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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卷 第013章 往事如烟(1)


  骆龙骧有心试一下虎痴功夫,眼见虎痴“黑虎掏心”一拳当胸袭到,他双脚不丁不八,上身不闪不让,用手一格,硬接虎痴这一招。待得与对方手臂一碰,运劲推出,虎痴硕大的身躯只是晃了晃,竟未跌倒,骆龙骧心想:“此人练到如此境地也是不易了。”

  他哪里知道虎痴此时已难受异常,胸口气血翻涌,喉咙发甜,几欲呕血,只勉力支撑。

  骆龙骧臂上再加两成力,虎痴运劲相抵,脚下的青砖“咯剌剌”的裂了两块。

  骆龙骧一压,待虎痴旧力已尽新力未继之际,瞬间转身换掌,双手已按在虎痴小腹处,内劲引而不发。他只需内力一吐,虎痴脏腑受震,非受重伤不可。虎痴瞪着吊睛大眼,却不敢稍动,过了片刻,他方道:“投降!放手!”

  骆龙骧一笑,撤去双掌,又在狼孩、豹头身上或捏或拍几下,内力所到之处,两人身上被点穴道立解,登时活动如常。四怪虽凶悍,然而却极守信用,输了便是输了,穴道解开后也不耍赖使诈。

  万里云命下人进内堂取了条宽大的裤子给熊力换上,熊力这才如释重负,如获大赦般放开捂着臀部的双手,迅捷无伦地套上了裤子。

  四怪拜倒在骆龙骧面前,骆龙骧将四人一一扶起,问起事情的缘由,四怪说得结结巴巴,语无伦次,颠三倒四,众人细听之下才明白。

  原来前些日子四怪后山豢养的老虎、狗熊、豹子等忽然不动不吃,奄奄一息。一日晚上一封书信射到四人住处,信里要四怪来万家庄抢两样东西,一样是一把黑色的长刀,另一样东西是一件和尚袍,得手之后用两样物事换解药。留信之人唯恐四怪不通文字,还画了数幅图画附在上面,端的是“图文并茂”。

  四怪眼见这些猛兽日渐衰弱、奄奄一息,不得已只好不远千里风风火火的赶来万家庄抢东西。

  众人一听不禁又是狐疑又是好笑,宾客中有精通医道的,问明四怪所养的野兽中毒症状,原来下毒之人的下毒本领并不甚高明,下慢性发作的毒药又要比下当场让人兽毙命的毒药难得多。

  宾客中有个叫“赛扁鹊”的大夫,他道此种毒药并不难解,他拟了药方开了几服解毒的药。万家庄又命人飞鸽传书至秦岭山下一友人,让他按药方抓药投喂给四怪的猛兽吃。

  四怪见众人帮他们解了猛兽的毒,十分感激,称谢一番又向万里云再三请罪,心中却恼极下毒要挟他们之人。

  万里云襟怀极广,儿子虽受伤不轻,却是外伤,休养十数日应无大碍,他哈哈一笑道:“好朋友不打不相识,哪里又有什么罪了?”

  大厅上重整杯盘,众人开怀畅饮。四怪其实秉性极其淳朴,说话直来直往,毫无机心。

  万里云把骆龙骧拉到身边,再三拜谢他的救助之恩。孟剑雄与骆龙骧见面寒暄问候一番不在话下。

  此时大厅上烛火煌煌,照得四周光如白昼。万里云吃了治伤灵药,又运气调息,内伤已无大碍,他心里一高兴,便高谈阔论起来。

  万里云道:“在座的各位都是好朋友、好兄弟,有件事儿万某再对各位遮遮掩掩便显得不够朋友了。今日万某应对大伙儿讲个清楚明白。那两件物事是一把东洋长刀和一件僧袍,这两样东西是万某二十年前得到的.......咳咳...咳咳....”

  他一激动,牵动内息,不免咳嗽起来。家丁奉上一盏茶,他喝了两口又继续说下去。

  万里云喝了两口茶,顿了一顿,续道:“二十年前,那时我还是个车夫,赶着骡马走南闯北,最北到过关外的漠河,最南到过南陲的儋州。

  那会儿还是穷汉一个,几匹马、一套车,便是全部家当,加上漂泊不定,自然是谈不上娶妻生子的了,好在大伙儿几个赶车的相互依凭,混口饭吃倒是可以。如此一想,倒也乐得个逍遥快活。

  那年隆冬大雪,哥儿们几个押一车毛皮从塞外到杭州。

  车队一行走到杭州地界,距杭州城尚有五十里地。

  我心里盘算着这一车货到杭州一卸,这一程起码能挣个三四两银子,顺带到杭州城买些丝绸回家给老爹老娘做套新衣裳过年。

  从塞外赶车也是够苦的,那鬼地方撒泡尿都顷刻变成冰坨子。我老家在韶州,虽说有些年份也能见到冰雪,但终究与北国的严寒有天壤之别。

  那会儿我耳朵冻得长满红疮,又痒又痛,嘴唇也被冻裂了几道大大的口子,一舔一口血。

  这一日忽然下起了偌大的风雪,积雪有二尺来厚,马儿一脚深一脚浅的走着。大伙儿都冻得瑟瑟发抖,只能抱着马儿的脖子取暖。

  一路的走走停停,停下来的时候还得不停的跺脚,只要你不动一会,腿脚马上失去知觉,懒洋洋的想睡过去,许多赶车人就这样一睡,便永远醒不过来了。

  那时大伙一边不停的跺脚一边用家乡话骂:‘蒲你阿母,这都什么鬼天气!’不少人‘鬼老天、贼老天’的咒骂个不停。

  那会儿我们个个都是些粗人,脏字自然是不绝于口了。

  我把手伸进我‘红孩儿’的鬃毛里取暖,‘红孩儿’是我的马,那年四岁,正当年轻力壮,它呼哧呼哧的喘着气,不一会马鼻上便结了薄薄的一层冰霜。

  我心痛之极,生怕累坏了它。嘿嘿,干我们这一行的,其实对自己倒不怎么在乎,反正贱命一条,值不了几个钱,然而心疼牲口,牲口要是病了垮了,一家老少生计便没了着落,所以风雪一大,我们自个儿不穿也得把大衣盖牲口上。

  可能大伙要问了,这车上不是装着皮货么,哪里还会冷的着?大伙儿可有所不知了,咱们赶车押货的,不说有东家的伙计跟着,我们自个有带头的老大,就相当于带路的头马、头骡了。

  车上的货物那是万万拆不得的,谁要是起了坏心眼,那就甭想在这一行混,不单止以后没了主顾帮衬,行里的叔父也会将你逐出门墙,在乡亲面前一辈子也抬不起头来。咱们这些个赶车的是穷,然而却穷得有骨气。

  说来我和‘红孩儿’也是有缘。有一回我到蒙古贩茶,在半路遇到它,它那会瘦的皮包骨,病恹恹的,它的主家牧民说只要五斤茶叶就让我牵走,要不是过几天也是把它宰了吃。

  我心中不忍,用五斤茶叶换条牲口的命,也是不亏的。后来我到城里牵着它到一老郎中那瞧瞧,那老郎中把病马当病人治,‘红孩儿’吃了几服药,气息愈来愈好,不几天居然又活蹦乱跳起来。我这一好心捡了个大便宜,老天其实待我也是不错了。

  我们的车队走走停停,风雪却愈来愈大。幸亏我们还剩一坛子老白干,每人轮流喝上一口,身子才稍稍暖和了些。

  在急风朔雪中,忽然远处红影晃动,一人从远处正向我们这边走来。

  那人来得好快,待那人走得近些,我才看清是一名身穿红色僧袍的僧人,年纪约莫四十出头吧,只见他僧袍鼓荡,也不知是风吹的呢还是他怎弄的,他走在雪地上轻飘飘的,仿佛不甚用力,又好像御风而行一般。所过之处,雪地上只留下浅浅的印痕。

  那会儿我虽然是个赶车的粗人,但也学过一些粗浅的拳脚功夫,这红衣僧人轻功虽算不上踏雪无痕,但也是极高的了。

  红衣僧人身后十余丈跟着两名小和尚,红衣僧人道:‘快快跟上。’此时虽然风急雪劲,但他中气充沛,说话的声音远远的传了开去,一字一顿犹在耳边。

  那两个小和尚一边不住的追赶,一边气喘吁吁的喊:‘师傅等等我们,我们...你等我们...一等...’一阵风吹过,小和尚的喊声淹没在风中,再也听不真切了。

  我瞧着这一老二少的三名僧人,心中暗觉诧异。

  待得那红衣僧人走近,我一打量,只见他目似朗星,面相慈和,俊俏中又带着三分文雅,一分和蔼,真让人不觉想看多几眼,我不禁在心里想:‘果真是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连和尚也这般俊俏,更不用说这儿的大家闺秀小家碧玉了!’

  风雪又下了约莫大半个时辰,便渐渐变小。

  红衣僧人与我们一路前行,忽然前面见两人在行走,在雪地上一脚深一脚浅的很是狼狈。

  待走近一瞧,原来是两名妙龄女子。一人穿着名贵的绸缎衣衫,一副贵家小姐的模样,另一人却是丫鬟打扮。

  那小姐明丽如雪中盛开的梅花,肌肤胜雪,淡雅怡然,是她映衬了白雪还是白雪映衬了她,那会儿我竟有点傻傻的分不清了。

  我只瞧了她一眼,一股自惭形秽的滋味陡然涌上心头,便再也不敢多看。

  小和尚一见两名女子忙不迭低眉合什,不敢正视,生怕被别人误以为有轻薄之举,那红衣僧人却神色如常。

  我一见登时对红衣僧人的好感便减了几分,心想:‘这和尚估计也不见得是什么持戒精严的高僧,多半是徒有其表,其实满肚子坏水也未可知。’

  再走不远,前面是一条小河,河水潺潺,竟未结冰,想必是上游有温泉之类,以致河面没被冻住。河中间有几块大大的浮冰,有功夫的人自然可以施展轻功提纵术跃过去,但这小姐和丫鬟定然是跃不过去的了。

  若蹚水过去当然也可以,但上岸之后如无干鞋干袜子更换,这腿脚非冻坏不可。

  我们这些常年在外面赶车的人自然是备有若干鞋子袜子了,蹚水倒是不打紧。

  我们这些赶车的更是不敢叫她们骑上我们的马过河,这荒郊野外,男女授受不亲,万一出了岔子,中了江湖上的仙人跳什么的,那可当真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眼见半空中彤云密布,天色将暮。天一黑,这孤身两个女子身处荒郊旷野,那可是大大的危险。那小姐丫鬟自然理会得,正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红衣僧人道:‘你们把两位女施主过背河如何?’

  那两个小和尚四手乱摇,说道:‘师父,这可万万使不得,寺中的戒律我们可不敢有违。’

  红衣僧人道:‘女施主过不了河,丢在这荒野中又该如何?’

  ‘这....’小和尚一时语塞。

  红衣僧人向那两名女子问道:‘两位女施主可愿伏在贫僧的背上让贫僧带过河去?’

  那会儿我心中暗自叹了一声:‘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但如今和尚也难过美人关,世风日下,道德沦丧至此,焉能不让人黯然?’

  那小姐微一迟疑,最后望望天色,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红衣僧人便驮起那小姐,踊身一跳,落下时脚尖在河中央的浮冰上一点,借力跃起,一下便稳稳的落到对岸。

  他放下小姐,便如法炮制,将那丫鬟也驮过了河。

  我们的马队也陆续过了河,那小姐和丫鬟走了约莫四五里路,指着旁边的村落便说到家了,她们邀红衣僧人到家中喝口热茶。

  红衣僧人道:‘贫僧还要赶路,多谢施主美意了。’两女子再三称谢便离去了。

  我们一行人又走了数里,那两名小和尚忽然止住,一人道:‘师父,弟子有一事要请教,还望师父指教。’

  红衣僧人道:‘何事?’

  另一名小和尚道:‘师父时常告诫弟子要持戒精严,然而师父今日背女施主过河,岂不犯了寺中男女授受不亲的戒律?’

  红衣僧人道:‘众生若有执念该当如何?’

  一名小和尚道:‘佛说当放下。’

  红衣僧人道:‘这数里路上是你们没有放下那两名女施主还是为师没有放下那两名女施主?’那两名小和尚默然不语。

  当时我听着红衣僧人的话,总觉得有甚禅理,然而我根器驽钝,终归是没有悟到什么。

  过得半晌,风雪便止住了,地上的积雪却厚。

  忽听得远处銮铃响起,约有十余乘马从东北方驰来,我想:‘能在如此厚的积雪上跑的马儿,也算是不可多得的良驹了。’

  不一刻,我瞧见一团毛茸茸的家伙在雪地上急奔,及至奔近,才看清是一头狐狸。只见这头狐狸浑身雪白,通体没一根杂毛,这皮子要是做成狐裘,那可是一件难得的上品。

  那雪狐仿佛对这一带的地形稔熟之极,专挑那些积雪不深的地方跑,或跳或窜,或滑或滚,却是不敢有半分停留,只是后面的马蹄声越来越紧。

  待那些马奔得近了,我瞧见那些马匹俱是高头大马,身高腿长,难怪在雪地跑得如此之快。

  马上乘者背弓负箭,锦缎皮靴,马鞍上挂满了狍子、獐子之类的猎物。

  原来是一伙出来冬猎的,瞧那派头不是豪商巨贾就是王亲贵族,想必是一路追踪那雪狐至此。

  那雪狐仿佛也知道自己现时命悬一线,没命的向前奔突,但它四条小腿又哪能跑得过那些高头大马?只怕时候一长,终究沦为猎人的囊中之物。

  红衣僧人当然也瞧见此情此景了。

  只见那头雪狐一下钻进一丛小树林中,不一刻又反身奔出,一下蹿到红衣僧人脚下,呜呜的低声叫起来,仿佛在哀求那僧人庇护一般。

  我当时瞧得张大了嘴巴合不拢,嘿!这小家伙莫不是成精了,竟求起人来。

  大伙儿可晓得它奔入又奔出却是为什么?当时我也是一头雾水,后来细想之下才恍然大悟,原来它是故意把足迹留下,让追捕它的人以为它钻进林子了,然后它反身奔出时仍踩在原来的足迹上,如此一来只有一道足迹,追它的人当然不会怀疑它又跑了出来。

  那两个小和尚也大是惊讶,那红衣僧人笑笑,躬下身去,那雪狐便哧溜一下蹿入他宽大是袖子中。

  这时候马蹄声更近了,当先一名汉子寻近,见雪地上的雪狐足迹仍未被雪花覆盖,他马鞭一指,喊道:“那小家伙钻进树林去了。”

  另一名汉子道:“这小树林不大,不怕它跑上天去。”

  余人唿哨一声,驱马跑进那小树林,奋蹄扬鞭,打得积雪纷纷扬扬,欲将那雪狐惊吓出来。

  然而众人忙活了半天,却一无所获,连个狐狸影子也没见。此刻那小家伙正躺在红衣僧人的大袖中呢。

  “喂,和尚,瞧着一只白色的狐狸了么?”那红衣僧人默然不语,那两个小和尚低头合什,嘴里喃喃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那汉子又问红衣僧人:‘和尚,问你话呢,哑巴了么?’

  红衣僧人摇摇手,又指指自己的嘴巴。

  那汉子哈哈一笑道:‘哈,原来真是个哑巴!’

  一名身材矮小的汉子道:‘老子瞧这帮赶车佬獐头鼠目、鬼鬼祟祟的,定不是什么好鸟。十有八九便是他们逮了那狐狸藏了起来。大伙儿一搜便知。’

  我们一听,皆义愤填膺,我心想这矮子好横,但对方甚有来头,我们自然惹之不起,谁让我们命苦,只是个赶车的呢?

  那矮子话尤未了,便要上前拆开我们的货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