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刚亮时，阴山侯府的院子里稀薄朦胧的雾气就随着一个持剑身影的舞动，而不停地变幻起来。
直到过了半个时辰，停下来的李白额头渐渐冒出细汗。在丫鬟递过来的温水盆里洗了手脸，再拿柳树枝放在嘴里咬碎，用上面的细齿净了口，方才拿着铁剑进入了大厅。
一大包黑色犹如松脂一样的东西足有七八斤左右，李白皱着眉头看了一眼这东西，就让赵江把它收好。并吩咐没有他的命令谁都不许碰，否则严惩。
拿起桌子上放的一本书，李白翻看了一会，就撕下一页，令赵江拿着自己的令牌亲自带人送到皇宫。
昨日去万药坊买了一瓶药，剩下的钱还换了不少粮食，回家时看到自家媳妇儿和老母眼睛里的欣喜，这让赵江心里满满的成就感。一桌子媳妇儿做的粗茶淡饭，让他在这个冬天都不会感觉到严寒。
赵江觉得眼前的侯爷和其他贵人不太一样，他的眼睛里除了喜怒哀乐，并没有那种吃人的目光。
这年头能遇上一个好主子不容易。
看着自家侯爷慎重的样子，赵江接过令牌和用火漆封起来的信封，拍拍胸口保证自己一定会将这东西送进宫里，不会出任何岔子。
一大早李家庄子的庄户们就热闹起来了，遥望着远处长安天空还未完全散去的黑烟，一个个眼睛里露出就该如此的神色。
“好在这几天天降大雪，不然万药坊周围的其他商铺也非得跟着倒霉。”
“四个伙计在药堂被发现时只剩下了四具骨头。至于后院的田掌柜，据说烧得连灰都不剩。”
“是啊。老天还是有眼的，这些混蛋为了敛财丝毫不顾忌百姓性命，据说那种药的成本也只有十几文钱，但他们非说一贯钱已经是亏本买卖，真是禽兽不如的东西。”
“不过没了万药坊，那些患了皮疾的人可就没了活路哟。”
今日一大早，整个长安几乎都在议论这件事情。
昨夜一场大火将万药坊烧得干干净净，百姓拍手称好的同时，不少人也愁眉苦脸起来，没了祛疹膏，家里患病的亲人可就真的没了活路。
可还未到日上三竿，就有两队黑甲军从皇宫内出来，一路纵马分别来到东市和西市，在各个城门和闹区都贴上了告示。
“老王，这告示上写的啥？”
将双手拢在袖子里的老汉拿肩膀怼了怼身旁的同伴，却换来一阵白眼。
“要怼怼你家婆娘去，在长安大街上怼我算是怎么回事？”
这人虽然是如此说着，眼睛却放在了告示上，而随着他不断往下看，脸上的神色可谓丰富到了极点。
从蹙眉到惊讶，最后到欣喜完全绽放在他那张满是皱纹的老脸上。
“大好事大好事啊，据说宫廷要在菜市口开一家皇家药坊，专卖皮疾的药膏，叫皇家祛痒膏，据说只要十文一瓶。”
“天杀的，你说的真的假的？”
“废话，白纸黑字能有假吗？”
顿时长安街头热闹起来，一传十、十传百，无论是家里有没有患皮疾得人都一下子高兴起来。因为谁能保证自家人将来不会得这种怪病？
十文钱，这是谁家都能消费得起的啊。五六个月就可以完全治愈，也就是说五六十文就能治好皮疾。对于农家来说，这也就是一两百斤大米的事。
“陛下英明，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于是朱雀门前一大批一大批的百姓拖家带口，跪拜万岁。
甚至有文人士子为了彰显皇恩，以“皇家仁慈”为主题的诗词歌赋顿时在长安城内席卷成一种时尚。
哪个公子哥出门的折扇上没有书一首以“皇家仁慈”为题的诗词，那就是一个乡巴佬。不仅会引来其他人一阵不屑的白眼，其他人上青楼都不会叫上他。
赵江带着家将隐在人群中，看着长安百姓高声欢呼的模样，脑海里不禁浮现出一个提着铁剑的消瘦身影。
谁敢说我家侯爷是寒酸书生？
我家侯爷是整个长安最高贵、最干净的人。
大明宫内，淡雅香薰漂浮之中，着一袭红色石榴裙坐于九五之上的女帝微微抬起凤眸，那隔着无数高墙都可以听到的谢恩呐喊，让她的脸上浮起一抹淡雅的笑容。
……
即使不是第一次见面，李白仍旧为眼前漂亮的少年短暂的失神。
那玲珑剔透的皮肤和精致的五官，犹如一株清晨阳光下的粉红色莲花，花瓣上闪烁着如同宝石一样的露珠。散发的清香翻腾成绿色的大海。
别说是他，就连府内的其他丫鬟和仆人也瞪大了眼睛，一脸惊羡地看着正在和自家侯爷交谈的少年。
他后面还跟着四个懵懂的孩童，两男两女，看着自家侯爷的眼神带着淡淡的欣喜。
据说这是一个男人，但这个男人也太好看了吧？不少丫鬟在心里暗自将自己和他做比较，但比较后的结果却是让她们暗自神伤。
自己还没有一个男人好看。
赵江干咳了两声，这个自己带人在长安搜寻了整整两天才找到的少年，要不是侯爷说了，他是男人，恐怕自己也会认为他是个女人。
把看热闹的丫鬟仆人们哄走，没看见侯爷在和朋友叙旧吗？没点儿眼力劲儿。
几棵梨树在微风中抖擞着花瓣儿，一片一片落下来，就像是有着香味儿的雪花。
“你就带着他们在这里住下吧。”
李白对小五说道。他依旧一副青衫小帽的打扮，金色的阳光在他长长的睫毛上舞动成可爱的精灵。
小五没有思考就答应了，按照他的话来说，正是因为李白遇到了自己，才有得魁首的狗屎运。
所以没有任何见外地带着小六、小七、小八、小九，在院子里选自己的房间。
李白看着他们活脱离去的背影，忍不住想到了和他一起被不良人追赶时的样子，嘴角勾勒起一抹灿烂的笑容。
李白让厨房准备了一些酒菜，然后用食盒装起来来到西山。
厚厚的落叶在脚下不断响起吱吱的声音，李白将食盒和酒放在周大宝的坟墓旁边。
依旧是在石碑旁坐了会儿，说了很多的话，脸上没有悲伤，只是很平静的淡然。
很久之后，
李白站起身来，
他对着坟墓说道：“昨晚做的不错，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完成那件事的……”
空气里弥漫被树滔埋葬的低语。
冷风吹红了少年的脸颊，漆黑而又明亮的眸子在天空下闪闪发亮。一旁是冰冷而又死寂的坟墓。
……
房间内，小五坐在镜子前看着镜子里的那个人影。
习惯性地撑着下巴，和里面的人玩石头剪刀布。
这是这么多年来，他无聊时总爱做的游戏。只不过他从来没有赢过。
小五慵懒地不断伸出白皙的右手，
镜子里的画面如影随形，
房间里安静，
而又沉默。
他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
但忽然间，他的眼睛亮起来，
一脸欣喜地望着镜子里那个人影伸出来的剪刀，
再回头看了看自己手上伸出去的拳头，
这么多年来……
我终于赢了一次么？
小五的脸上，一抹兴奋到极点的笑容如昙花一般绽放了出来。
然而在他面前的镜子里，那张同样精致到无可挑剔的面孔上，却泛滥起犹如冰川一样阴沉的涟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