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前,严嵩脱离了京城的漩涡,将妻儿老小接到应天府,然后任凭惊涛骇浪风雷激,他都不惊不慌宽心地做着自己的太平礼部尚书。陆炳带着嘉靖皇帝的圣旨,秘密来到他的府邸,要他进京解围,他便化装成一个教书先生,和陆炳一起连夜向京城赶来。一路上他心事重重,多是沉默不语。张太后与嘉靖皇帝已似同水火,凡是跟嘉靖皇帝站在一起的大臣都遭到了张太后的报复,自己本来就是被张太后排挤出京的,这个时候回去,那不是伸着脑袋往张太后的钢刀下面送嘛!可要是站在张太后一边,嘉靖皇帝也会毫不犹豫地将自己撕得粉碎,自己怎样才能化解这场灾难呢?
严嵩到达京城时,天色已晚。放眼望去,只见一片残垣断壁,废墟瓦砾。不断有人群披麻戴孝,哭哭啼啼,从不同的方向抬着用席子裹着的尸体要往什么地方去。严嵩看了,心里好生凄凉,他在心里暗暗地想:想不到一场地震,把繁华的京城竟摧残成了这种样子,真是世事如浮云,人算不如天算哪!
在一家客栈前,严嵩站住了,他对陆炳说:“小将军,现在天色已晚,为了不惊动太后和皇上,我今天就在这里暂住一夜,你先回去吧。”
陆炳哪里肯走,说:“严大人,孝皇张太后那个疯婆子现在是见人就杀,她要知道你进京了,必不肯放过。我奉太后之命,要寸步不离地保护你。你一人住在这里,我不放心。”
严嵩说:“你放心好了。倒是你跟在我身边,神神秘秘地走漏了消息那才多有不便呢。今晚我要一人静静地想一想,明天好去晋见太后和皇上。”陆炳不肯走,严嵩又说:“陆小将军,太后和皇上现在不定在宫里怎么着急呢!要不你先进宫去通报一下,你看怎么样?”
陆炳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便说:“严大人,你在这里可不能露出半点痕迹呀,等我回禀了太后和皇上,马上就率锦衣卫来保护你。”然后扔下严嵩自己走了。
严嵩和陆炳分手后,独自找了个地方填肚子。旁边有几个人在闲聊:“……其实那明成祖朱棣叔夺侄位,无脸去见地下的祖宗,在应天府站不住脚了,才跑到这里另建帝都。当今皇上是在正德皇帝绝嗣的情况下以兄终弟及之义继承的皇位,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要是换了我呀,我干脆把恭穆献皇帝的陵墓建到太祖的身边去,免得在这里活着的人要怄气,死人还要在地下受欺!”
严嵩听了,如雷击一般:是啊!张太后是拼了自己的命也不许嘉靖皇帝把他生父的陵墓迁到皇陵园里来,要找一条让张太后退让的理由太不现实了。一路上他一直在想一条能让嘉靖皇帝退让的理由而一直没有想出来,这时听了几个人的闲聊,他顿时有了一个好主意。
陆炳进宫将严嵩已经到达京城的消息告诉了蒋太后和嘉靖皇帝,然后迅速带着一队御林军赶到客栈将严嵩保护起来。第二天一早两人就进宫来见蒋太后和嘉靖皇帝。
严嵩见了蒋太后,心里一阵难受。这曾经是一个容貌美丽、气质高雅,双眼含威但心地善良的女人,让人见了肃然起敬。短短的几年时间,竟变成了一个形容憔悴、目光痴呆的半傻子。此时的蒋太后或许是心中有一股希望在支配着她,因而头脑比较清醒,眼睛里透露出一种渴望。等严嵩行了礼,她就迫不及待地问:“严卿家,想必陆炳一路上把朝中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你了吧!你一向足智多谋,不知现在可有良策化解这场危机?”
严嵩不慌不忙地说:“太后勿忧,这都是朝中群臣无知,以讹传讹才造成的恶果。”
嘉靖皇帝说:“其实朕的心里也明白,他们都是受孝皇太后的暗中指使,身不由己。只是别的事情朕都可以迁就,唯有这迁陵的事情朕是忍无可忍,非要办到不可。”
严嵩说:“皇上差矣。微臣说朝中群臣以讹传讹,是指这次天灾人祸的原因不是地下诸帝震怒的结果,而是恭穆献皇帝在地下怒发冲冠所致啊!”
嘉靖皇帝听了,大为惊讶:“啊,严爱卿,我父皇为何在地下怒发冲冠?”
蒋太后有些凄惨:“是不是王爷在地下怪我呀?”
严嵩急忙说:“太后,先帝没有怪您,他是在怪皇上不理解他的心意。”
嘉靖皇帝急忙问:“朕怎么不理解先帝的心意了?”
严嵩说:“太祖开疆立业,建都于应天府。成祖叔夺侄位,天怨人怒。虽然都是太祖的子孙,但换支移嗣有违太祖的遗训,给后代作了一个不好的榜样。他自己难以面对皇室宗庙,这才迁都顺天府(今北京市),另择帝陵传七代而绝主支。皇上既是成祖的子孙,更是太祖的子孙。今天虽然以兄终弟及之义继承皇位,挽大明江山于狂澜,名正言顺,但换支移嗣毋庸置疑。那么先帝又安肯到皇陵与地下诸帝同陵,受那不应有的委屈呢!”
嘉靖皇帝以为严嵩是说自己的生父跟成祖一样,无脸面对地下诸帝,陡然翻脸。为了不让自己的母亲受到惊吓,他便轻声斥道:“严嵩,你好大狗胆,竟敢说我父皇无脸去见地下诸帝!”
蒋太后傻里傻气,望着嘉靖皇帝:“他说什么了?”
严嵩见嘉靖皇帝误会了自己的意思,又见蒋太后傻里傻气,就放慢说话速度,一字一句地解释:“太后,皇上误会微臣的意思了。微臣是说先帝在世时仁德之名扬于四海,皇上忠孝仁悌,又不肯以孝宗皇帝义子的名义立于皇室宗谱之上。那么为使先帝的这一支血脉皇位万代,子孙昌隆,就应该另选陵址,永保帝气才对。”
蒋太后不明白严嵩说了一大套,到底是什么意思,便问:“你不要绕,直接说好不好!”
严嵩只好说:“皇陵园里,都是成祖的长子长孙们。先太上皇小时候受够了苦,他不愿意到皇陵园里来再受大家的欺负。”
严嵩的这句话,触动了蒋太后最敏感的神经,她终于明白严嵩说的是什么意思了,遂自言自语地道:“是啊,王爷个性很强,小时候受够了苦,他不愿意再受人欺负,这是我应该想到的呀!”
嘉靖皇帝也听明白了严嵩的意思,诚惶诚恐:“朕的父皇到底要朕怎么办呢?”
严嵩底气足了,不慌不忙地说:“微臣夜观天象,见中原上空群星荟萃,有北移之象,而一巨星璀璨,星座不动,紫气北扫。臣反复掐算,此巨星乃先帝也。自古道,得中原者得天下,先帝愿居中原,搜天下奇才为自己的子孙所用,以保皇位万代。皇上不知先帝所愿,执意要将陵墓北迁,这才使先帝怒发冲冠。”
嘉靖皇帝一向信鬼敬神,这时被严嵩说得张口结舌:“这、这……”
蒋太后比嘉靖皇帝更急,连忙问:“王爷是要将陵址选在何处?”
严嵩说:“安陆府长寿之乡,地灵人杰。它既是先帝生前的封地,也是皇上生于斯长于斯的故乡。所以,先帝的意思是他的陵墓就在安陆府不动。”
蒋太后频频点头:“是呀,那里有我们的女儿,有我们百般维护的乡亲们,他们一定会拥戴王爷,支持王爷的。”又扭头对嘉靖皇帝,用决定了的口气说,“皇儿,就这么定了,你父皇的陵墓不再北迁,我百年之后也回故乡,到那里与你父皇团聚。”
嘉靖皇帝听严嵩说是地下的生父在恼怒自己,早已惶恐,见生母已经做出了决定,哪敢再说,唯唯诺诺,连声称是。解决了迁陵一事,蒋太后又问严嵩:“严卿家,你看皇上与孝皇太后及朝中众臣闹成了这种样子,该当如何化解,君臣和好?”
严嵩说:“太后放心,先帝已经托梦于微臣,让微臣告诉皇上该怎么做了。”
接着,严嵩假称兴王托梦于他,要嘉靖皇帝向张太后认错。此时的嘉靖皇帝已经走投无路,严嵩借兴王之名要他向张太后认错,正好给了他一个台阶。他违心地来到张太后宫,长跪不起,泪雨滂沱,一副无限懊悔的样子:“儿臣年少无知,有负太后对我的厚望,不是太后及时教训,险误了国家大事,儿臣决定‘恭穆献皇帝’陵墓不再北迁,朝中大事恳求太后力挽狂澜,儿臣何去何从,任凭太后处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