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人的事情,除了皇帝能够赦免他,谁也救不了他。怎样才能求得嘉靖皇帝赦免自己呢?王联挖空心思,在反复揣摩了嘉靖皇帝固执的个性和忌讳后,终于在胡缵宗的这首迎驾诗中找出了破绽。他想,只要自己一口咬定,胡缵宗必死无疑。自己检举有功,说不定嘉靖皇帝一高兴,不但会赦免自己的死罪,还会给自己升官晋爵呢!另外,朝中那些讨厌的御史们还好几个弹劾了自己,自己就是死,也要拉上他们垫背。于是,父子俩就上了那道检举奏折。刘讱问何人为证时,他便说出了弹劾过自己的鲍道明等人。
事情终于真相大白。刘讱写了奏折,据实上报。谁知嘉靖皇帝钻进了牛角尖,一点也不相信,他痛斥刘讱:“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敢替他们诡辩!你以为朕是三岁的娃娃,一点头脑也没有?”
刘讱说:“皇上,微臣就是有一万个脑袋,也不敢欺骗皇上啊!”
嘉靖皇帝说:“那朕问你,胡缵宗狗贼为什么要写这首诗?”
刘讱:“是为了迎驾、颂圣。”
嘉靖皇帝:“穆王八骏用在这里是什么意思?”
刘讱:“据胡缵宗交代,是写景。”
嘉靖皇帝冷笑一声:“当时是这种情景吗?”
刘讱语塞:“这……”
嘉靖皇帝说:“刘讱,朕知道你和胡缵宗是同乡,有意为他开脱。朕今天就成全你们,到阎王那里去官官相卫吧!”遂将刘讱也下狱论死。
明朝道教盛行,道观道士充塞各个角落。各个领域里都有人信道、修道。嘉靖皇帝觉得自己修道,一没荒废国政,二没危害社会,修道行善积德、普爱众生、实行仁政,这是人民拥护的事情,你们凭什么要诋毁我?由于这种思想主宰了嘉靖皇帝,导致他心理失衡。为了发泄自己的愤懑,杜绝大臣们再诋毁自己,嘉靖皇帝竟下旨追查都有谁读过胡缵宗的这首诗,凡知道这首诗的人,统统以隐瞒不报的欺君之罪下狱论死。这样一来可就惨了,副都御史刘隅,给事中鲍道明,御史胡植、冯璋、张洽,参政朱鸿渐,知府项乔、贾应春等一百一十人都株连了进去,统统都要处死。
凡读过这首诗的人都下狱论死,这不是又在制造文字狱嘛!有两个言官就上奏谏阻嘉靖皇帝的这种做法。没想到这给嘉靖皇帝火上浇了一桶油,当场下旨将这两个言官也下狱论死。为了避免多费口舌,嘉靖皇帝不但御笔批斩,在第二天午时,一百一十多人不留一个活口,还传旨谁敢再进言阻谏,当场杖杀。
散朝后,严嵩回到相府,经过一番思考,正准备派人去找陆炳的时候,陆炳却自己来了。原来,陆炳为人正直,为了制止这场冤狱,他来找严嵩,准备游说严嵩和自己一起,冒死劝谏嘉靖皇帝。他对严嵩说:“严大人,皇上是被气昏了头,事情过后肯定会后悔。在这种时候,别人不管,严大人和晚生却不能不管。因为我们都是兴王府的老人,太后临终前对我们寄予了厚望,如果我们看着皇上做错事而不劝阻,只怕百年之后难以去见地下的太后。”
严嵩淡淡地说:“陆都督放心,皇上根本不会处死那些人。”
陆炳焦急地说:“严大人,皇上的圣旨都下了,您怎么还这样无动于衷啊!”
严嵩依旧不慌不忙:“陆都督放心。皇上批斩的圣旨是为了警告一下大家:不要玩弄辞藻,华而不实。要各司本职,励精图治,早日把国家推向嘉靖盛世。”
陆炳说:“严大人,您就这么肯定?”
严嵩点了点头:“当然肯定。先帝的智慧和先太后的仁厚集于皇上一身,皇上怎么舍得杀掉那些对国家有用的人呢!陆都督尽管放心好了。”
陆炳对严嵩的话是一百个不相信,但看严嵩无意和自己联合起来劝谏嘉靖皇帝,满腹的话也不好再出口,便闷闷不乐地转身走了。
却说嘉靖皇帝正在寝宫生闷气,报说陆炳求见。他本想一口回绝,又想到陆炳不会无缘无故地来找自己。如果他真有事,不见他不但会误事,弄不好还会伤害他的感情。于是,嘉靖皇帝勉强传旨,让陆炳来见。陆炳进来,礼毕。嘉靖皇帝问:“陆炳,你来找朕,有什么事吗?”陆炳迟疑地说:“微臣刚刚从严大人那里过来,有件事心里委实放不下来。”嘉靖皇帝说:“什么事?”陆炳说:“严大人说,皇上其实不会杀那些人,是吗?”嘉靖皇帝有些惊讶:“为什么?”陆炳:“严大人说皇上舍不得杀掉那些对国家有用的人。”嘉靖皇帝心里一震,紧紧追问:“严嵩具体是怎么说的?你详细说来给朕听听。”
陆炳就把严嵩的话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嘉靖皇帝听后呆了。坦率地说,他被一股怒气左右着,气愤之下要杀那么多人,冷静下来想一想,自己也觉得不对。然而君无戏言,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何况自己连批斩的圣旨都下了呢!所以,他只能将错就错了。
严嵩估计自己见不到嘉靖皇帝,考虑到陆炳见嘉靖皇帝容易,这才想了一个计策,故意跟陆炳说了那些话。这些话除了给嘉靖皇帝戴了几顶高帽外,还暗示了嘉靖皇帝一个台阶:“穆王八骏”在那首迎驾诗中不是没法解释吗?那是胡缵宗自作聪明,玩弄辞藻,用词不当!
父亲的智慧和母亲的仁厚集于自己一身,自己当然就不应该杀那些人了。吆喝着要杀大家的目的,其实是为了警告一下大家,要大家各司本职,励精图治,早日把国家推向嘉靖盛世。这是严嵩不动声色地给自己找了一个台阶,也能显示自己的智慧。于是,嘉靖皇帝的心情开朗起来了。当陆炳小心翼翼地问嘉靖皇帝到底要不要杀那些人时,嘉靖皇帝亲昵地说:“你个笨猪,朕怎么会胡乱杀人呢!还是严嵩了解朕的心思呀!”
陆炳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我的天啊,这半天微臣都快要被吓死了!”嘉靖皇帝不解:“什么事快要把你吓死了?”
陆炳说:“微臣还以为皇上真的要处死那么人呢!如果皇上要制造一个文字冤狱,微臣还有什么脸去见地下的先太后!”
嘉靖皇帝感动了:“陆炳,朕有你们为股肱,一定不会干出让列祖列宗痛心疾首的事情来。”
第二天,嘉靖皇帝升殿收回了自己的成命,他斥责胡缵宗说:“不学无术,识陋见浅。玩弄辞藻,荒谬无稽。”
胡缵宗泪流满面,一再叩首:“是微臣自作聪明,用词不当。”
嘉靖皇帝说:“不是朕心狠,为了警戒天下士子为文严谨,不要授肖小之人以柄,从而给社会带来不安宁的因素,朕打你四十大板,你服不服?”
胡缵宗的这首诗,就算他不是在诋毁嘉靖皇帝,但用“穆王八骏”来形容嘉靖皇帝扶榇南归的悲痛情景,嘉靖皇帝要杀他的头,他也无话可说。这时听了嘉靖皇帝的话,心里只有感恩,哪还有不服,他一个劲地叩头:“臣服,臣一万个服。”
嘉靖皇帝象征性地打了胡缵宗四十板子,又宣布余众无罪,回去该是什么官的还是什么官。再传旨将王良、王联父子处死。乌云滚滚的天气,转眼就风和日丽了。
胡缵宗等人听说是严嵩施巧计救了大家,便要上门致谢。严嵩派人拦住他们,说:“皇上实在无意杀你们,你们要是曲解了皇上对你们的苦心,恐怕于大家都不好。”大家心领神会,迅速离京,但严嵩的大德,他们都深深地刻在了心里。
《鬼谷子》说:与阳言者依崇高,与阴言者依卑小;以下求小,以上求大。由此言之,无所不出,无所不入,无所不可。可以说人,可以说家,可以说国,可以说天下。今方信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