下,字句颤抖顿挫,“是我错,不该让曦昭用招魂术!是我错……明知人死不能复生,却偏要逆天而行……我没有怨怪任何人,我……只恨我自己!”

她的紫儿,那么无邪乖巧,那么天真可爱。

她曾想过要将世间最好的所有都给自己的女儿,因为值得,因为是必须!

可是为什么,她的女儿忽而就那么没了……明明没有犯错,只是……只是素日里顽皮了些许,老天为何如此苛待她?!!

见母亲垂泪,伤心欲绝,慕容徵并非不解,可那已逝之人,要如何才能令其死而复生?

他向来不是追悔莫及,驻足在过去伤心而无法释怀的那个人。

“既是错了,并非无可转圜。”

他试着说服母亲接受眼下。

“从北狄回后,朝夕相处六载,直至来到京城,难道母亲未曾觉出她的变化?难道,她是否用心待你,你感觉不出来?”

“那又如何?!!”

蓦然转身,宁佩烟憎恨着儿子所言的每一句每个字!

更憎恨着说出这话的他!

“因为紫儿已经死了,因为她被人替代,是以就要将她忘记,就要接受现在这个慕容紫?!你们能忘记她,我这个为娘的――做不到!!!”

慕容徵一愣,眼中露出一抹伤痛,“没有人忘记……小妹。”

“可你们快忘记她,早晚更是会彻底忘记。”

她断言,之后在儿子脸上清晰的找到不确定的颜色。

没关系的……

都没关系。

他们忘记了不要紧,她记得就好。

宁佩烟用手拂了眼泪,转过脸去,抽泣道,“不必多说,我不想见她。”

顿了下,她再道,“从今往后,也不想见你们任何人。”

慕容徵默然,无法再说下去。

僵硬的站了一会儿,他抬起头生硬道,“那……母亲保重身体。”

转身,慕容翊不知何时进来的,就站在他身后两步之处。

兄弟二人对视,慕容徵很快意识,遂移眸往慕容翊的身后看,佛堂的外室,果真有一道拉长的身影。

霎时心中滋味更加复杂,凭他是个宰相,无数国事大事尽在手中握,可面对这样的家事,根本不能笃然去断到底是谁的错!

重重叹了声,与慕容翊错肩走了出去。

去到外室,倒见慕容紫神色平和,没有显露得过于难过,只人心都是肉长的,谁晓得她心里是个如何?

地方不大,他不好多说什么,只以眼色安抚了下。

慕容紫感激的冲他笑笑,主动向佛堂走去,来到门槛前,顿步,再不往前。

有时候人与人的距离并非相隔远近就能决定,决定距离的……是人的心。

视线中,跪在观音像前的妇人穿着朴素简单,盘起的发上没有佩戴任何首饰,唯独耳垂上垂悬着两滴水滴型的翡翠。

翡翠还不如小指头的指甲盖大,但那上面雕刻着花纹和祝福。

久远的记忆里,有那么一幕是关于它的。

那是宁佩烟在某年生辰时,她的女儿送给她的礼物。

那会儿慕容紫不过十二、三,听闻大楚有名的玉雕师傅就在苏城,厚着脸皮缠了人家足足三个月,总算求得此人成全,在两枚水滴翡翠上各雕刻‘心想事成’和‘吉祥如意’八个字,字的缝隙间被牡丹花填满,精美得无与伦比。

巧夺天工的技艺,需要放大数倍才能看见。

唯独只有这样东西,如今成为了宁佩烟不离身的物件。

止住回忆,眼前的画面逐渐真实,从前光彩照人的美妇人不复存在,她甚至能望见她头发上银白的痕迹。

不是不心疼的。

沉沉深吸一口气,慕容紫提起群袍就地跪下,“不管你怎么想,怎么看我,能够来到这里,得到你的照顾和疼爱,我便将这些当作是老天眷顾的福气,在我的心里,我是将你当作母亲了的。”

说完,她弯腰俯首,在冰冷的地砖上磕了三个响头,再起身,道,“以后我不会再来。”

宁佩烟不喜,不能接受,她便不来。

这是身为女儿,她唯一能做到的事。

身后脚步声渐远,跪坐在蒲团上的宁佩烟心如止水,归于了平静。

先前的发生,在她眼里只是过眼烟云,过去了,化作无形,被风轻轻吹散,吹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