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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不信春风唤不回(2)


  山坡上的一幕,被躲在山腰一个石屋的人看得清清楚楚,那是山村一木和他的三个手下。他指着其中一高一低两个人说:“二位,他们为种点经济作物遭这么大罪,意见会大得不得了,你两个下去煽乎煽乎。”

  两个人跑过来帮忙,赵金民警觉地问:“这么大的雨,你俩咋到山上来了?”

  “我们上山挖药,天黑遇雨,躲到石屋里,跑来帮个忙。”俩人答。

  “太谢谢你们了!”赵老汉连声道谢。

  高个子捡起宫义男拉过的被角,喊道:“大爷,这共产党是不是管得太宽了?这地里种什么,都要他们说了算,逼的老百姓到深山里偷着种东西!”

  “是的!哪块地种什么长得好,庄稼人最清楚,可是,现在都得上边说了算。”陈明杨连连称是。

  “说起来,还是过去好,自己的地,想种什么自己说了算!”矮个头说。

  “可不能这么讲!”张纪德打个喷嚏说,“土改前哪里有地?地头种根草咱说了也不算。”

  “话倒是没错,可上面老统得这么死,也不是个办法!”高个头插话。

  “我想,这政策是会变的,前两天上级不是派人来调查过吗?那么多人提了意见,他们应该会听的。”捷舟顶了一句。

  俩人看到大家对自己的话没有共鸣,只好悻悻离去。

  漫漫长夜过去,东方露出了鱼肚色。雨停了,天亮了,大家看到小苗多数未损,绿油油地生长着。一个个绽开了难得一见的笑容。

  下山后,可忙坏了姜修——昨天上山的人感冒了不少,他忙前忙后地烧姜汤、送药片。

  在村民们的精心护理下,黄灯笼不断地生长、爬秧、结果……

  那天,程宝华离开妙疃,让捷舟帮他联系机械厂。捷舟和他一起把铸造车间的易师傅约出来,谈起了铸造风铃的事情。

  易师傅听说风铃在国外华人区那样好销,很是高兴:“程老弟呀,这可是好办法!现在工人们粮食不够吃,家里孩子们缺粮,油水就更谈不上了。铸造风铃是个小活计,搞点额外收入,可以给工人们买点高价粮、高价油,改善改善生活。”他想了想,又觉得犯难,“现在,生产什么器件都由上级安排,厂里无权决定,我们做不了主啊!再说了,这为资产阶级制造迷信用品的名声如果传出去,谁也吃罪不起。”

  只是,这笔收入太诱人了。他悄悄把柳元兴、王武峰两位车间骨干找到办公室,让他们帮着出点子。

  “这个活儿得想法接过来,如果能把大家的生活改善一下,不仅生产任务能完成,工人们体力恢复快了,支援国家重点军工项目的任务,还可提前完成呢。”王武峰首先表态。

  “可是车间的生产由厂里和工业局安排,我们说了不算呀!”易师傅为难着。

  “那我找几个人夜里偷着加班干!”王武峰说。

  “不行不行,说不定就被谁报告了。”易师傅一口否定。

  “铸造风铃技术比较简单,需要的设备也不多,我看到山里找几间房子,抽几个人去偷着干。”一直沉默不语的柳元兴想出了主意。

  “那干脆到妙疃去干吧,他们想搓丝绳呢,一个铃一根丝绳,正好容易协调。”捷舟帮着出主意。他领易师傅和柳师傅连夜赶到妙疃,两家一拍即合,很快就把事情商量好。

  这时,有人提出一个严肃的问题:这么大的行动,如果有人报告了怎么办?

  “是啊,这可足够戴好几顶帽子的!为资产阶级服务,搞封建迷信,给社会主义制度抹黑,抓住哪一条,都够上挨批、撤职,甚至开除的。”

  大家商量来商量去,一个最古老的保密办法被提了出来,这就是:村民们互相写张借条,由族长出面认可施行办法,即谁泄了密,就真按借条罚他;有人因告密被抓,他手里的借条等于大家共同欠他的,用这张欠条的钱抚养他的老婆孩子。村里由族长和厂里易师傅也互相写张欠条,谁家违约、谁家泄密就罚谁。用这个古老的约束,来封大家的嘴。

  办法商量好后,两个古老的仪式分别在机械厂和妙疃村进行。

  这天晚上,各个户族召集自己的人员,隆重地把先祖的灵位——家堂请出来,在祖宗的牌位下签名摁手印:第一,保证完成任务;第二,做到守口如瓶;第三,谁违约按规矩办。

  在机械厂,易师傅也把退休多年的马师傅请出来,组织车间所有的师兄师弟都在鲁班爷的牌位前磕了头,然后逐人签字画押。

  仪式过后,易师傅郑重地对大家说:“新社会早不兴这一套了,可是,现在遇到难题,没办法了,只好再按旧规矩办一次,我们大家都要按规矩来。”

  第二十五节风气新城乡创外汇

  生产风铃和黄灯笼的工作,在神不知鬼不觉中进行着。

  秋末,种下的黄灯笼大丰收。

  工厂里风铃的模具也都做好。

  来年开春,大面积播种即可开始,村民们又犯难了:到哪里找这么多地呀?一群人又聚集到张纪德家中,商量来商量去。

  王天亮说:“我转了好几天,山里找不到多少地,而且土质不好,黄灯笼肯定长不好,卖不出好价钱。”

  接替王季冰担任大队长的季述接着说:“要不就在大田中间割出一块好地来,把黄灯笼种上。周围庄稼高,一般看不到。”

  “要是被公社发现怎么办?”张留来问。

  “派人看着,有检查的来了,我去应付,万一出了事,就说我让种的,坐牢我一个人去,反正我只有一条胳膊,干活比不上你们。”季述很爽快地说。

  大家想来想去觉得只有这个办法,最后一致同意。

  “先这样试着办吧!”张纪德无奈地点头。

  就在村民们紧张忙碌的时候,上级通知季述去公社开会。

  “又有什么精神?”大家纳闷。

  下午,季述急急从会场跑回来,他见到村民,兴冲冲地大喊:“好消息,好消息!”

  “什么事,这么高兴?”张纪德从家里走出来。

  “剃头大叔啊,我们的难题解决了!今天我去公社开会,传达了中央整社、肃五风的精神。”季述答道。

  “肃哪五风啊?”张纪德问。

  “肃共产风、浮夸风、强迫命令风、生产瞎指挥风、干部特殊化风!”季述答道。

  “好啊!是该肃肃了。可我们关心的是黄灯笼的地到哪里找!”张纪德有点遗憾。

  “有办法了,中央制定了个十二条,按照这个规定,今后公社实行三级所有、队为基础,就是说,今后安排生产的权力在生产队,核算权也在生产队,这不,我们有播种权了!中央还规定,给每户社员划一块自留地,田间、地头、宅旁允许个人开荒,可以自由种植经济作物,有这么多地,我们的问题不就全解决了?”

  “真的吗?太好了!”王天亮从马扎上蹦起来。

  “是真的,我看参加会议的生产队长都很高兴。”

  “还有啊,我想易师傅这下也不用再为难了,工厂的经济政策是‘自负盈亏’,还有什么比风铃来钱快的呀?咱们原来盟誓的欠条也可以废除了。”

  “太好了!这下可再不用提心吊胆了。”

  “哈哈……哈哈……”笑声洋溢在院落里。

  第二年春末,不等小麦收割,大面积的黄灯笼种上了。姜修去年从表哥家弄回来的蚕种,今年变得更多了。

  第三年,社员们家家户户都养起了蚕,足够供应编织风铃绳的。

  机械厂里也是炉火熊熊,车间里烟雾腾腾。

  许副厂长专门划了一片厂地,由易师傅带着几名工人做风铃砂型。砂箱一排排的在车间里更换着,铁勺一遍遍地浇铸着,一串串的风铃运出了厂子,送到了妙疃村,由他们穿丝绳。

  妙疃村地里的黄灯笼秧,又粗又长,家里养的蚕也白白胖胖,爬上了茧架,购买缫丝机和颜料成为丝绳生产的关键,除去程宝华带回的钱,还差三百多块。

  可是,经过艰苦的困难时期,家家都没钱了。为了买缫丝机和颜料,全村开始凑钱,你一角、我五角,一家一户地想办法,最后凑出了三百二十元钱——这可是全村人的心血!

  大家选来选去,一致同意由张纪德去购买机器和颜料,他以前曾经缫过丝,对这行熟悉。

  揣着大家的期望,张纪德接过老伴缝好的褡裢,用手摸了摸里面的钱,鼓鼓的,又使劲拽了拽褡裢口。

  “才缝了两道线啊?再缝上两道!”张纪德把褡裢递给了老伴。

  张纪德的老伴拿过褡裢,又缝上了两道线。

  张纪德小心翼翼地把褡裢扎在腰里,穿上一件半袖褂子。

  “路上带根扁担吧,既可以防身,也可以挑着包袱。”老伴不紧不慢地说着。

  “知道了。”张纪德用扁担挑起包袱上路了。

  他像领受了一次光荣任务那样,直着腰板,脚下走得生风。

  半路上,张纪德内急,路边是一片玉米地,他把扁担和包袱放到路边,钻进了庄稼丛中,解开腰带,把褡裢放到一边。正在他提裤子时,听见隆隆的汽车声由远而近,在他放扁担处响起了喇叭。

  “谁放到这的,快拿走!”司机探出头喊着。

  “来了、来了”,张纪德提着裤子跑到路边。

  他把扁担和包袱迅速拿起来,看到驾驶室坐的小伙子有些面熟:“哎,小伙子,你是鲍庄的吧?”

  “是啊,大爷。你认识我?”司机问。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应该是高树帆家的孩子,国民党抓夫时,我和你爹被拴在一块,后来去你家串门,见过你。”

  “噢,我也想起来了,你是妙疃的张大爷吧?这是要去哪啊?”

  “进城买东西!”张纪德答。

  “那就赶快上车吧,顺道呢!”司机招了招手。

  “这可省劲了。”张纪德把扁担和包袱放到车厢里,司机打开驾驶室的门,让他坐了进去。

  汽车向东州飞奔。张纪德第一次坐汽车,感觉新鲜极了,比飞毛腿还快。

  不一会儿,汽车进了城,高大的楼房一栋一栋。

  张纪德好奇地问:“这就是高楼吧?”

  “对。”司机车速慢了下来,“到东州市了,你去哪啊?”

  “我到手工业机具公司。”张纪德入神地望着路边的店铺和琳琅满目的商品回答。

  车拐了一个弯,在一个路口停下来。司机伸手拉开车门说:“张叔,再往前走不远就是,你下车吧。”

  张纪德从惊诧中回过神来,道着谢下了汽车。

  经人指点,他来到手工业机具公司,选好了机器,可是两手一摸腰,傻了——褡裢忘到玉米地里了!

  “这可怎么办?”他急得直搓手。

  售货员问:“老大爷,有什么难处吗?是不是担心你一个人运不回去呀?”

  “不是,我的钱丢了。”他掉头就往回跑,扁担、包袱都扔在了商店里。

  他在路上一个劲地跑啊跑,黑夜降临了,星星满天,他顾不上吃饭、顾不上喝水,还是不停地跑着……