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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慈母教子要淡定·人在屋檐下


  嘉靖皇帝就像一个农夫,把国家这块土地翻耕、耙平、下肥、落种、培育出了幼苗,然后进入农闲季节,等着间歇性的锄草、收获了。

  帅驭将,将驭兵,一个英明的帝王是不能事必躬亲的。因为世界很复杂,很多事情并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老百姓不如意时,大不了与人打场架,帝王不如意时,很可能会血流成河。既然各司各衙都有分工,职责明确,那就让他们发挥自己的才智处理事情,身为帝王,只要保持冷静的头脑,理智地把握全局就行了。

  闲下来的日子怎么过呢?出去旅游?不行,随便一动,国家成斗的金子就没了。像正德皇帝一样建豹房、好武事?更不行,正德皇兄心理变态,自己再怎么说也是个正常的人。怎样做才能使自己的日子过得既充实,又不影响别人,还不给国家带来损失呢?那就找点消闲的事干,没事了就静下心来修道吧。道可道,非常道。天不变,道亦不变。只要抱定青山不放松,何惧东南西北风!

  西苑的桑树已经成荫了。蒋太后常常带着几个孙子孙女在那里玩耍。一天,嘉靖皇帝信步来到西苑,远远地见母亲带着几个孩子,和几个宫女在一起说笑,便紧走几步,招呼了一声:“母后!”

  几个宫女见状,很得体地带着各自的小主人走了。望着几个孙子孙女的背影,蒋太后慈爱地对嘉靖皇帝说:“看到这几个可爱的孩子,我就想起了你小时候的样子。有时候乖乖的,有时候调皮捣蛋,歪招连大人也想不到。”

  嘉靖皇帝笑着说:“是啊。父皇对儿臣要求很严,管教起来从不手软,还常常让母亲担惊受怕。有些事儿臣至今记忆犹新。”

  嘉靖皇帝五岁时父母就教他识字读书,他也特别聪明,过目成诵。十岁那年,被父亲朱祐杬送进了府学,七岁的跟屁虫陆炳也一同入学。由于老师启蒙的那一套他都背得滚瓜烂熟,所以,别的孩子学习都兢兢业业,只有他不当回事。老师严厉地批评了他,并罚站。少年嘉靖皇帝很委屈,认为自己对那些功课会背会写,老师还要求自己跟别的孩子一样认真地背认真地写,并处罚自己是不应该的,便想办法报复老师。

  他摸准了老师上茅厕的规律后,一天便找了个破盆撒满了尿,然后和陆炳一起将其放在门上方,再将门虚掩。五十多岁的老师眼睛不大好使,也丝毫没想到会有学生捉弄自己,他来到茅厕推门而入,没想到一盆尿水兜头而下,泼得满头满脸,让躲在不远处的嘉靖皇帝和陆炳笑破了肚皮。

  老师十分气愤,却又不敢将两个孩子怎么样,便向学校辞职。朱祐杬知道后,将嘉靖皇帝打了个半死,吓得蒋太后将儿子扑倒在身下,朱祐杬才住手。随后,朱祐杬又拉着儿子亲自到学校向老师赔罪,才留住了那位老师。

  母子俩回忆到这里,嘉靖皇帝苦涩地说:“儿臣年幼无知,那一次还害陆炳也挨了陆将军一顿痛打。”

  蒋太后说:“人人都是从这一步走过来的,贵在过后能够觉醒。老师对你的严格要求和你父皇对你的严厉管教,儿时的你肯定感到委屈,长大后才会知道树不纡不直,人不教不成器道理。”

  嘉靖皇帝说:“母亲说的是,儿臣对过去做的一些荒唐事,一直感到很内疚。”

  蒋太后说:“孩子做的事情,不管多么荒唐,都不会有过于严重的后果。而长大以后,一点不慎就会伤及人伦。所以,古人说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尤其是你作为一国之君,有时一念之差,就会遗恨千古。”

  嘉靖皇帝说:“是,儿臣一定牢记母亲的教诲。”

  嘉靖十五年(1546)春,恭穆献皇帝陵园——显陵竣工。严嵩因修建显陵有功,还朝后晋升为礼部尚书,位列六卿。何为六卿?明朝把全国事务分为六大部:吏部、兵部、刑部、礼部、户部、工部。六部的尚书合称为六卿。六卿中有的是阁臣,有的不是阁臣。何为阁臣?就是现代人口中的“常委”。

  夏言是“二皇帝”。当时朝野上下都流行一句话:不见费宏,不知相尊;不见夏言,不知相大。夏言妄自尊大到什么地步呢?用一件事情就可以说明:朝廷明文规定,入直大臣到西苑斋宫只能乘马代步,乘肩舆出入者只能是皇帝。但夏言却硬是乘肩舆出入,而嘉靖皇帝还不闻不问。夏言之权势,由此可见一般。

  夏言,江西贵溪人。他比严嵩小两岁,却比严嵩晚十年中进士。严嵩中进士后虽然选了庶吉士,结业后却只授了一个翰林编修的官,有职无权,抄抄写写,谁也看不上眼。夏言则不同,他的岳父苏纲乃一代名士,家中豪富。所以,夏言中了进士后,一是他自己机巧善变,二是有钱开路,仕途一帆风顺,日子过得十分舒心。

  当严嵩感觉自己干那个上压下挤的翰林侍讲没有任何出头之日时,他毅然弃官挂职,千里投奔兴王府,一跃成为应天府三品礼部尚书,这时的夏言还是一个七品小官,跟严嵩拉开了相当大的距离。严嵩因不同意跟张璁、桂萼联名上书请求重新皇考而为嘉靖皇帝不喜,在应天府干了八年没有挪窝,而夏言却通过路子到朝中干事,在“大礼仪之争”中平步青云,扶摇直上。后来严嵩又到承天府监修显陵七年,一直是个二品礼部侍郎,夏言就追了上来,一跃成了“二皇帝”。

  夏言长得很潇洒,最难得的是他能够说一口纯正的京腔,没有一句晦暗难懂的方言,站在金銮殿上奏事,就像剧团的报幕员一样,这是嘉靖皇帝喜欢他的一个重要方面。另外,他说话言简意赅,处理问题不拖泥带水,不管对错,不大喜欢与人商量,这跟嘉靖皇帝的脾气惊人的相似。试想,世界上的事情哪有什么绝对的对错,你今天要商量一下,明天要讨论一下,烦不烦啊!正是因为嘉靖皇帝对夏言这种个性的认同,才助长了夏言在朝中目空一切的邪气。

  严嵩出生于贫穷之家,小时候他的志向再大,恐怕也只定位在一省巡抚的职位上。现在位列六卿,他又想,别人都是阁臣,自己不是阁臣多没面子啊!同时,凭他的想象,自己入阁乃是易如反掌的事情,因为入阁只需要夏言上个奏折就行了,而自己跟夏言:一、都是江西老乡;二、论年龄自己是兄长,论资格自己是师长,论文化造诣,夏言根本不能跟自己相比;三、都是嘉靖皇帝的近臣。凭着这三条,自己对夏言再恭敬一些,夏言还能不给自己这个面子?

  严嵩首先上门拜访夏言。门子进去了半晌,才慢慢腾腾地出来说:“严大人,相爷今天很忙,他说您的心意他领了,您请回吧。”

  严嵩脸上有些尴尬,心里说:好个夏言,果然是一个目空一切的家伙。为了给自己找个台阶下,他便讪讪地问:“相爷在家里也忙公务啊?”

  门子说:“相爷日理万机,办起公来废寝忘食,哪分什么家里家外呀!”

  严嵩虽然碰了一鼻子灰,但心里却很轻松。因为自己毕竟尽到了礼数,再往下,夏言总该给自己一个面子了吧!

  严嵩决定宴请夏言,头一天他就让家人严忠去给送夏言请柬。严忠来到夏府,门子将请柬传了进去,一会儿出来说:“夏相爷说,明天尽量去。”

  既然没有拒绝,严嵩当然就要做准备了。一为在朝中显示自己跟夏言的关系挺近,加重自己在朝中的分量,二为表示对夏言的恭敬,他就请了朝中几个重臣作陪。第二天,严嵩很早就打发严忠来邀夏言。门子进去通报,很长时间里面没有回音。看看已到午饭时间,再不回去肯定就要受责,不得已,严忠只好央求门子再进去问一问。门子进去了,良久才出来,说:“相爷处理公务太疲劳,刚刚休息。我已告诉里面,等相爷一醒来就讨个回音。你再等等看吧。”

  严忠无奈,只好在大门外徘徊,眼巴巴地望着大门,心里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滋味。

  严嵩以为,自己满怀诚意宴请夏言,夏言没有理由不来。可是看看午饭时间过去,作陪的大臣们都饿得肚子“咕咕”直叫,不但夏言不见人影,就连派出去的严忠也没有一个回音。等吧,这都什么时候了,不等吧,倘若大家开饭了,夏言来了怎么办?主宾没到,陪客开了饭,那不是在戏弄人家嘛!没办法,严嵩只好让大家先忍着,又派了一个小厮到夏府来看情况。

  严忠站在夏府大门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在那里走来走去。每次去问,都说夏言还在睡觉,问到底去不去严府赴宴,又不给个准信,直到日落西山,严忠才知道夏言原本就是在调戏严嵩,他根本就没有到严府去赴宴的意思。

  夏言故意调戏严嵩,让严嵩感到非常屈辱,遗憾的是世上没有后悔药可吃。既然洋相已经出了,那就看怎样收场才能捡回点脸面。如果说宴请了夏言一次,夏言没到就不再请第二次,一是必然会使大臣们彻底笑话自己,二是自己跟夏言的关系也会弄得很僵。那就一不做二不休,请了一次他不到,请他第二次,不相信他还不到。

  严嵩决定第二次宴请夏言,这一次,他派了自己的独眼儿子严世蕃亲自来送请柬。严世蕃来到夏府,他毕竟是一个少爷,朝廷命官,所以,门子把他让到院里耳房坐下,然后才拿了请柬进去通报。

  一会儿,门子出来了。严世蕃问:“相爷怎么说?”

  门子回答:“相爷正在批阅公文,到底去不去,这要等一会儿看情况再说。”

  严世蕃问:“你看相爷要批阅的公文还多不多?”

  门子说:“不多,已经没有几个了。”

  严世蕃听了,就回家如实告诉了严嵩。大家等呀等,一直等到太阳偏西了,仍不见夏言的影子。严嵩这才确定,夏言今天又不会来了。于是,大家草草地吃了一点,不欢而散。

  夏言两次戏弄严嵩,让严嵩十分恼怒。过后他又想,凡事可一可二不可再三,反正自己的两次洋相已经出了,那就再请一次,夏言总不会把事情做得太绝吧!为了稳妥起见,头一天下朝的时候,严嵩就凑上去讨好地对夏言说:“相爷明天可有时间?不知能否到寒舍一坐?”

  夏言说:“严大人客气,前两次盛情,本相均因故未到,实在抱歉。明天正想到贵府谢罪。”

  严嵩心想,夏言当面答应了自己,这回绝对没问题了,便又找了许多大臣作陪,大摆宴席,第三次宴请夏言。

  为了以防万一,第二天,严嵩让那些前来作陪的大臣们自己在家里少坐,自己亲自来邀夏言。到了夏府一问,说是夏言出去办事了,什么时间回来不好说。严嵩一听,浑身都凉透了。门子似乎很理解严嵩的心情,说:“相爷知道今天要到严大人家里做客,所以留下话来,让严大人稍等,中午之前尽量赶回来。”

  严嵩听了,转忧为喜,就坐在夏言的客厅里等呀等,一直等到下午也没有等回夏言。严嵩情知上当,急忙赶回家里。那些大臣们见严嵩丢下自己一去不返,到了下午还没人影,都不高兴,一个个早就借故走了。

  严嵩被夏言几番戏耍,十分气馁,便扭头向嘉靖皇帝学习,准备修道悟禅,清心寡欲地去过太平日子。嘉靖皇帝知道自己修道悟禅不会被部分人理解,便希望有人能够学学他,从而一堵众人之口。因为这话他不好公开对大家说,他便让道士做了一个香叶冠戴在头上,甚至上朝也不换下。严嵩聪明过人,揣测到了嘉靖皇帝的这一心理,便也弄了顶香叶冠戴在头上,遇到邵元节设坛讲道,他还跑去听一听,无形之中,他和嘉靖皇帝又成了“道友”。

  大臣们见严嵩也头戴香叶冠,去听邵元节讲道,嘉靖皇帝不但没有降罪,而且还和严嵩成了“道友”,便都纷纷仿效,你也戴顶香叶冠,他也戴顶香叶冠,遇到邵元节开坛讲道,大家就都跑去听,都想跟嘉靖皇帝成“道友”。夏言不乐意了,他是一个不信鬼神的人,此前因为他反对,大臣们谁也不敢这样干,现在严嵩一开头,大家都跟着仿效,这无疑是对自己权力的挑战。于是,他联络部分大臣,联名参了严嵩一本。

  由于国家太平,朝廷没有大的事情,嘉靖皇帝便十天半月不上一次朝,很多事情都交由夏言自己处理,见夏言与大臣们联名上了奏本,就说:“夏爱卿,朕龙体不适,朝廷大事让你代朕处理一下,你搞什么联名上书,是何居心?”

  夏言说:“皇上,微臣能够处理的,当然不敢推诿。不能处理的,必须奏明皇上才行。”

  嘉靖皇帝:“什么事,说吧。”

  夏言:“微臣要参劾礼部尚书严嵩。”

  嘉靖皇帝惊讶地看着夏言:“夏爱卿,你要参劾严爱卿什么事?”

  夏言:“臣等参劾严嵩荒废朝政,扰乱人心。”

  嘉靖皇帝是何等的聪明,一听就知道夏言所参严嵩的是什么事了。他的本意就是要堵住众人之口,免得背后议论他,并不是要大家跟自己一样都来修道悟禅。既然目的已经达到了,那就见好就收,为了防止两人口舌之争牵扯到自己,夏言的话音一落,他就说:“夏爱卿所言极是。众爱卿以后当各司本职,心不得二用,有违者,朕定不姑息。”

  嘉靖皇帝虽然和稀泥将夏言的联名奏折不了了之了,但严嵩算是彻底看透了夏言。不过人在矮檐下,怎敢不低头,他只好夹着尾巴老老实实地做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