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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卷 第006章 道长且阻


  再说孟剑雄带领虎踞镖局一行重新上路,走了约莫两个时辰,此时镖局众人沿着一条小道前行,镖旗迎风招展,猎猎作响,骡队走得甚慢。

  小道两边是光秃秃的石山,道上尽是些细碎石块,骡队须得一匹跟着一匹前行。

  头骡带着花翎,脖子上套着大大的一个铃铛。骡夫一手牵着骡子的笼头,一手轻轻拍着骡身,嘴里“喏喏”的轻声吆喝着,一边催促着骡子前行,一边以示安慰。

  头骡领着骡队不徐不疾的前行。此时头骡的领头作用尤为重要。头骡若神态安闲,步履稳健,后面跟随的骡子便安心而行、不敢造次。

  走镖讲究的是晓行夜宿,天黑之前必须到客栈投宿。

  此时天上彤云早已散去,眼前斜阳如血,归鸦阵阵,这一带方圆十数里竟甚是荒凉,人烟稀少不用说,连兽迹亦自罕见。

  孟晚舟第一次跟随父亲在外走镖,既兴奋又好奇,此时她男扮女装,一身劲装打扮,美目流盼,俊美异常,只是举手投足间不免带有些女孩儿的脂粉气。

  骡队翻过一个山坳,前面豁然开朗,眼见一座巨大的山峰矗立在旁,路旁是如刀削般的陡峭石壁。

  山峰巨大的身躯遮去了落日的余辉,仿佛巨人一般,拉下长长的身影。

  骡队一走进山阴的一面,冷飕飕的风不时吹至,众人均觉身上一凉。

  正在此时,骡队后面忽然蹄声杂沓,两匹黑马八蹄翻飞,卷着滚滚尘头直奔而来,在寂寂旷野中分外显眼。

  待得两匹马驰近,众人才看清马上所骑的是两名汉子,一胖一瘦,胖子骑在马上,就像一个肉球在马背上上下颠簸,及至跑近,众人见他满脸肥肉,形相跟寺庙里的弥陀倒有几分相像。

  瘦的汉子留有两撇短须,两眼精光逼射,神情肃穆,一脸的精悍之气。

  骡队的马锅头眼见马匹飞驰而至,忙让骡夫约束各自牲口,免得骡子受惊乱跑乱窜酿出祸来。

  两名汉子自顾扬鞭奋蹄,从骡队旁掠过,目不斜视,似乎骡队压根儿就不存在一般。

  两匹马刚掠过骡队,忽地胖子拴在马鞍上的水囊绳子一松,水囊跌落在地,胖子并不勒马,一个筋斗翻下马,右手一抄,已然抓住地上的水囊,他双足发力,嗖嗖嗖的脚尖在地上连点三下,“八步赶蟾”,一个圆滚滚的身躯已至马臀。

  胖子飞身跃起,左手抓住马尾一借力,一个“倒骑龙”,凌空翻了个筋斗,又稳稳落在了马鞍上。

  众镖师见胖子露了一手上乘的轻身功夫,心里不觉暗暗称赞。

  孟剑雄眉头一皱,心中暗忖:“想不到在此僻壤竟遇到功夫这样俊的人物,料那高瘦汉子功力也自不弱。”

  他隐隐觉得这一趟镖有些不妥,但到底是什么地方不妥,一时又说不上来,望着前方苍茫暮色,不禁怔怔出神。

  孟剑雄正自沉思之际,忽听见孟晚舟道:“爹爹,莫不是今儿咱们遇上了劫镖强人的探马?我听苏叔叔说他二十年前走的那趟镖,在云盘山黑虎沟也是这般有探马非驰而过的呢。”

  孟剑雄道:“傻孩子,净瞎说。你看他们的装束,是一般的粗布麻衣。衣衫、发鬓上蒙了厚厚的一层尘土,马鞍上挎着沉甸甸的干粮袋和水囊,马儿毛色光亮,却是刚换的脚力,这不是一边换马一边星夜赶路又是什么?

  再说了,这一路都是山,强人的探马伏在山上探视就好啦,又哪要巴巴的跑这大老远,这敢情是闲得慌出来放风么?”

  孟晚舟侧着头听孟剑雄讲完,好奇道:“爹爹,那马儿只一眨眼就过去了,你咋看的那仔细了?”

  孟剑雄一捋着如漆长须,呵呵一笑,说道:“爹爹吃盐多过你吃米,过桥多过你走路。瞧得多了,自然识得。”

  孟晚舟又道:“往后孩儿得多跟着爹爹走镖,也好长些见识呢!”

  孟剑雄摇头叹息道:“你就是贪玩,女孩儿家也不呆在闺房里多做些女工,你娘这会儿肯定又在责怪我啦。”

  孟晚舟道:“我才不要学那些女孩儿家的针线活呢,将来孩儿要像爹爹一样,一柄长剑横挑两江好汉,‘一剑震八方’的名号威震河朔,那才是威风呢。爹爹,你上月教我的那套‘飘雪剑法’孩儿早练得出神入化,要不现在就使给你瞧瞧?”

  孟剑雄微笑道:“小孩子家也不怕笑掉别人的大牙,谁会夸自己剑法‘出神入化’的?幸亏后面的师兄师弟素知你顽皮胡闹,又不是外人,否则别人笑都要笑死啦”。

  顿了一下,孟剑雄正色道:“咱们学武之人,需得时刻紧记‘天外有天,人上有人’,满招损、谦受益,这可是咱们祖师爷留下来的祖训,舟儿,你可得好好记在心头,知道么?”

  孟晚舟吐了吐舌头,不敢再说。

  骡队中突然一阵骚乱,原来一头骡子口吐红色血沫,跪倒在路旁,后面的骡子无法再行前进,骡夫纷纷走近看个究竟。

  领队的马锅头蹲下察看了骡子吐出的血沫,良久皱眉不语。孟剑雄翻身落马,拨开围观的趟子手和骡夫伙计,向马锅头问道:“怎么回事?”

  马锅头道:“一匹骡儿像是中了毒!”

  孟剑雄道:“中的什么毒?”

  马锅头道:“像是断肠草的毒,怕是骡儿沿途偷吃了路边的断肠草。”

  孟剑雄道:“还能驮东西走吗?”

  马锅头摇头道:“只能牵着走,怕是不能再驮重物了。”

  孟剑雄微一沉吟,猛地拔出靴筒的一柄短刀,递给马锅头,冷冷的道:“宰了!”

  马锅头接过短刀,双手不由得有点儿颤抖。

  那骡子不知是由于中毒难受还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眼眶中一泓清泪,后来竟扑簌而下。

  骡夫们与骡子朝夕相对,跋山涉水,骡子既是他们的身家财产,又是他们的朋友伙伴,眼见此情形,大家不禁黯然。

  那骡子的主人是一名二十余岁的汉子,此时更是抱着骡子的颈项一边抚摸一边不住的垂泪。

  马锅头拍拍那名汉子的肩膀,说道:“二娃子,起来!这是道上的规矩。”

  那汉子不敢违拗,站起来背过身去不住的抹泪,不忍再看。

  马锅头一咬牙,挥刀向那骡子的脖子抹去。

  说时迟,那时快,马锅头的短刀眼看就要割断骡子的咽喉,突然剑光一闪,“叮”的一声响过,一柄长剑架开了马锅头的短刀。

  拔剑的正是孟晚舟,她转身向孟剑雄道:“爹爹,你看那骡儿多可怜,眼泪都掉下来了。你常教诲孩儿‘得饶人处且饶人’,你就饶了骡儿一次,留它一条性命,孩儿把马让出来驮它背上的东西,好么爹爹?”

  说着拉着孟剑雄的手一阵摇晃。

  孟剑雄一生尚武,走南闯北,过的是刀头舔血的日子,婚后得一子一女,及后儿子夭折,对这个宝贝女儿更是加倍的疼爱。

  女儿出生在大明湖的舟楫上,当是时他正携娇妻北上。女儿在傍晚时分临盘,其时湖光潋滟,渔舟唱晚,一派绮丽之色,他便给女儿取名“晚舟”。

  此时这条曾以一把长剑令江北绿林闻风丧胆的汉子竟不忍拂了女儿的心意,看着女儿的脸庞,仿佛依稀又见爱子的音容笑貌。

  想起儿子两岁时拖着自己的手,一边笑一边说:“爹爹我要骑大马,爹爹我要骑大马。”自己便趴下乐呵呵的让儿子骑在背上,一边爬一边学着马叫。

  二十年弹指一挥,直如白驹过隙,儿子倘若健在,今年应该也二十有余了,也许长得比自己都高了。

  想到这些,孟剑雄不禁轻轻叹息了一声,百般滋味涌上心头。

  马锅头见孟剑雄沉默不语,脸上神色阴晴不定,他又提起手上的短刀,踏前一步,对孟晚舟道:“大小姐的好意大伙心领了,但规矩是规矩,你且让开些,我结果了这畜生。”

  孟剑雄见女儿一副哀求的神色,心中一软,转头对马锅头道:“算了吧,能治么?”

  马锅头霁然色喜,连忙道:“要得,要得,只需在骡儿的耳朵划个口子放点血,再喂些拌有解毒药粉的青稞,赶明儿到集上开两服药灌了就不碍事啦!”

  孟剑雄道:“就这样吧。”

  马锅头喜孜孜的卸了骡子身上的重物,拿出一把柳叶刀在骡子的耳朵割破一个口子,放血治疗,后又喂了些带解毒药粉的青稞。

  那骡子的主人更是跪在孟剑雄父女前千恩万谢。孟剑雄一摆手,示意大伙各自归位,他收回短刀,径自走开。

  孟晚舟跟在他的身后,走得数步,孟晚舟道:“爹爹,舟儿不让你杀那骡儿你生气了么?”

  孟剑雄道:“爹爹要是连这也生气,早被你气死好几回了,今儿还有得命在么?”

  孟晚舟格格一阵娇笑,说道:“孩儿以后听爹爹话就是了。”

  孟剑雄道:“嗯,你晓得‘得饶人处且饶人’很好,也不负爹爹一番教诲,但江湖险恶,须得处处小心谨慎,知道么?”

  孟晚舟道:“孩儿记住了。”

  晚霞吐尽最后一抹余晖前,镖局的骡队终于抵达苗家集,市集上最大一家客栈叫“德盛居”。

  此时客栈大门上早已点起两盏大大的红灯笼,客栈阁楼足有六层高,厢房一百余间,后院宽阔,围墙高耸,在这小镇上也算极为气派了。

  客栈是苗家集最大的财主古善人所开。

  这古善人年轻时外出闯荡经商,专门往包头、祁县、蒙古草原一带贩丝贩茶,由于经营得法,积敛了巨额钱财。

  到老了落叶归根,回到乡下广置田产,其人乐善好施,节日斋僧,庙会唱戏,那是一样也少不了,及后又在集上开了方圆十数里最大的客栈“德盛居”,生意却也做得红红火火。

  “德盛居”院墙高逾两丈,用坚硬端方的山石砌成,石隙用糯米浆混了石灰浇过再夯实,端的是坚固异常。

  古善人常年在西北边陲行商,这客栈亦自照着西北一带的客栈建造。原来西北一带自古民风剽悍,山西蒙古接壤处更是盗贼横行,是以当地客栈无不高墙深垒。

  客栈的掌柜伙计往往也有功夫在身,否则小至争吵拌嘴,大至盗匪劫掠,最后无不刀枪相见,没点功夫在身不免极易吃亏。

  再说此时,“德盛居”的曹掌柜早已站在客栈的朱漆大门前,带着两个小厮,正踮着脚尖往街的尽头不住的张望。

  傍晚时分,头骡的红缨终于在街头出现,紧接着便是虎踞镖局的大旗飘出。胡掌柜一见,连忙带着小厮上前迎接。

  胡掌柜对孟剑雄道:“敢问这位是虎踞镖局的孟总镖头么?在下德盛居掌柜胡正南。”

  孟剑雄亦快步上前,抱拳道:“胡掌柜请了,在下正是孟剑雄。”

  胡掌柜作揖还礼,道:“孟总镖头一路辛苦,快请进小店歇马。”

  孟剑雄又客气几句,方向镖局众人招手示意,镖局随行的镖师、趟子手、伙计一行骡马车辆鱼贯而入。

  胡掌柜待得车马全部入店后,吩咐小厮连忙关上客栈大门。

  孟剑雄转身对胡掌柜道:“兄弟按规矩照会一下,得罪之处还请海涵。”说罢,躬身一揖,胡掌柜连忙还礼,说道:“孟镖头请自便。赶明儿东家略备薄酒再行接风。”

  孟剑雄道:“不敢,在下叨扰贵主,甚感不安!”

  胡掌柜知道镖局入店定然要里外巡查,寒暄几句后自行告退。

  孟剑雄叫来镖师郝大镇、童万周、史三彪,轻声吩咐道:“带兄弟们‘三巡’。”

  所谓的“三巡”即:一巡店内人员有无“异相”,以防歹人预先潜藏。镖师目光如炬,一打量歹人面相,心中已有计较。

  二巡店外有无“异风”,预防贼人跟踪尾随,此由轻身功夫极佳的镖师越墙走壁,在店家院墙内外、房顶巡查。

  三巡厨房有无“异味”,以防奸人暗中下毒,此需镖师心细如发、明察秋毫。

  郝大镇、史三彪、童万周带人分别查察了店内、店外、厨房,并未发现异样。

  孟剑雄接得报告后才命人将镖车停入地窖。这“德盛居”在建造之初也当真考究,仿佛早已预计好镖车来停当一般,地窖是用上好的大理石砌成,石与石之间竟紧密得连蝉翼薄的柳叶刀刃也插之不入。

  地窖内石壁的凹陷处点着数十盏琉璃灯,照的四周光如白昼。十八名劲装汉子将镖车围成一圈,森严戒备。

  在地窖口把守的镖师叫童万周,为人老成持重,使一把雁翎刀,是山东金雁门的好手。

  镖车停放在客栈地窖内,里三层外三层,镖局的镖师伙计轮流整夜值守。

  脚夫将骡马系于后院马棚,镖车派人看管,骡马自有伙计亲自喂食洗刷。镖局一行赶了一天的路,此时早已人困马乏。众人分别到各自房间安顿下来。

  孟剑雄将镖车停放妥当,又在地窖各处查察一番,确定无甚异状后方走出地窖,他又叫来孟晚舟,对孟晚舟说道:“舟儿,你去瞧瞧王员外家女眷有何吩咐,咱们好早作打点。”

  孟晚舟答允一声自去了,不一刻回来禀报道:“王员外和夫人小姐用过些点心,都梳洗休憩了。”

  孟剑雄道:“嗯,如此甚好。”

  孟晚舟道:“爹爹,我走一天身上黏糊糊的,我也去洗个热水澡啦。”

  孟剑雄道:“你忘了局子‘三不离’的规矩了么?”

  “三不离”原是镖局上下在进店打尖休息时的规矩,即“镖不离身”,兵器、暗器在睡觉时绝不解下;

  二是“身不离衣”,睡觉和衣而睡,绝不宽衣解带;

  三是“马不离院”,无论发生何种动静,如无镖头的命令,车马绝不得擅自驰出院子,以防中了贼人调虎离山之计。

  孟晚舟当然不会忘记镖局这“三不离”的规矩了,只得吐吐舌头,说道:“这一路的不洗澡,臭也臭死啦。”

  心虽极不情愿,却也不敢违拗父命。

  是夜一场豪雨终于降临,至天明仍毫无止歇之意。

  孟剑雄只得安顿镖局众人在客栈内继续停留,好在王员外并非归心似箭,只要路上无凶险,他一路游山玩水回乡亦无妨。

  大雨纷纷扬扬的下了一日,半空中乌云兀自未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