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照片从桌子上向特迪推了过去。“这是昨晚拍摄到的照片之一。你能明显看到2号漫游车是尾朝栖息舱的。充电插头在车头部位,这样摆放的话,电缆不够长。”特迪心不在焉地把照片跟桌子的边缘摆齐。“只有将车头对着栖息舱,她才有可能充上电。”他说,“Sol5之后这辆车一定移动过。”“是的。”文卡特把另一张照片滑向特迪,“这张上面更明显。在右下角能看到MDV。它被拆了。我相信他们绝对不会干了这个却没有告诉我们。”
“最关键的还在于照片右侧,”文卡特指出,“MV的支撑架。整个燃料站被完全移走,并且留下了很明显的移动痕迹。这件事绝不可能在MV升空之前发生,刘易斯绝不会允许这么危险的行为。”
“嗨,”安妮说,“为什么不去问问刘易斯?让我们去找CPCOM直接问她。”
文卡特没有回答,而是看了看特迪。“因为,”特迪说,“如果沃特尼的确还活着,我们不想让阿瑞斯3的船员知道。”“什么?!”安妮说,“你怎么能不告诉他们?”
“他们还有十个月的时间才能回家,”特迪解释,“太空航行十分危险,他们需要保持警惕,不能分心。他们现在正在为失去一名队友而难过,如果发现他是被活生生地抛在那里,他们会崩溃的。”
安妮看着文卡特,“你也这样认为?”“这是明摆着的事。”文卡特说,“让他们从那艘太空飞船上下来之后,再去面对情绪创伤吧。”
“这肯定将是阿波罗11号以来最引起轰动的事件,”安妮说,“你们怎么能瞒过他们?”
特迪耸了耸肩,“简单,我们控制他们所有的通讯。”“妈的,”安妮打开笔记本电脑,“你想什么时候跟公众宣布?”“你怎么想?”他问道。“嗯,”安妮说,“在按规定把照片发布出去之前,我们能扣住24小时。发布时最好能配上相应的声明,绝对不能让公众自己研究后得出结论。那样的话,我们看上去就跟混蛋没啥两样了。”
“好的,”特迪同意,“搞一份声明。”“说得倒轻巧。”她抱怨道。“我们接下来怎么办?”特迪问文卡特。
“第一步是建立通讯。”文卡特说,“从照片中可以看出,通讯阵列已经完蛋了。我们需要找到其他途径来对话。一旦我们可以和他交流,就能作出评估,制订计划。”
“很好,”特迪说,“那就开始吧。调用你想调用的任何人,从任何部门都行,加多少班都可以。想办法和他说上话,这是你目前唯一的工作。”
“明白。”“安妮,你要确保这件事在我们宣布以前不会走漏任何风声。”“知道,”安妮说,“还有谁知情?”“只有我们三个,外加卫星中心的明迪·帕克。”文卡特说。“我会跟她谈谈。”安妮说。特迪站起来打开手机,“我要去芝加哥,明天回来。”“去干什么?”安妮问。“沃特尼的父母在那儿。”特迪说,“在向媒体公布之前,我要当面给他们一个解释。”“他们要是知道儿子还活着,肯定高兴。”安妮说。“是的,他还活着。”特迪说,“要是我推算没错的话,在我们的救援抵达之前,他就会活活饿死。我并不太想让他们明白这一点。”“妈的。”安妮想了想。
“没有?什么办法也没有?”文卡特抱怨道,“你在跟我开玩笑吗?20个专家研究了12个小时,几十亿美元的通讯网络。你们找不到任何与他联系的办法?”
文卡特办公室里的两个人坐立不安。“他没有无线电。”查克说。“实际上,”莫里斯说,“他有无线电,但没通讯碟。”
“问题是,”查克继续,“没有通讯碟的话,信号必须非常强——”“能把鸽子脑袋烧化了那么强——”莫里斯补充。“——他才能接收到。”查克说完了。“我们考虑过火星通讯卫星,”莫里斯说,“它们相对来说近多了。但是计算下来还是不成。即便用上超级测量员3号——它所携带的发射机功率最大,也还不到所需功率的1/14——”
“1/17。”查克说。“1/14。”莫里斯强调。
“不对,是17。你忘了加热器的最小安培数,用以保持——”“伙计们,”文卡特打断了他们,“我明白了。”“不好意思。”
“不好意思。”“我也得说声抱歉,口气不好,”文卡特说,“我昨晚只睡了两个小时。”
“没啥。”莫里斯说。“完全可以理解。”查克说。
“好的,”文卡特说,“跟我解释一下,为什么一场风暴就把我们跟阿瑞斯3的通讯完全切断了?”
“完全出乎预料。”查克说。“根本没在计划之中。”莫里斯表示同意。“每次阿瑞斯行动有多少个备用通讯系统?”文卡特问。“四个。”查克说。
“三个。”莫里斯说。“不,是四个。”查克坚持。
“他问的是备用系统,”莫里斯指出,“也就是说,不包含主系统。”“哦,对。三个。”
“那么,一共是四个。”文卡特说,“解释一下为什么四个全部失效。”
“是这样的,”查克说,“由于大卫星碟被沙尘暴刮走,主通讯系统也就跟着完蛋了。余下的备用系统全在MV里。”
“对头,”莫里斯同意,“MV基本上就是个大通讯仪器。需要的话,它可以跟赫耳墨斯、跟地球、跟火星轨道上的任何一颗通讯卫星建立联系。此外,它还有三套完全独立的系统,以确保通讯不会被突发事件,比如陨石所中断。”
“问题在于,”查克说,“刘易斯指挥官和其他船员是乘MV撤离的。”
“结果就是,四个独立的通讯系统只剩下一个,而且那个还坏了。”莫里斯总结道。
文卡特鼻子收紧,“我们怎么会如此疏忽?”查克耸了耸肩,“从来没往这方面想。我们从没想过居然有‘人在火星,而MV不在’这种情况。”“说实话!”莫里斯说,“概率有多大?”查克转向他,“1/3,根据经验数据。如果这么想的话,还真是够糟糕的。”
这事不好办,安妮心里有数。她不光要向公众承认NS史上最严重的过失,每一秒都会被历史牢牢记住,而且她手臂的每个动作、声调的每个起伏、表情的每个变化,都会被几百万人反复观看很多次。不光是紧急新闻事件通报了事,今后数十年都会被反复提起,所有沃特尼事件的相关文献都会包含这段影像。
将所有这些担心一一藏好,她上台了。“感谢大家紧急前来,”她对现场的记者说,“我们有一个重大消息要公布。如果可以的话,请大家坐在位子上。”“关于什么,安妮?”N的布莱恩·赫斯问道,“赫耳墨斯出事了?”
“请坐在位子上。”安妮重复。记者们嘟囔了一小会儿,四处找椅子坐了下来。“这是一个简短但极为重大的通告,”安妮说,“我暂时将不会回答任何问题,但会在一小时后举行完整的说明会。我们在近期检查了针对火星的卫星照片,并确认宇航员马克·沃特尼——当前——仍然活着。”
全场经历了一秒钟彻底的沉默,然后爆发出掀翻屋顶的提问声。
令人震惊的发布会过后一星期,该事件仍是全世界各大新闻网的头条。
“我已经被每天的新闻发布会弄晕了。”文卡特跟安妮小声说。“我已经被每小时的新闻发布会弄晕了。”安妮也小声说。他们俩和数不清的NS高管,以及各部门经理都挤在新闻发布厅小小的讲台上,一屋子嗷嗷待哺的记者,全都急切地想要得到任何东西,哪怕是一点碎片消息。
“抱歉,我迟到了。”特迪从侧门进来。他从口袋里掏出几张便签纸,平放在手心里,清了清喉咙。
“自九天前宣布马克·沃特尼仍然活着以来,我们得到了来自各方的巨大支持。在利用大家的支持这一方面,我们可以说是完全不知羞耻。”
新闻发布厅里响起一阵轻笑。
“昨天,在我们的请求之下,整个SETI网络瞄准火星,只为捕捉沃特尼可能发来的任何微弱的通讯信号。结果虽然令人失望,但这次合作却证明了所有人都愿意向我们伸出援手。”
“公众对此非常关注,我们也将尽最大努力给大家带来最新消息。我刚刚得知,CNN将在每个工作日专门抽出半小时来报道此事。我们将指派若干媒体关系部门成员与该节目进行合作,以便公众在第一时间获取相关信息。”
“我们调整了三颗卫星的轨道,以便有更多时间来观察阿瑞斯3站点,希望很快能拍到沃特尼的户外活动影像。如果能拍到此类照片,我们就可以根据姿态和行为来分析他的健康情况。”
“摆在我们面前的问题很多:他能坚持多久?他还有多少食物?阿瑞斯4能否营救他?我们该怎么跟他建立联系?目前我们并不想听到这些问题的答案。”
“我不能保证我们一定可以将他成功营救,但是我可以保证:
NS的全部工作重点就是把马克·沃特尼带回家。在他平安回家或确认他已葬身火星之前,这将是我们压倒一切的任务。”
“讲得不错。”文卡特走进特迪的办公室。“句句发自内心。”特迪说。“哦,这我知道。”“我能为你做点什么,文克?”
“我有个点子。好吧,实际上是JPL的点子,我只是个送信的。”“我喜欢点子。”特迪指了指椅子。
文卡特坐了下来。
“我们可以用阿瑞斯4营救他,但风险很大。我们跟阿瑞斯4的船员讨论过。他们都非常支持这个计划,现在正在到处游说。”
“一般来说,”特迪说,“宇航员内心里都极为疯狂,而且都极为高尚。到底是什么点子?”
“是这样的,”文卡特说,“目前还在草拟计划,但JPL方面认为,可以通过改装MDV来营救他。”
“阿瑞斯4还没发射,谈什么改装MDV?不能想些别的办法?”“我们没时间准备一艘专门的宇宙飞船。实际上,他根本活不到阿瑞斯4抵达火星,但这另当别论。”“那跟我说说MDV。”
“JPL准备将它彻底扒光,减重,加燃料罐。阿瑞斯4的船员直接在阿瑞斯3站点降落,燃料损耗越少越好。然后,来个全力发动,我说的是全力,他们能再度飞起来。推力不足以将他们送回轨道,但可以设计一条水平轨道飞向阿瑞斯4站点,风险当然很大。然后他们就有了MV。”
“他们怎么才能减重?”特迪问道,“从一开始不就对重量进行了最优化设计?”
“通过移除安全和紧急设备。”“真是好点子,”特迪说,“这下我们要搭上六个人的性命。”“不错,”文卡特说,“如果让阿瑞斯4的船员留在赫耳墨斯上,只将驾驶员和MDV送下去,那的确会大大提高安全系数。但这也意味着放弃整个任务,我想他们宁愿冒生命危险也不肯。”
“他们是宇航员。”特迪说。“他们是宇航员。”文卡特承认。“好吧。这个计划太荒唐了,我绝不会同意。”
“我们会继续下功夫细化,”文卡特说,“让整个计划更安全。”“好吧。现在有什么办法能让他活四年吗?”
“没有。”“花时间继续想。”“会的。”文卡特说。
特迪转了转椅子,面朝窗外的天空。夜幕来临。“会是什么感觉?”他思索着,“他被困在那儿,整个人完全陷入孤独,认为我们已经放弃了他。这种事情发生在一个人身上,会对他的心理产生什么影响?”
他转身对文卡特说:“我很好奇他现在在想些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