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龙骧手足并用,花了约莫大半个时辰,方攀过那座险峰。他顺着山势而下,行不多远便见一座市集,附近人烟稠密,颇为繁华。
他在市集处徘徊数圈,未见那恶人的踪迹,便先到客店投宿再作打算。他找了一家临街的客栈住下。
到二更时分,骆龙骧从房间窗户蹿上屋檐,伏在暗处张望。等了约莫半个时辰,只见大街西北角处人影一闪,向城中一钱庄飞掠而去。
骆龙骧心想定是那恶人银根紧缺,深夜到钱庄盗抢来着。他不动声息悄然跟去,之势怕打草惊蛇,也不敢靠得太近。
前面那黑影一闪便跃进钱庄大院内。
骆龙骧在外面暗处守候,要等对方出来再将他擒获。谁知等了大半个时辰,竟听不见院子内有半点动静,他暗觉不妥,于是跃入钱庄内察看。
骆龙骧轻功甚高,钱庄值守的护院自然无法发觉。他在院子内走了一圈,在一处院落中见一家丁模样的汉子摊倒在地,显是被人点了穴道。
附近有一道暗门,骆龙骧恍然大悟,那黑衣人定是从钱庄暗道遁去,自己江湖阅历太浅,未能看穿对方耍的把戏。他心中懊恼,却也无可奈何。
骆龙骧出了钱庄后门,径直追去。一路上可见依稀足迹,显然那恶人的轻功也极高。
足迹至一座尼姑庵外便止住。骆龙骧不禁暗暗纳罕,不知那恶人三更半夜到尼姑庵作甚,但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骆龙骧跃入庵中,只见庭院内数把折断的长剑,横七竖八的散落在院子东北角,花盆碎了一地,花草狼藉。
骆龙骧缩身闪过数道回廊,眼前一间禅房房门半掩,里面一灯如豆。
骆龙骧蹿上屋檐,双脚勾住瓦檐,一个倒转珠帘,倒挂着向下望去,但见禅房内空无一人,原本摆放在房间中央的功德箱已被砸开,铜钱撒了一地,地上斑斑血迹,一直向外延伸,周围说不出的诡异。
骆龙骧轻轻跃下,循着血迹寻去,穿过数道庭院,那血迹便止于一座庵堂前。
庵堂的窗户现出数个人影,显是有人坐在堂中。骆龙骧一脚踢飞房门,猱身窜入,他单掌横于胸前,以防敌人在暗处偷袭。
房门啪的一声便飞了起来,待尘埃散去,映入骆龙骧眼帘的却是几名尼姑的尸身,只见数名尼姑或坐或卧,定在窗户边、长椅上,地上还横七竖八的躺着数人。
骆龙骧伸手往各尼姑鼻孔一探,均已气绝,但见每人嘴角处一丝血线流出,面上却无狰狞之色,显然是被人用重手法刹那震死。
此时月光从窗户斜斜的照进来,冷冷的洒在庵堂中,四周悄无声息,就像死一般寂静。
骆龙骧虽身负绝艺,但见眼前惨状,手足也不禁微微发抖。他料静慈庵的尼姑身有武艺,还自不弱,然而凶手一下便将她们毙于掌下。
从几名尼姑伏地的姿态判断,有人准备迎敌,有人还不及反应,然而每人未还一招半式便被击杀当场。凶手手段毒辣自不用说,这一份内力也是罕有。
骆龙骧没有从原路返回,旋即从窗户窜出,他在窗台处一点便跃上房顶,举目四眺,只见惨淡的月色下,殊无半个人影,天地间此刻仿佛只剩下他孤身一人。
骆龙骧追出数里,旷野之下仍不见凶手踪迹,他料凶手多半折返城中,他只得返回客店。
骆龙骧一大早上起来洗漱完毕,到客店楼下用过早点,正要到外面查探那恶人的踪迹。
忽而一名大汉掀帘而入,只见他虎头虎脑,面有风霜之色,手里还提着一个硕大的包袱,但见他走起路来却步履轻捷,轻飘飘似不甚用力。
那汉子入得店来,把包袱往柜台上一搁,向掌柜道:“店家,要一间上房,四个人住的!”
掌柜的姓马,正在噼噼啪啪的打着算盘算账,马掌柜只用余光一扫那汉子,便知那汉子没多少油水,客栈的上房定然要留给那些出得起高价,油水丰厚的贵客。
马掌柜道:“客官来得可真不巧了,上房都已满啦。要不您搭个混铺,赶明儿有客人退房了你再入住如何?”
那汉子正待答话,店外走进一个五十余岁的汉子,穿一件宝蓝色的丝绸马褂,叼着一个镶翡翠的鼻烟壶,脖子挂一条小指粗的黄金项链,端的是珠光宝气。
马掌柜一见,马上迎上去,打躬作揖的道:“哟,洪老爷,是什么风把你老送到小店来呀!小二,上等的雨前龙井伺候着。”
那洪老爷鼻尖“嗯”了一声,道:“明儿要到周庄见知府老爷,今晚先到你这住上一晚。”
马掌柜道:“洪老爷大驾光临,小店蓬荜生辉、蓬荜生辉那!小二,快快收拾东厢那间最大的房间让洪老爷歇息。”
方才进店的汉子一听,怫然不悦,他粗声粗气的说道:“掌柜的,刚才我要开上房你又说没有,现在怎的又有了?!”
马掌柜眼珠子骨碌一转,道:“这是洪老爷早前预定好的,预定好的。”
那汉子怒道:“你那混铺留给那些狗崽、猪崽住吧,老爷今日就要住东厢那间大房,要不然,当心老子砸了你这鸟店!”
马掌柜心想:“嘿,今儿来了个又穷又横的外乡佬,也不擦亮招子瞧瞧这是什么地方?不给他点颜色看,还真以为这儿是他后院那一亩三分地了!”
当下也不接话,对店小二道:“带洪老爷到西边的雅间先看茶。”
那洪老爷一走,马掌柜啪啪的击了两下手掌,叫道:“肥龙、瘦虎、二狗、三驴、王五麻子,这位客官大老远的来辛苦了,给他放松放松。”
他话音甫毕,也不知从店内什么地方,一下子钻出高矮胖瘦的五名汉子,上前便要动手。
那汉子嘿嘿的冷笑两声,说道:“老子今日就要杀猪屠狗,好好的准备一桌酒菜!”
“肥龙”当先发难,双手一扯胸前的衣服,露出毛茸茸的胸膛,他是店里面专事杀猪杀羊的屠工。
一只油腻腻的大手十指箕张,一手便来抓那汉子的前襟衣服,他满以为对方定然或闪或避,岂知一抓得手,正自愕然,陡然觉得手掌已被对方按住,那汉子一转腰,“肥龙”手腕被别转,痛得他几欲跪倒,但他倒也硬朗,竟强忍剧痛,吭也不吭一声。
“瘦虎”眼见“肥龙”吃亏,飞身上前,“鸳鸯连环”,直踢汉子的下三路,他人瘦腿法也快,一眨眼已踢出两脚。
那汉子手上稍稍运劲一带,“肥龙”硕大的身躯不由自主的冲前半步挡在前面,“瘦虎”的两脚如数踢在“肥龙”身上,“肥龙”终于忍不住“哎呦”一声喊出来。
“瘦虎”总算及时收脚,第三脚才没往“肥龙”身上招呼。
“瘦虎”跨前半步,侧踹汉子的腰眼,那汉子右掌斩落,正中“瘦虎”脚踝,“瘦虎”脚踝几欲折断,一个踉跄跌倒在地。
“二狗”“三驴”是店内的打杂小厮,见“肥龙”、“瘦虎”或受制或受伤,不敢空手上前助拳。
“二狗”抢进厨房,拿了一把剔骨尖刀,“三驴”在门后抄了一根木棍,两人使个眼色,唿哨一声,一前一后往那汉子袭来。
“王五麻子”倒也笃定,并不急于上前夹击,只是站在一旁掠阵。
“三驴”的木棍当先袭到,那汉子一侧身,手臂一揽,已把棍子夹在腋下,手腕一用劲,“三驴”不及撒手,往前冲了两步,那汉子一脚将他踢倒。
“二狗”的尖刀刀光闪闪,从左及右劈到,那汉子脚一勾,将一张长凳勾得立起,“扑”的一声闷响,尖刀已砍在木凳上,不等“二狗”抽刀,那汉子伸手一探,已抓住“二狗”手腕,“喀喇”一声,“二狗”手腕关节已被扭脱。
此时“肥龙”早已痛得面如猪肝一般颜色,额头汗珠涔涔而下。
“王五麻子”乘隙抢上,那汉子将“肥龙”一个肥大的身躯一举而起,向“王五麻子”猛掷过去,“王五麻子”躲闪不及,两人撞在一起,登时扑翻在地,再也爬不起来。
马掌柜早已吓得躲在柜台底下瑟瑟发抖,那汉子把他一把从柜台底下揪出来,厉声道:“现在有上房了么!”
马掌柜忙不迭道:“有的、有的,请好汉爷饶命!”
那汉子从包袱中掏出一定银子,足有十两重,啪一下丢在柜台上:“给大爷住最好的房,拿好酒好菜伺候着些。”
马掌柜道:“不敢、不敢,好汉爷大驾光临小店,小店蓬荜生辉、蓬荜生辉那,银子是不能要的。”
那汉子道:“大爷我从不白吃白住,叫你收得便是收得!”
说罢“啪”的一声把单刀在柜台上一放,马掌柜慌得两股颤颤,几乎又要跪倒在地:“小人这就收银子,好汉爷莫怪、莫怪!”
心下暗自嘀咕:“你早点亮出你的银子,这架就不是不用打了吗!”
此时“肥龙”、“瘦虎”、“二狗”、“三驴”、“王五麻子”还跪倒在地兀自不敢起来。
那汉子道:“都给我滚吧。”那五人如获大赦,连滚带爬的走开了。
不久客店外又来了三人,均头戴斗笠,斗笠又大又圆,几乎遮住了整张面,那三人见了那汉子,微一点头,也不说话便径直上客房去了。
骆龙骧见那四人形相与自己要找的那恶人相去甚远,且瞧各人动静似乎长途跋涉而来,他也不甚在意,径直出了客店。
时至晌午,街头上的人议论纷纷,都在说昨夜静慈庵的尼姑被劫杀之事。
骆龙骧听了半日也未听出关于凶手的线索,他心绪郁郁,信步到一饭庄坐下,叫了两碟素菜、一壶茶、一碗白饭,独自一人埋头吃起来。
那店小二见他叫的菜略显寒碜,自然一副懒洋洋无精打采的样子招呼着。偏生那饭庄门可罗雀,生意也不甚好,那店小二也清闲得很。
骆龙骧吃罢饭菜,店小二上前收拾碗筷,他见骆龙骧衣饰朴素、愁眉不展,只道他短了银钱,正自发愁。
店小二道:“客官若手头不宽裕,小的倒是有个法子让客官暂时解了燃眉之急。”
骆龙骧好奇心起,想听听店小二有何法子,他想难道对方想喊他入伙打家劫舍不成?
店小二见骆龙骧不语,更认定骆龙骧手头欠裕,他道:“过两天便是城内万老爷子的寿辰,万老爷子极是豪气,凡是前来祝寿的,随手便会给个四五两银子。吉利话说得好的,他老人家一高兴,十两二十两银子那也是随便给。”
骆龙骧问道:“我可与万老爷子不相识,没的到其时被他的家人轰出来,那面子可挂不住了。”
店小二白了骆龙骧一眼,没好气的道:“这位客官对城里大户人家的规矩倒是生分了。这祝寿就是图个热闹喜庆,入门便是客,哪有驱赶客人败兴之理?”
他看了一下四周,见身旁无其他人,又压低声音道:“万老爷子的寿宴,像客官如此打秋风的没二百也有一百,人家万家庄也不在乎那几百两银子。”
店小二言下之意便是说骆龙骧从乡下来,没有见过世面。
骆龙骧只得讪讪的笑着,他心想:“那姓万的既然是一方大豪,前来祝寿的人必多,寿宴上人多嘴杂,或许能听到要找的人的消息也未可知。”
他谢过店小二,会了饭钱,便回客店等着过两天去拜寿。
过了两日,骆龙骧依店小二先前指点,向城北方向而去,在城郭北边,远远便瞧见一座高大的宅子。
骆龙骧走近一瞧,果然庭院深深、气派非凡,只见那院子高高的院墙,全由青砖砌成,朱漆大门前两只硕大的石狮子镇守左右,模样甚是威武。
门前左右两侧上下马石系着数十匹高头大马,前来祝寿的客人络绎不绝,“恭喜!”“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的声音不绝于耳。
万里云在大门外亲自迎接众宾客,他神态矍铄、满脸红光,声音极是洪亮,每一位宾客他都或握手或拥抱,“兄弟”、“大哥”、“贤弟”之声此起彼伏,一时好不热闹。
骆龙骧跟着着众人道贺几句,万家庄的家人给了他五两银子,他心中苦笑,信步随祝寿的人群入得大厅,在西首挑一个靠墙角的座位坐下,早有家丁奉上香茶,每斟一杯,家丁便躬身说一句“贵客请用茶。”礼数甚周,果然是大户人家的派头。
骆龙骧定睛一看,不禁又是一惊,只见那些茶杯、茶壶全是翡翠雕成,盘子筷子之属也是银子做成,手工精致,似出自能工匠人之手,富贵之气逼人而来。
与他一桌的人绝大多数彼此并不认识,多是来打秋风的,大家心照不宣,自然也无人说破,与身旁的人说声“幸会、久仰”之类,便自顾自的喝起茶来。
骆龙骧心中好笑:“幸会还马马虎虎说得过去,久仰却不知从何说起了!”
宾客鱼贯而入,孟剑雄和古善人也在其中,他两人是贵宾,便被安排坐在了大厅靠前筵席。
骆龙骧自知此时自己身份尴尬,是以并不上前与孟剑雄相见,他所坐的位置极偏,孟剑雄背对着他,自然也见不着他了。
万府正要开席,一名老者与两名大汉大踏步走进大堂,那老者进来后大喇喇的便道:“万老爷子今日大寿,老夫拜寿来迟,略备薄礼一份还请笑纳!”
万里云道:“贵客光临,老朽未克远迎,还望恕罪!”那老者道:“好说、好说。”
万里云转头对儿子道:“安儿,给贵客摆座。”
万里云的儿子万安国说了声“是”,便走到那老者身边接过寿礼,正准备引那老者上座,忽然那老者右手一勾,已然扣住万安国的左腕脉门,一下把他扯近。
这一下变起俄顷,万安国猝不及防,那老者出手太快,纵使他一身武艺,亦一下着了道儿。
大厅上一时鸦雀无声,众人都瞧得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