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个月后,繁花镇。
这里是北金与西凉的交界处,也是两国客商往来的必经之地。镇子虽不大,来往的人却不少。
就在离繁花镇十几里路的地方,有一处僻静的村子叫花间峪,村里大概有十来户人家,都是土生土长的庄稼人。若说有外人,那就是卖艺的李家兄妹在离家好几年后,带了个陌生女子回来。
女子是李大牛兄妹路过北延时,在河边发现的。
李大牛发现人还活着,只是呼吸微弱,身上还在流血。
于是李大牛就将女子抱到马车里,让李小花为她清理身体。
当李小花擦干净女子身上的血污,这才发现女子竟然很美,如果不是她右脸上的伤,说她是绝色倾城也不为过。
女子是在被李大牛兄妹救下的十天后醒过来的,可是当李大牛兄妹询问她是谁时,她却一脸茫然。
除了记得她叫“凝”之外,竟然什么都忘了。
大夫说女子是从高处摔下的,而且原本就受了极重的内伤,或许是身体的自我保护,让她忘记了一切。不过大夫也说了,这应该只是暂时现象,随着女子身体的恢复,她应该会渐渐想起从前的事。
可是一年过去了,小凝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她除了画些画让李大牛拿到镇子上卖了换钱,平时几乎一句话都不说。
十天后,大乾帝都,皇宫。
御书房内,一身深紫色蟒袍,发束金冠的高大男子正端坐在御案后,手执朱笔批阅着奏折。
“王爷,镇北使求见!”溥公公蹑手蹑脚地进来,小声禀报。
可是男子依然垂着眸,神色专注,似乎并没有听到溥公公的话。
溥公公也不敢打扰他,就这么站在一边,直到男子放下了笔,他才将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镇北使前天不是刚来过吗?”男子的声音很冷,仿佛是从地狱里传出来的一般。
“说是他辖下的一个郡长送了他一幅独孤先生的画,要献给王爷。”溥公公连忙说道。
他一边说一边擦汗,一年了,王爷一直不信王妃已经不在了,依然在寻找,可是王妃始终音信全无。
自那一个月苦寻无果后,王爷确实遵守承诺回来了。
可是从此,王爷就再也没有笑过!
半年前,王爷率军一路打进帝都,老皇帝在金吾卫与御林军的保护下,带着太子、后妃等人仓皇逃跑,王爷入主皇宫。
然而也不知道王爷是怎么想的,所有人都劝王爷登基为帝,可是王爷仅仅将他的封号改回先帝赐封的“谨王”,似乎并不想过快登基。
也只有溥公公这样的心腹才知道,王爷这是在等王妃。
可是,他真的还能等到王妃吗?
若是等不到王妃,他是不是一辈子都要这样度过?
“独孤楚的画?”容楚听到溥公公的话后,却是一挑剑眉,冰凉的目光落在溥公公的脸上。
“是!”溥公公连忙低头,他可不敢让王爷看出他的心思。
王爷如今的性子愈发阴冷,每日里除了上朝处理国事,就将自己关在屋里,对着那一屋子的王妃肖像出神。
“呵!”容楚却是冷笑一声,“弄幅赝品来就想糊弄本王?让镇北使即刻滚回他的领地去!”
“是,王爷!”溥公公额头冷汗涔涔,连忙躬身退了出去。
“公公,王爷愿意见下官吗?”镇北使在外面等得心焦,一见到溥公公出来,他立即迎了上去。
“我说王大人啊,咱家可被你害惨了,你竟然拿幅假画来糊弄王爷!”溥公公郁闷道。
“假画?怎么可能?”镇北使一脸震惊,难以置信道:“我明明找人鉴定过的,那画风与笔触分明就是独孤先生的!”
“反正王爷一听就说是假的,你回去好好查查,这画究竟是从哪儿来的!”溥公公提点了镇北使一句,又将容楚的旨意传达。
镇北使失魂落魄地走了。
容楚在御书房批阅完奏折,已经是傍晚了,红霞满天。
他信步走出御书房,径直回了依兰殿。
刚进寝殿大门,容楚就被眼前一堆金光闪闪的东西晃得花了眼。
他抬手挡了下,这才发现他寝殿的大厅正中堆满了金子和各式珠宝美玉。
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娃正兴高采烈地坐在金山上,左手抓一棵翡翠白菜,右手拿一朵白玉莲花,脖子上还挂着一串珍珠项链,咧着小嘴,乐呵得不得了。
女娃娃身边坐着一只长耳朵胖狐狸。胖狐狸也是挂了一身的珠宝,就像是一只移动的珠宝架,只露出两只绿眼睛滴溜溜直转。
容楚忍不住抚额叹气,他已经习惯了瑶瑶这种完全遗传自她娘亲的见财眼开的本性!
容楚一想到沐凝,不由得又有些出神。
瑶瑶一扭头,看到容楚进来,顿时高兴地放下手中的东西,从金山上溜了下来。
“爹爹,瑶瑶给爹爹看宝贝!”瑶瑶已经会说很多话了,小小的她拉着容楚的衣摆朝一边走去。
“吱!”土豪大人连忙跟了过去。
“瑶瑶要给爹爹看什么?”容楚随口问道。他每次回来,瑶瑶都说有宝贝给他看,不过都是些小孩子的玩意,要不然就是漂亮的珠宝。
“这个!好看!”不过,这一次,瑶瑶倒是没拿出什么珠宝,而是从地上翻出一幅画。
她献宝似的把那幅画拖到容楚脚下,然后吭哧吭哧地打开。
容楚本就没什么兴趣,装着看了一眼,其实根本就是心不在焉,随即便一如既往地夸赞起瑶瑶来:“嗯,瑶瑶的宝贝真漂亮!”
瑶瑶立刻眉开眼笑。
“爹爹还有事要做,瑶瑶和土豪干爹玩吧!”容楚有心事,便起身要走。
然而就在这一瞬,容楚的心狂跳起来,他握紧了拳头,凤眸中光芒灼灼,几乎目不转睛地盯着被瑶瑶坐在屁股下面的那幅画。
“瑶瑶,这幅画是从哪儿拿来的?”只是一眼,容楚心头已然荡起了汹涌的巨浪,他极力克制着,但是他的声音还是难以抑制地颤抖了。
“公公给的呀!”瑶瑶高兴道。
她站起来,刚准备去拿画,然而容楚已经伸手,一把将画捡了起来。
当容楚将那幅壮阔的山水图拿在手中,看着画作那熟悉的笔法,还有那只有他才能看出来的细节,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几乎都要停止了。
“来人!”容楚吼道。
“王爷!”溥公公一直在外候着,一听容楚传唤,连忙小跑着进来了。
“这幅画是哪儿来的?”容楚已经顾不上考虑自己这般激动会不会吓到瑶瑶了。
“王爷恕罪!”溥公公慌忙跪倒在地,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只是脸色煞白胆战心惊地连连磕头。
瑶瑶从没见爹爹这般疾言厉色过,她看了看容楚,又望望溥公公,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
“吱!”土豪大人忙不迭地伸爪子抚摸瑶瑶的后背,一脸慈祥地安抚她。
容楚也发现自己刚刚语气太过于急切了。他闭上眼睛,定了定神,这才再次问道:“起来说话!你看看,这幅画,是谁送来的?”
“是,王爷!”溥公公紧张地爬起来,心惊胆战地接过容楚手中的画,看了一眼后,便道:“回王爷的话,这就是镇北使进献给王爷的独孤先生的画!”
“那怎么会在瑶瑶这里?”容楚捏紧了大手,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幅画,眼中的光彩越来越亮。
“王爷说是赝品,奴才本来是想扔掉的,刚好在御花园里遇到小郡主,小郡主一看到这幅画就很喜欢,奴才就给小郡主了。”溥公公听着容楚的语气似乎并不是生气,也就没那么紧张了。
“镇北使现在何处?”容楚突然发问。
溥公公一愣,有些不确定地小声说道:“王爷不是让镇北使大人滚回领地了吗?”
“那你还不快去,让他滚回来!”容楚瞪起凤眸,怒吼道。
“是!奴才这就去!”溥公公弓着腰,慌忙转身就走。
刚出依兰殿大门,溥公公立即擦了一把头上的冷汗,只觉后背都湿透了。他忍不住摇头叹气,王爷这性子真是越来越阴晴不定了,上午才让人滚回去,半天不到又要人滚回来……
这边溥公公刚走,依兰殿内,容楚不顾轩辕姑母的询问,已经拿着那幅画一头扎进了书房里。
一连几个时辰,他的眼睛几乎没有从画上移开过。而且越看眼睛就越亮,心跳得几乎要撞破胸膛。
他怎么可能会不认识这幅画?这样的笔法,这样的配色,完全就是当初他教沐凝的。
尤其是在那细节处所隐藏的肥狐狸,也是当时沐凝和他开玩笑时所约定的。
她说万一有一天他们走散了,她如果没钱用,就画几幅画拿出去卖,只要他看到画上有一只肥狐狸,就能找到她了。
没想到当初的一句戏言,竟然一语成谶……
容楚痛苦地闭上眼睛。
当晚,容楚留书一封,连夜带着一队黑风骑不知去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