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明朝盛行道教,人们相信生死轮回之说。嘉靖皇帝七岁那年,生病高烧不退,百般延医无效,眼看将要一命呜呼了,急得兴王朱祐杬团团转,蒋太后望着儿子日夜啼哭,最后不得已,便请道士设坛祈福,没想到嘉靖皇帝竟由此奇迹般地好了。从此,不但朱祐杬和蒋太后更加笃信道教,就连少年嘉靖皇帝也相信自己是纯一道人转世,并使他在幼小的心里便形成了行善积德、修道长寿的世界观。综观嘉靖皇帝一生,他虽然独断专行,甚至听不进不同意见,杀了很多大臣。但他在当朝的四十五年时间里,赈灾济贫,赦免税粮竟达一百四十多次,平均每年四至五次,这在封建帝王中是十分罕见的事情。很多人一提起嘉靖皇帝,便说他残暴,却没有认识到他的残暴是相对达官显贵而言的,并且很多时候是难以两全之举。如“大礼仪”中他打死、打伤、罢免那么多大臣,成了他一生中最受抨击的事件。但只要我们冷静地分析一下当时的历史,就会看到皇室主持宗庙祭祀的人法定的是太子,如果没有太子,就应该由血缘最近的亲王主持,但连续两年,祭祀都由张太后的弟弟张鹤龄主持。为了显示自己的地位,孔老二衍圣公爵位的传人,其配偶差不多都是当朝宰相的千金。如第六十二代衍圣公孔闻韶的妻子是宰相李东阳的女儿,而张太后早早地把张延龄的女儿许给了第六十三代衍圣公孔贞干做妻子(第六十四代衍圣公孔尚贤的妻子是宰相严嵩的孙女)。这两件事对后世的人来说不算什么,但在当时的环境下,这就是张太后对大臣们的一种暗示。所以,嘉靖皇帝已到了非要跟张太后一决高下的时候。另外,谁会看着自己的母亲被逼疯而无动于衷?那些大臣难道不是罪有应得?对于平民百姓,嘉靖皇帝的善良在封建帝王中达到了无人能比的程度。他修道,无人不说他昏庸、荒唐。但正是由于他修道产生了善有善报的思想,才进而做了许多有利于社会健康发展、有利于人民休养生息的事情,那些喜欢评头论足的人为什么看不见呢?
以小恶掩大善,这不是做人的正确世界观。
嘉靖七年,京城半年没下一滴雨,不但使土地绝收,还使人畜饮水发生了困难。当时“后党”虽然受到了沉重的打击,但并没有被连根拔起,他们在朝中还有很大的势力。加上各地的藩王无不虎视眈眈地盯着皇位,稍有不慎就会使他们内外勾结给国家招来灾难。笃信道教的嘉靖皇帝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在道人邵元节的劝说下,作了一个非常大胆的决定:亲自设坛求雨,以解苍生之危,以示自己是真龙天子!
群臣听说嘉靖皇帝要亲自设坛求雨,目瞪口呆。堂堂一国之君,竟然相信江湖术士的鬼话,要做这种荒谬的事情。倘若雨求不下来,以后还怎么君临天下?
费宏委婉地对嘉靖皇帝说:“皇上,设坛求雨,这不是一国之君应该做的事。若要求雨,还是另选别人吧。”
设坛求雨,要在祭坛上像僧道打坐一样,顶风冒日,十分辛苦。听了费宏的话,嘉靖皇帝以为他是在体谅自己,怕自己受不来那种苦楚,便说:“京城半年不下一滴雨,已经危及了万物苍生。为了解救苍生,朕吃点苦没什么。”
费宏听了,哭笑不得。他在心里说:你是真的可爱还是在装可爱?怎么说你也二十一岁了,我是怕你吃苦受罪吗?我是不想你做这种荒唐事啊!
礼部尚书席书见嘉靖皇帝没有听出费宏的话外之音,便出班说:“皇上,设坛求雨是没有把握的事情。微臣以为还是另选他人为妥。”
二十一岁的嘉靖皇帝因为笃信道教,为了巩固自己的皇权,决心在这上面赌一把。有些话他不便明说,心里又不愿意大家阻挠他,嘴上便不高兴地说:“朕诚心诚意为天下苍生求雨,焉有求不来之理?”
席书说:“微臣不是怀疑皇上拯救天下苍生的诚心,而是怕万一求不来雨,就会遭到肖小之人的攻击,于皇上治理国家不利。”
嘉靖皇帝一挥手:“爱卿不必再说。朕为了天下苍生,不惜顶风冒日,你们不理解也就算了,如果还百般阻挠朕,朕就不允许了。”
席书听了,不敢再说。而众臣刚刚从“大礼仪”的惊涛骇浪中过来,谁不心有余悸,生怕一言不慎就再次跌入苦海呢!最后大家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嘉靖皇帝紧锣密鼓地跟着道人邵元节去做那种荒唐事了。
嘉靖七年冬,嘉靖皇帝在道人邵元节的安排下,斋戒三日,然后登坛求雨。第二天,漫天大雪边下边化,整整两天两夜,竟使干涸的河床动流。群臣呆若木鸡,百姓们则欢声雷动。市侩文人做词颂圣,童谣儿歌充塞大街小巷,一时成为了神话。野外兔奔鸟走,雌雄成双。农家狗欢猫叫,公鸡报晓特别洪亮。久旱盼来甘露的快乐,真是难以言表。
最高兴的莫过于嘉靖皇帝自己了,为了祈祷五谷丰登、国泰民安,按照天、地、日、月、人在八卦中的方位,他下旨以皇宫为圆心,分别建了天坛、地坛、日坛、月坛、人坛(先农坛)。一时天下震动,四方不法之徒莫不蛰伏,人民无不以圣主降世而载歌载舞。
人畜饮水问题解决了,但地里绝收的庄稼却没法挽救回来。第二年正月,山西就向朝廷报灾,说去年久旱不雨,田地绝收,朝廷虽然免了税粮,但农民现在缺粮缺种没法春播,请求朝廷拨粮拨种。嘉靖皇帝御笔一挥:照准。负责全国财政的户部尚书梁材为难了,说:“自去年八月免河南税粮,九月赈嘉兴,十月赈湖北后,国库已经空虚,再也没有能力办任何事情了。”
嘉靖皇帝有些意外:“这怎么可能,前几年就报说国库充盈,足以支撑几年了,这几年国库理应更加充盈,何故是空虚,再也无力办任何事情了?”
梁材说:“皇上不妨算算,从嘉靖元年到去年十月为止,七年间皇上下旨赈灾四十七次,导致地方官有一点事就向朝廷伸手,从来不自己去想办法克服,这是本朝从来没有过的事情,朝廷怎么经得起这么折腾!”
嘉靖皇帝听了,很不高兴:“这怎么能说他们是在折腾?没遇灾的时候,他们向朝廷交税粮。他们遇了灾,朝廷赈济他们,此乃天经地义之事,岂能抱怨他们!”
梁材说:“皇上圣明,是微臣一时失口。”
嘉靖皇帝说:“赈灾再多,也不可能把全国缴纳的所有税粮都用完,那么多钱粮都用到什么地方去了?”
梁材说:“皇上明察。以去年为例,太仓收入仅一百三十万金,支出却达二百四十一万金,一年就多支一百一十一万金,似此国库焉有不空之理?”
嘉靖皇帝说:“照你所算,国家用不了几年,岂不是又要回到正德年间了?朕也以去年为例问你,朝廷除了赈灾外,并没办什么大事,何以一年就多支了这么多?”
梁材说:“微臣梳理了一下,导致严重超支的有五个方面。一宗亲,二武职,三冗食,四冗费,五通欠。”
梁材所说的五个方面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宏观上讲其实就是三个方面:一、当时全国已有六十几个藩王,这些藩王都属于皇室宗亲,他们妻妾众多,人口增长速度很快。按照规定,他们每增加一个子女,朝廷就要向他们支付生活费、雇佣费、医疗费等各种费用,难以胜数。一人两人无所谓,人数一多就积细流成了江海。二、由于国家不太平,为了强化治安,各地扩大保安团、自卫团、清乡团等,衙门增多,人员增加,这些都是要由朝廷支付报酬的。三、由于各地受灾,应交的税粮不仅收不上来,反而还要倒补。
嘉靖皇帝听了,无言以答。各地藩王都是太祖的子孙,他们娶妻生子,一生的费用都由朝廷负担是惯例,自己总不能限制他们娶妻生子吧!国家不太平,为了百姓安宁,自己下旨让各地组织武装防匪剿匪,费用不由朝廷担负,谁来担负?各地受了灾,朝廷不倒补他们,那还算是什么朝廷?
沉默了一会儿,嘉靖皇帝问梁材:“依爱卿之见,当用何策解此危难?”
梁材说:“皇上圣裁。微臣一时还没有良策。”
嘉靖皇帝说:“卿试言之。”
梁材说:“一、可向各地增加税粮。二、朝廷适当减少赈灾,让地方官自想办法。”
嘉靖皇帝脸色极不好看:“混账!老百姓是朕与诸位的衣食父母,他们已经够辛苦了,你安忍将他们往绝路上推!地方遭了灾,你让地方官去想办法解决,他们就是把自己杀了,老百姓也一人分不上一口肉吃呀!”
梁材吓得满头大汗:“是是是,是微臣混账!”
詹事霍韬出班奏道:“微臣以为,要解决这个问题,不妨对宗室定子女,均人役。就怕此举有违祖训。”
御史张同赞同霍韬,出班奏道:“微臣以为詹大人所言有理。时有所变,势也应有所变。大明江山千秋万代,若不变,似此下去,将是自毁江山。”
嘉靖皇帝点了点头:“爱卿所言,甚合朕意。”
嘉靖八年春,嘉靖皇帝雷厉风行,再一次从自己做起。首先,他将皇宫内的各种人员定额,将多余的宫女、侍婢、太监、役匠等尽行裁减,发还原籍;限制藩王的妻妾数量,对多纳之妾所生的子女,朝廷一律不承担任何义务;所有皇亲国戚的封地,均按规定的标准重新丈量,对巧取豪夺的部分,一律没收入官,还耕于民;将此前没有没收到位的皇、王、贵族庄园一次性没收到位。
二十二岁的嘉靖皇帝要一步一步地按照自己的意志治理国家了。此前他对社会基层进行了整顿,现在要向社会高层开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