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二十年(1561)八月八日,孝皇张太后病逝了。嘉靖皇帝来到张太后宫,见张太后大睁着双眼,任一个当值的太监怎么抹也合不上。那个太监小心翼翼地告诉嘉靖皇帝:“太后之所以难以瞑目,是因为她有一个遗愿未了。”
嘉靖皇帝问:“什么遗愿?”
太监说:“太后希望皇上不计前嫌,能够宽恕她在世上唯一的亲人——小弟弟张延龄。”
嘉靖皇帝没有吱声,他默默地给张太后叩了三个头,尽到了晚辈应有的礼节,然后起身,默默地看着张太后的遗体:这是一个十分要强的女人,她左右了丈夫的一生,使丈夫成了中国历史上唯一一个没有纳妃的封建皇帝;她左右了儿子的一生,朝廷的大小事情基本上都要通过她才行;在大明危难的时候,她奋不顾身与反贼江彬以死相拼,终于达成了先到为皇后到为臣的协议,从而稳住了江彬,给大明留下了一丝希冀;她以皇室尊长的名义拥立嘉靖皇帝,号令天下,使蠢蠢欲动的藩王们偃旗息鼓,不敢妄动干戈。但她也留下了终生遗憾:因为弄权,以致给娘家招来了灭门之祸。
嘉靖皇帝对张太后早已麻木不仁了:这个狠毒的女人,为了私欲,二十年前,要不是骆安百般劝阻自己,严嵩又舌战群臣解开了死扣,她必然会杀死他们母子;为了私欲,她竟然要逼疯、逼死自己的母亲。可怜母亲蒋氏一生与人为善,却到死都没有得到自己应有的尊严——皇宫一直被张太后把持,蒋氏至死仍是一个闲人。最让嘉靖皇帝难以原谅的是张太后从来没有跟蒋氏表示过亲近,她一生都在鄙视蒋氏。为了治理国家,奶奶邵氏和母亲蒋氏的娘家均带头响应自己制订的国策,献出了应该交还国家的庄田,但张太后率领她众多的儿媳妇和娘家人,拒不执行,致使自己的治国之计中途而废。她眼里丝毫没有自己这个侄子和皇帝呀!
张太后不是不懂亲情,她一生都护着自己的两个弟弟。她是一个把亲情看得高于一切的人,可她为什么要用封建礼教来迫害自己的母亲呢?她和蒋氏是亲妯娌呀!这一点是嘉靖皇帝至死也解不开的疙瘩。
张太后的葬礼办得很简单,连各地藩王应该派人来参加悼念的帖子都没发,嘉靖皇帝就将她草草与孝宗皇帝合葬了。嘉靖皇帝的生父生母还在太庙里建了三间偏殿供奉着牌位,而张太后的牌位却未能进太庙。嘉靖皇帝觉得像张太后这样的人不配进朱氏太庙,把她的牌位放进太庙,是对列祖列宗的侮辱。
嘉靖皇帝杀了张太后的最后一个弟弟——张延龄。他就是不计前嫌,国法也不允许张延龄活着走出大牢。
严嵩晋升为大学士、次辅,实际上登上了权力的顶峰。恰好这一年严世蕃三十岁。严氏父子双喜临门,正好给了那些势利之徒巴结讨好的机会,彼时群魔乱舞,弹冠相庆,丑态百出。徐阶送了一个价值连城的玉西瓜作为贺礼,喜得严世蕃嘴都合不拢,将其待为上宾。十几名小丑闹着要拜严嵩夫妇为干爹干娘,严嵩怕影响不好,婉拒。徐阶便从中撮合,讨好地说:“严大人,他们都是国家的干材。后生虽可畏,经世尚不足。他们需要得到相爷的教诲,才能成为国家的栋梁啊!”
一班人生怕拜严嵩夫妇为干爹干娘的事情黄了,见有徐阶为他们帮腔,便纷纷说:“树不纡不直,子不教不成器。相爷就收下我们吧!”
有的人干脆跑到欧阳氏的面前跪下,说:“干娘,孩儿给您叩头了。”
欧阳氏并不贪图这些人的厚礼,但很想收几个人做干儿子却是真的。一是当时流行收干儿子干闺女,要是没有谁愿意拜你为干爹干娘,就说明你这个家庭人缘不好。二是作为家庭妇女,一年到头窝在家里足不出户,逢年过节有几个干儿子干闺女过来凑凑热闹,给贫乏的生活增添点色彩,这也是一种情趣。因此,她便自作主张,前前后后一共收下了十几个干儿子,并且她对这些干儿子都是真心的。比如,这些干儿子中有一个叫赵文华的,有一天他向嘉靖皇帝献了一个秘方,说是照单服药能够长生不老,还说严嵩很早就知道这个方子,自己天天在家里服用,就是不告诉嘉靖皇帝。一心想长生不老的嘉靖皇帝大为恼怒,追问严嵩是怎么回事,要治他的罪。吓得严嵩为了辩解叩头都叩出血来了。下来后,严嵩要找赵文华的麻烦,并宣布他不再是自己的干儿子。赵文华跑到欧阳氏面前哭求,欧阳氏不忍,竟说服了严嵩,将这么大的事情一笔勾销了。
树长高了影子长,权力大了贪欲和淫欲就会膨胀。严嵩二十五岁高中进士,因为既无社会背景,也无经济能力参与官场竞争,所以官场坎坷,生活得提心吊胆,唯恐一点不慎,就被人打下马来。严世蕃靠父荫进入国子监学习,一出来就弄了个尚宝司的官,官虽不大却令人侧目。他帮助严嵩第一次扳倒了夏言,家里父母对他刮目相看,外面他也成了一个神话般的传奇人物。于是,他走出家门,那些肖小之人便趋之若鹜,严世蕃趾高气扬,发号施令的样子比他的老子严嵩威风多了。
严嵩年轻的时候由于家庭状况不佳,他在娶了貌美贤惠的欧阳氏后,两人相濡以沫共同支撑着一块小小的天地,想也没有想过再纳几房小妾的事情。严世蕃就不一样了,他从娘胎里生出来就是一个衣食无忧的官家少爷,基本上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他二十岁娶了美妻,还两天不嫖心里就难受。但嫖娼是要钱的,而且钱给少了还坍自己的面子,他可不想学那些地痞流氓,玩了女人不给钱不说,还耍横,那有什么情趣!不是成了禽兽,单纯为了发泄兽欲吗!严世蕃玩的就是要女人向自己嗲声嗲气,他喜欢的就是女人千媚百态地主动向自己献身,那才叫刺激,那才有情趣。
怎样才能又玩女人又广进财源呢?严世蕃想了一个好主意,那就是广纳小妾。不是趋炎附势的小人多嘛!自己纳妾,他们就得前来送礼。有钱的富家子弟想捐官,不掌权的小官想升掌权的大官;获罪的想脱罪,判了死刑的想求生。这些人会成千上万地送,会倾家荡产地送,而且还是心甘情愿的。自己不必给什么承诺,能办则办,不能办则罢,反正是我纳妾你送礼,事情办不成你也不能把礼要回去嘛!同时,用这种办法捞钱,那些专找人茬的御史谏臣们不得不闭嘴,政敌们也不敢说三道四,这一举多得的事情,何乐而不为呢!
严世蕃决定纳个小妾,但遭到了母亲欧阳氏的反对。严世蕃深知母亲是个正直的人,不敢说出自己的真实用意。不过他伶牙俐齿,巧舌如簧,又哭又求,声泪俱下,也说得欧阳氏无言以答。最后,严家很排场地帮他娶回了这房小妾。
严世蕃的如意算盘没有打错,通过这次娶小妾,他共收受到古玩、字画、金饰等,折合银子十几万两。对那些要买官的、要升官的,他拟了个名单交给严嵩。严嵩照实上报,嘉靖皇帝大笔一挥:照准。大家一看,严氏父子还真能手眼通天。从此,各种贪婪的目光就都瞄准了严氏父子。
严世蕃深为自己的聪明而得意,在其后的二十多年里,他或公开娶回家,或私自包养在外面,共娶了二十七个小妾,平均不到一年就要娶一个,每个月都有两个小妾做生日。随着他自己的权力越来越大,严嵩越来越依赖他,有时卖官鬻爵的事情,他根本不跟严嵩商量,就自己擅用严嵩的相印。这些都是后话,不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